第三卷 日月輪迴·玉潔冰清 第一章 故人夜話 文 / 燈火闌珊
第一章故人夜話(《》)
雲妃謀害皇嗣的事情雖然引發了後宮眾多的議論風波和竊竊私語,但是很快,新年的到來把一切的不愉快都沖淡了。
今天正是大年三十,整個宮裡前所未有的喜慶起來,雖然最近無論是朝堂上還是後宮裡都是一連串的事端,先是刺客一案至今沒有端倪,再接著南朝戰端又起,還有北遼寇掠邊關,而後宮裡又是雲妃謀害皇嗣,太后病體未癒……
可是新年的慶典反而越發操辦的花團錦簇起來,齊瀧還是專門下了旨意要求內務府隆重置辦,也許正是那一連串的不快才讓他專門下了這樣的旨意,一個傲慢的帝王不允許自己的光輝蒙受絲毫的損失。
從早晨開始,先是獻祭太廟,再接著是齊瀧接受百官的朝賀,晚上還有宮廷的夜宴,這次夜宴的隆重盛大自然不是平常的筵席可比,要體現出天下同慶,六宮和睦的架勢來。分為前半夜的百官筵席以及後半夜的皇室家宴。
一大清早,蘇謐就起了床精心地梳妝打扮,這次的獻祭太廟,后妃之中嬪位以上的方可以參加,必須按品正裝,穿朝服,戴鳳冠。
覓紅把收藏在匣子之中的鳳冠朝服小心翼翼地取出,端到梳妝台上,看了那頂鳳冠一眼,卻忍不住笑道:「依奴婢看,這鳳冠的樣式著實太簡單了些,就看幾顆這珠子吧,連普通的簪子上的都不如,玉的成色也不好。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也不打造設計地漂亮一點兒。」
「古代的先哲論及女子的品德常說『德容言工』四字。可見,在女子的資質之中,德為首位,容貌居次席。這鳳冠是當年大齊的開國乾安皇后所設計,樣式簡明,以莊重和諧為主,用料也不甚珍貴,就是為了提醒後宮諸妃謹記樸素純簡的美德,不要輕易的奢侈浪費。」蘇謐一邊攏著秀髮,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後宮崇尚奢華,致使天下人爭相效仿,豈是有德者所為?你沒有看見前些日子裡,曲貴人的賜罪文書上是怎麼寫的,有一條可就是『驕奢無度,日用奢靡!以金絲銀線成雲錦,寸耗萬錢,以國庫膏粱充己身,日費斗金。引天下人倣傚者無數,民間奢靡之風日盛……』」
「雲妃,啊不……是曲貴人,實在是有些冤枉啊。那些金線銀線有不是她自己要的,明明是皇上……」覓紅忍不住小聲嘀咕道。
「這些話也敢掛在嘴邊上?」覓青謐瞪了她一眼,「越發沒有長進了,一點兒不知道謹言慎行的道理。」
「她說的倒是沒有錯,」蘇謐笑道:「得寵的時候,當然是什麼都好,什麼都有道理,可是失了寵愛的時候呢?」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雲妃是有錯,她錯在不知道,在這個後宮裡,沒有一份寵愛是長久不變的,沒有一份心意是長久不移的……
因為是需要穿朝服正裝,所以打扮起來出奇地簡單,只是梳整髮髻,把鳳冠戴上即可,戴鳳冠的時候為了顯示莊重是不能戴其餘的首飾的,所以也不能梳什麼複雜的髮型,只是簡單的如意髻或者浮雲髻而已。蘇謐穿上以藍粉兩色為基調,繡有百鳥華文的朝服,配上玉帶,就算梳妝完成了。
臨出門,覓青又遞上一個手爐,有些擔心地道:「今天只怕要在風裡站很久,主子可一定要小心啊。」
說是去太廟獻祭,當然也不是真正的參加獻祭,以蘇謐的位份肯定是不能進入太廟裡面的。
只有皇后才可以進入祖宗社稷之所在。
所以在一系列的獻祭活動結束前,眾妃都得跪在太廟外面以示恭謹。如今天寒地凍,通常獻祭活動差不多要持續快一個時辰,在外面跪上這麼久,對於嬌弱的妃嬪來說可是有夠受的。以往還有皇后因為忌恨妃子,故意在裡面延長時間,把祭祀活動拖到幾個時辰才結束的呢。
「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去挨上這一天的凍呢。」蘇謐笑道。自己晉了嬪位有多少人眼紅她不是不清楚。
眼看著時辰就要到了,蘇謐起身乘上車輦。不一會兒,就來到了鳳儀宮,眾妃都在這裡集合,等待著祭祀時辰的到來。
一進鳳儀殿,就看見齊瀧坐在殿中,按照齊宮以往的規矩,他前一天是在皇后宮裡留宿的。見到蘇謐進來,齊瀧臉上顯出一絲驚喜,道:「謐兒來了,剛剛朕跟皇后正說著你呢。」
「不知道皇上與皇后娘娘說臣妾什麼?」感受到身邊那些恍如實質般的充滿嫉妒的灼熱視線,蘇謐一邊從容地行禮,一邊笑道。
「正說著你身體虛弱,又有傷在身,皇上實在是擔心今天的祭祀你受不住呢。」皇后笑道:「本宮看著也是這個道理,這次的祭祀不如你就先免了跪吧,只在偏殿靜候即可。」
「有傷在身還每天承寵……」周圍也不知道是誰小聲嘀咕了一句,被風送進了蘇謐的耳朵。
蘇謐恍如未聞,視線和話語都是殺不了人的。自己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這些都是必然的。
她柔順地說道:「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恩德,臣妾感佩不盡,只是跪尊宗祠是臣妾本分之內的事情,豈能推諉,何況,能夠參加祖宗祭祀是臣妾這一輩子的榮耀,哪有辛苦一說。」
「以後的日子長著呢,豈用得著擔心這一次兩次,」皇后笑道。
「禮儀莊重豈可輕廢,皇后娘娘日夜操勞,尚且不嫌辛苦,臣妾些微輕傷早已經痊癒,怎麼敢因為一點小事就懷了祖宗規矩呢,」蘇謐從容回稟道:「若因臣妾卑微之身,壞了禮儀法度,臣妾萬死不能贖其罪啊。」
見到蘇謐堅持,皇后向齊瀧轉過頭看去,齊瀧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道:「也好,那就參加吧。」
皇后也依言道:「這樣也好,你能這樣知禮明義,本宮也欣慰。」
齊瀧起身走下,扶起蘇謐道:「只是如果有什麼不妥,可要及時傳詔御醫,不要硬撐啊。」
「請皇上放心,臣妾無事的。」蘇謐順勢起身笑道。
看著蘇謐纖長柔弱的身姿,齊瀧眼中閃過一絲讚賞:「都是一般的衣服,反而更加顯出謐兒的出塵脫俗,麗質無雙。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后妃的朝服,只有貴嬪位以上的細分等級,其餘的無論婕妤,經娥,容華還是嬪位,都是一般的打扮。高位的妃嬪不多,如今又少了個雲妃,所以場中只有五六個人服飾各異,其餘十幾個妃嬪都是蘇謐一般的打扮。
蘇謐含羞低頭,心裡卻有些微微沉下去,不用回頭看,就知道那些與她衣服一樣的姐妹們都要變成什麼樣臉色了。
齊瀧簡直是在給她找麻煩。她暗歎了一聲。
她沒有再說什麼謙虛的話語,如果自己推辭謙虛,只怕還有更刺激人的話說出來呢。齊瀧就是這樣的性子,從小就是嫡子的高貴身份和登基的一帆風順都使得他難免有些好高騖遠,志大才疏。事事都是以自我為中心,不會顧忌到別人的感受,對於不上心的人更加如此。
眼見時辰已到,一行人乘上車輦,向太廟方向浩浩蕩蕩行去。
跪在太廟外面並沒有傳說之中的那樣辛苦。兩邊都是垂手肅立的隨行宮侍,阻擋了凜冽的寒風,殿門口擺放著整齊的軟墊,供妃嬪們跪伏。
蘇謐跪在幾乎最後的位置上,她抬起頭,看著前面的眾妃,幾個格外嬌弱的妃嬪在跪了還不到半個時辰就要叫苦不迭,只是礙於祖宗社稷之所在,知道法度森嚴,都不敢叫喚而已。等到跪了快一個時辰的時候,更是七歪八倒,勉強支撐。
帶領眾妃跪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倪貴妃,看上去她似乎沒有絲毫的疲累,身姿挺拔秀逸,只是臉色帶著幾分蒼白,也許是將門虎女的身份讓她比任何人都好強,她正聚精會神地凝視著太廟裡面忙碌的身影,寒風吹起她梳理地整整齊齊的秀髮,幾縷劉海兒揚起來,露出她充滿憧憬的灼熱眼神……
蘇謐看著她的側影,又順著她的目光落在正在太廟之中跟隨著禮儀官員進行各種祭祀活動的兩個明黃色的身影上,她的眼中閃過一種複雜難言的神色,也說不清是厭惡、是不耐,抑或是別的什麼……,更說不清是對於太廟之中忙碌的人,還是對於跪在階前的身影,抑或是單純的對於參加這種莊嚴肅穆的禮節的本能的抗拒……不想讓自己的惡意表現出來,她低下頭去,把眼中的一切都隱藏起來……
祭祀大典一直持續到巳時中,一個上午的忙碌終於結束了。從太廟回到采薇宮,覓青他們早就備好了薑湯熱汁之物,驅寒取暖。
蘇謐進了暖閣,撲面而來的熱氣就將積蓄了一個上午的疲倦和寒意蒸騰去了大半。她脫下一身繁重壓抑的朝服,換上家常的水藍錦繡鑲玉羅衣,捧著覓青呈上來的薑湯,喝了半盅,放下茶杯,身體上的勞累已經恢復過來,可是心裡頭的壓抑和疲倦卻是久久不去。
微微出了一陣子神,她忽然說道:「小祿子,你去天香園為我折一枝寒英紅梅來,告訴他們說我今晚沒有什麼別的事情,所以要一個人在屋裡通宵祈禱,選一枝好的。」
「主子怎麼想起這個來了,」覓紅笑道:「對花祈禱哪有請過一尊佛來地靈驗,這幾天不是就要又高僧過來做法事了嗎?主子不如派人去請一尊菩薩回來,靈驗地很呢。」
後宮女眷多有崇信佛教的,其中以太后為代表,經常請來高僧禪師入宮講經論法,後宮妃嬪也有不少專門去廟宇請來彌勒觀音之類的佛像,供奉祈福。
「請佛像可是個大功夫,還不一定啥時候才能見到。主子今晚就要祈禱,難道你能這會兒請回一尊來?」小祿子朝覓紅反駁道,轉而又建議道:「主子,依奴才見,不如折一枝松枝來,豈不更加吉利。」
「沒見識的小子,就知道松樹富貴長命,那種俗物,豈是主子用的嗎?」覓青笑道。
「好了,叫你去就去,不要廢話了,」蘇謐說道:「回來就放你們的假,反正今晚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兒了,待會兒自己去玩耍吧。」
「好,奴才這就去。主子您稍等一會兒。」聽說放假,小祿子來了精神,立刻一溜煙兒地小跑去了。
不一會兒,小祿子就捧了好大一枝子開的半盛的梅花回來。
「遇見什麼人了沒有?」蘇謐一手擺弄著梅花,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遇到幾個看守的花匠太監,聽說是主子您要的梅花,都一個個忙不迭地向奴才推薦呢。這個說是這株開的好,那個說是那枝開得艷,七嘴八舌,吵雜地很。」小祿子笑道。
「嗯,沒事兒了,你們自己去忙自己的吧,今晚不用伺候了,」蘇謐笑道:「看你們一個個急得。」
下午和晚上是賜宴百官和後宮的家宴,百官的筵席就在乾清宮的正殿上舉行,而後宮的家宴則是在鳳儀宮正殿召開,這幾場筵席的規模和奢華自然都遠遠勝過平常。蘇謐的身體已經無礙,可是她原本就厭惡這些禮儀慶典,參加了早上的獻祭和朝拜之後,索性以傷勢未癒為由。在席上稍微晃了一圈,就起身辭別。
眾妃嬪一個個精心打扮,爭奇鬥艷,這種場合,自然是巴不得她這個頭號礙事的離地遠遠地。以求皇上多看自己幾眼。
虛應客套一番,蘇謐告辭出來。回到采薇宮,宮裡頭已經空無一人了。采薇宮地處後宮偏東北角,離冷宮不遠,原本就是後宮裡數一數二的冷清地方。今天這種喜慶的日子,連宮裡的奴才都一臉喜色,聚在一起歡慶湊熱鬧。像小祿子、覓紅這些平時就好動的,一大清早就已經蠢蠢欲動,蘇謐也看著好笑,乾脆就打發他們都去參加了自己的活動,看熱鬧去了。其餘宮裡的主子都在筵席上待著,奴才不是跟在身邊服侍,就是偷偷跑去湊熱鬧去了。
所以這時候采薇宮裡裡外外都格外的冷清。
「這兩個不爭氣的,讓他們去,還真的跑了。」眼見宮裡幾乎漆黑一片,覓青忍不住罵道。
「今天是大年夜,就不要抱怨了,由著他們去玩耍吧,這一年也辛苦了,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蘇謐笑道:「覓青,你也不用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我也去了,主子要誰來服侍呢?」覓青問道。
「今晚是年關,我也沒有什麼事情,我想獨自坐一會兒,馬上就睡了,你也不用守夜了。辛苦了一年,好歹睡個安穩覺。」蘇謐笑道。
「那也好,主子有什麼事情可別忘了喊奴婢啊。」見蘇謐神色甚是堅決,覓青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自己告退了。
打發走了覓青,蘇謐一個人靜坐在屋裡出神。
今天中午小祿子折來的梅花被覓紅插在一個雕刻著並蒂西番蓮的碧玉花瓶裡,在昏暗的房間裡吐露著令人流戀忘返的清新香氣。
「他一定會來的,自己有太多的事情要問他了。」蘇謐不確定地想著,一邊看看更漏。
已經過了亥時了。夜色迷濛下來,估計此時那邊的晚宴正歡慶著吧?
蘇謐遙看著遠處的燈火,正在出神,聽見窗上被人輕扣幾聲。
來了!蘇謐起身,快步走到門前,手按在門把上,卻只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打開那扇門的勇氣,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悲是喜。
她長吸一口氣,終於打開門。一個身影閃了進來,兩人直面而對。
蘇謐微微抬起頭來,那張熟悉的清秀的臉上帶著幾道縱橫交錯的舊傷痕,一雙冰冷清冽如同寒冰般的眼睛此時卻是說不出的閃爍激動,似乎有什麼東西要破冰而出。
「冽塵。」蘇謐輕聲呼喚道:「你終於來了。」聲音之中蘊含著壓抑不住的喜色。
她長大了,自己有多久沒有見過她了?
顧冽塵,也就是現在的陳冽靜靜地凝視著眼前已經幾乎認不出來的蘇謐,似乎是片刻的功夫,又似乎是一輩子那樣的久遠。終於,他單膝跪下去,低聲道:「二小姐……」聲音帶著輕輕地顫抖。
「冽塵,」蘇謐扶起他,看著眼前的同伴:「我實在是沒有想到我們顧家竟然還有活著的人。」顧冽塵是她們顧家管家的兒子,是蘇謐父親的親信屬下,當年破城的時候一直跟隨在父親身邊的人。
「讓我仔細地看看你,冽塵,我真沒有想到你還活著,這太好了,」蘇謐悲喜交集地道,「我以為這個世上顧家的人只剩下我一個了。」記得上一次見到他還是平視的,可是現在卻需要自己揚起頭來了,時間過的真快,不過是幾年的短短的功夫,卻好像是經歷了一輩子的波折。
「二小姐……」陳冽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同樣的激動並且難以抑制,尤其天香園夜宴的那一天,讓他在這個最無法預料的地方見到了最意料之外的人。
「過來跟我說說吧,這幾年你是怎麼過的,我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見到你了。」蘇謐輕輕擦了一下眼淚,她拉著他的手,來到桌子旁坐下來,就像小時候一樣。在幼時的玩伴身邊,她終於有片刻的放鬆,可以變回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了。
蘇謐白玉春蔥般纖長的手指觸在他的手上,顧冽塵一陣恍惚,一瞬之間時光彷彿倒流了回去,他又被這纖細的手指拉回到了過去……
他是顧家管家的兒子,他的父親是顧將軍小時候的伴讀,兩人名為主僕,情同手足。顧將軍沒有兒子,顧夫人只生下了三個女兒,所以一家人一直把他當作親生兒子來看待,他的武功還是顧清亭親手教導出來的,從小他就決心苦練武藝,希望將來可以像自己最崇拜的顧將軍一樣,成為一個沙場上的大將軍,為國殺敵……。單純快樂的日子流逝地飛快,那時候,那個長年住在山裡的二小姐也會偶爾地回到府裡來,她是個調皮的小姑娘,正好和他一般的大小。兩人也會手拉著手,偷偷地趁著大人不注意的時候,跑進池塘裡去玩耍……
「這幾年你是怎麼過的?當年關內情況如何?那時候你也是駐紮在皖城的,還有別的人嗎?」蘇謐一連串的問題急切地問出,在這個清冷孤寂的深宮裡,在這個危機四伏的地方,她實在是太需要一個說一說知心話的人了。
顧冽塵回過神來,對了,現在已經不是他們小的時候了,他們已經再也回不到過去了,他微微苦笑了一下,定了定伸,開始講述他這幾年來的遭遇。
帶著一絲原本不應該有的尖細,還是如同以前一般清朗的聲音緩緩地揚起。往事如同流水般在這個靜謐的時間裡,從兩人的身邊輕輕滑過。
「……
這一次的攻城特別的艱苦,齊軍調動嚴整,進退有度,而且攻勢也猛。連將軍都時不時地歎息,葛先生也時常憂心忡忡。
攻城戰持續了大約半年之後,慢慢地沉寂下來,看來是要以圍城為主了,好在皖城之中糧草充足,足夠我們衛軍和城中百姓三年之用了,當年齊軍數次攻城不下,也試過圍城,都不過一年就退兵了。
因此,見到齊軍開始圍而不攻,大夥兒反倒都開始放下心來。
就在齊軍圍了大概兩三個月的時候,忽然有一天,放哨的衛兵清晨起來,發現對面的營地已經空了,齊軍撤退了。
一開始聽到這個消息,將軍並沒有大意。以前齊國的大將軍王奢帶兵的時候,就曾經使用過這種計謀,故意假裝退兵,實際上暗中埋伏,結果被將軍識破,反而將計就計,趁機大敗齊軍。
於是,將軍派出幾隻斥候隊伍去城外偵察,結果帶回來的消息都是齊軍的營地都已經空置廢棄了,其中的軸重物資都被帶走了,看來是從容撤退的樣子。追出數十里的,都沒有見到敵蹤。大家都以為真的是像以前幾次那樣退兵了。
消息傳開以後,聽說了齊軍退兵的消息,無論是城裡的百姓還是官兵們,大傢伙兒都很高興。也許是因為這一次的攻勢特別猛烈難以抵擋的緣故吧。
可是將軍和葛先生都憂心忡忡,不這樣認為。
將軍常說,倪源此人雖然與他齊名,並稱於當世,但是性情堅忍而且素有大志都是他所遠遠不及的,單看他當年叛梁降齊就可以看出,他極其善於把握時機,謀定而後動,以牟取最大利益。葛先生也說,反常為妖,此次齊軍明明已經佔了優勢,不可能這樣就退兵,除非是齊國朝中出了什麼大事。
最終兩人還是不能放心,於是葛先生決定親自帶兵出去探查一番。
那一天正好是三月初八,同一天,衛王犒軍的車駕也到了……」說道這裡,陳冽的聲音說不出的苦澀。
「我也跟隨在葛先生的隊伍裡,一起出了城,一路向北探查,都沒有敵蹤,葛先生反而越發緊張懷疑起來,如果是普通的退兵,肯定會留下斥候、散兵之流在後面,倪源帶兵再嚴整這也是不可避免的,可是一路看不到一個齊軍,這反而不同尋常。
結果,就在出來第三天,遇見了齊軍的部隊,不是從前面遇見,是從後面追殺上來的。」
陳冽的聲音頓了頓,接著道:「我們都大為意外,好在這次出來的隊伍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精兵良將,追上來的齊軍又不多,大夥兒合力拚殺了一陣子,把齊軍給殺敗了回去。
可是從俘虜來的齊軍口裡知道了消息,皖城已經破城了。
原來,倪源眼看強攻無望,折損又大,遂擺出圍城的架勢,將皖城團團圍住,使得一時之間消息無法傳遞。暗中安排了一隻精兵裝扮成民夫的樣子,帶足幾天的口糧,隱藏在山野之中。
然後他命人到後方散佈即將破城的謠言,同時暗中派出使節,秘密地會見衛王,許諾他只要歸降大齊,保他富貴榮華,安享爵位,衛氏王族概不加害。
齊軍這幾年來,數次來攻,早把衛王折騰地整天膽顫心驚,此時又聽說了城中謠言紛紛,齊軍說不定已經破了皖城,就要殺進來了。那時候在投降也沒有人理會了……所以……衛王就歸降了,」陳冽苦笑道:「在前方的將士還在浴血苦戰的時候……」
「之後呢?」蘇謐聲音冷淡地問道,睫毛垂下,看不出什麼神色。
「之後,齊國的使節立刻要來衛王的印信國璽,將部隊偽裝成犒軍運糧的使節、民夫,打開了城門,然後掩殺了進去……
結果,將軍和留在裡面的兄弟們都……無一倖免。而且,因為齊軍在攻城的時候傷亡過重,按照齊軍的規矩,是要屠城報復的。」陳冽的聲音和緩下來。
「再後來呢?」蘇謐問道,這些事情經過並不隱秘,攻破皖城,滅掉衛國是倪源值得自傲炫耀的一大功績,雖然他本人行事低調內斂,完全沒有以此為炫耀的意思,可是軍中還是經常提起這位大將軍的足智多謀,果敢善斷。齊國的民間也時常傳唱齊軍的英勇善戰,甚至在宮廷裡面僕役內監也又時會提及……。蘇謐雖然已經不只一次地從各種角度聽過這一段經歷,可每一種敘述都會讓她心裡忍不住地痛如刀絞。
「後來,」陳冽的聲音有一絲的空靈悲傷:「後來,皖城已經徹底成了一座死城。」
「之後,齊軍開始圍剿各地不肯歸順的殘餘勢力,大傢伙兒都不死心,我們又遇見了好幾撥齊軍,衝殺了幾次,不少弟兄都戰死了,只剩下我們不到百十個人,靠著對地形和附近鄉野的熟悉,終於衝出包圍,逃了出來,隱藏在山野之間……」陳冽語調平靜地敘述著。
雖然他的聲音平緩地沒有絲毫的起伏,可是蘇謐還是一陣心驚,這是怎樣的傷亡率啊,那幾戰必定是極其的艱辛激烈,他臉上的傷痕就是那時候留下的吧。她不禁伸手捧住陳冽的臉,原本清秀的面容上幾道傷痕已經逐漸變得淡化了,可是猙獰的樣子依然可以想像當時傷得有多麼的嚴重。
「很痛吧?」她忍不住問道。就好像小時候他們兩個偷偷跑去池塘裡抓魚他跌倒裡面摔傷了的時候那樣。
「沒什麼,」他伸手把蘇謐的手按下,那纖長的手指上的熱度讓他忍不住心悸,彷彿要把他陳年累積的一層層的保護殼都融化開來,「都是陳年的舊傷口了,傷得比我重的人多了,我這點小傷不算什麼,只是偏偏在臉上,看著比較嚇人而已。」他勉強笑道。
「之後,葛先生提議大部隊的人馬肯定要引起齊軍的戒心,反而不如派出幾個人來回去探視一下情況,到底皖城和將軍怎麼樣了,我們一路逃離,根本找不到一個時間打探如今國內的消息,只能夠在戰鬥的間隙,從俘虜來的齊軍口中知道一二,僅從他們口中聽來的消息也不實際,有很多的矛盾。
所以,葛先生就親自帶著我還有另外兩三個人一起裝扮成普通的山野百姓,入城打聽。
那時候,皖城已經被屠滅,我們路上不敢停留,盡快地趕到了京城,希望能夠及時見到家裡人……」陳冽頓了頓,不敢去看蘇謐的神思,暗夜之中,他的聲音空靈縹緲:「可是什麼都已經晚了,城池被搶掠一空,連顧府都被燒成了一片白地,聽說夫人『自殺』殉國了,兩位小姐……」
「別說了!」蘇謐忽然打斷他,用一種近乎嘶喊的語氣,聲音尖銳淒厲,如同一道利劍,把整個恍如夢境般迷離的往事講述突兀地打碎了。
「這些就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她的臉漫起一陣不正常的紅暈,隨即冷靜下來:「之後呢?」
陳冽滯了滯,又接著說道:「之後,大伙的家眷都是城裡的,如今遭了屠城,哪裡還有生還的機會,大夥兒抱頭痛哭了一陣子,當即就有幾個火爆急躁脾氣的,喊著乾脆跟齊軍拼了吧,反正家裡的人都被殺光了,如今他們都成了孤魂野鬼,能殺的一個是一個。當下幾乎所有的人都同意了,反正也沒有別的出路了,歸降是斷然沒有想的,與其現在放下武器,隱名埋姓地跑到鄉間野地裡黯淡地一個人過上一輩子,不如這樣拚殺一場,也算是出口惡氣,等戰死了,也好下去與家人團聚。
葛先生卻不同意,認為這樣不過是白白葬送了性命,和大夥兒一商量,終於大家都被他說服了……最後,他帶領著大家,一起投靠了南陳……」
他一邊講述著,一邊抬起頭來,蘇謐正在側耳傾聽著,聚精會神的樣子,白皙的脖子露在空氣裡,泛起霧樣的光澤,眼睫毛如同禁不住深夜的寒露一般,輕輕地顫抖著。
「她的眼睫毛更長了。」他想。
心臟沒由來的忽然一陣悸動,一種近乎絕望的感情蔓延過他的心裡,他覺得自己的心臟瞬間也變得如同眼前佔據他全部視線的那片象牙色的肌膚一般的白皙了。
他不敢再看,低下頭去,繼續說道:「……如今大家都在誠親王陳潛的麾下效力……我受命潛入宮中做內應……」
「這麼說來南陳在齊京這裡的隱藏勢力還不小呢。」蘇謐抬頭問道:「南陳在這邊的負責人是誰?」
這本來是一個絕大的秘密,是一個絕對不應該透露的消息,可是陳冽沒有一絲猶豫,立刻在她耳邊說出那個名字。
「是他?」蘇謐驚訝起來。隨即點了點頭,「葛先生智謀過人,當年父親對他就是倚重有加,誠親王也是知人善用之人。他也算是又遇明主知音了。」
「對了,前些日子的刺殺是你們謀劃的嗎?」蘇謐想到這個,又問道。
「不是,是舊梁的殘餘勢力,棟樑會策劃的,因為都是抗齊的組織,他們與我們一直也有聯繫,所以葛先生也下了命令,在不損害我們自己的勢力的情況之下,要盡量的幫忙,而且聽說我們這一次也派出高手支援了。就是那個負責獻茶的黃衣人。聽說是誠親王麾下招攬的能人異士之一,南陳的第一殺手溫弦。」陳冽將組織的秘密毫無隱瞞地說出來。
想起那個黃衣人,想起那勢如驚雷的一劍,蘇謐不由自主地也帶起幾分驚心,好高明的劍法啊!
她微微一歎,隨即又仰起頭看著他問道:「何太醫的事情是你做的吧?」這是這些天來一直困擾著她的疑惑。
陳冽點了點頭。
從天香園意外地遇見了蘇謐,他震驚之後立刻想到了今天的刺殺行動,馬上暗示了蘇謐。原本以為有了自己的提醒,蘇謐就算不能夠事先迴避,也可以及時的躲開危險,畢竟千鈞一髮的時刻,刺客應該不會浪費時間去傷害無關緊要的宮妃的,可是了眾多妃嬪遇害,其中的一位蘇才人為救護皇上,捨身擋劍,身受重傷的消息。
他心急如焚,立刻趕到采薇宮附近,蘇謐因為救駕負傷,自然是太醫的重點看護對象,屋裡人來人往,徘徊進出不止,他在外面屏息靜氣,心裡急的團團轉卻又不敢靠近,直到齊瀧和太醫都走了,房間裡只餘下覓青一個不會武功的人之後,他才敢接近。很快蘇謐就醒過來,他那時候正偷偷守在門樑上,蘇謐她們「流產」的行為盡收耳底,自然也就知道蘇謐是假懷孕,後來他想要下來兩人相見,可是苦於一直沒有機會,太醫和齊瀧很快就趕到了,接著是皇后的懷疑,他聽見皇后滴水不漏的話語,聯繫到蘇謐剛才水分十足的流產,立刻知道事情不好,於是連忙悄無聲息地退出來,趕去殺了何太醫。
「我就猜是你,」蘇謐笑起來,她的笑容還是如同那時一樣的明媚清朗:「這個宮裡,別人是不會幫助我的。」
兩人這一番漫長的夜話,此時遠方的天色已經由漆黑一片開始淡化地灰濛濛,太陽馬上就要升起來了。
陳冽看著眼前的容顏,蘇謐微微側轉的臉頰映襯著身後快要升起的朝陽,在這夜色與晨光交替變幻的一刻,這張容顏上浮現的每一分光影變幻都會讓人不自覺地心醉神移,激盪沉迷。
「二小姐……」陳冽看著蘇謐似乎改變了很多,又似乎沒有絲毫變化的容顏,遲疑著問道。
「天色快要亮起來了,再耽擱下去就要有危險了,」蘇謐笑道:「今天你先回去,等過幾天,我會找個理由把你調到身邊來。」
「嗯。」他略微遲疑了片刻,點點頭。當即向蘇謐辭別而去。
看著陳冽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蘇謐一陣黯然。
她知道陳冽想要問什麼,他想要問她為什麼變成了齊帝的妃子,享受這樣的恩寵和富貴,想要問她是不是已經忘記了顧家滿門的仇恨,想要問她……
可是,自己應該怎樣回答呢?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蘇謐知道自己應該這樣自然地笑道,「你把你的經歷說了,也該聽一聽我的。」她想要這樣說,想要用這樣再平淡不過的語氣把這些日子以來的經歷和盤托出,可是話到了嘴邊,卻不知道應該怎樣的開口。那些日子的殘破不堪的回憶,她一刻也不想再記起,可是午夜夢迴之際,卻時時出現在她的睡夢中,糾纏不去……讓她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蘇謐忽然覺得一陣茫然,她不想報仇嗎?當然想!仇恨時時刻刻像是最貪婪惡毒的蟲豸,不停地啃噬著她的心靈,讓她沒有一刻的停息,支持著她在這個吃人的宮廷裡活下去,支持著她去吞噬別人,而不讓自己被別人吞噬。
她想要報仇,不是為了衛國,連衛王自己都不要自己的國家了,他們這些臣子還有什麼好留戀的。她報仇是為了家人,為了她父母和姐妹,為了他們顧家滿門……
可是,報仇,要怎麼報仇?蘇謐忽然覺得一陣恍惚,有時候她也會想到這個問題,可是她幾乎不敢去想。
這太過於遙遠,太過於漫長,她懷疑,自己不會等到這一天,就會先老死在這個宮廷裡,這樣的恐懼讓她驚惶失措,讓她甚至不敢再想像下去。
可是現在面對這個問題,她不願意去想,究竟是因為沒有了希望,覺得路途的遙遠,不自然地膽怯,還是因為根本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做……
怎麼報仇?殺光倪源的一家,就像他對自己所做的一樣,讓後讓整個大齊都不得安穩,讓大齊也滅亡於敵國的戰火,讓它也被南陳或者北遼覆滅……讓這些每天耽於安逸之中的人們,讓這些把她的父兄家人當作談資笑料的人們付出代價,讓她們也嘗一嘗國破家亡的滋味?
蘇謐倚在床頭,看著窗外一輪漸漸淡去的明月。
第二天,覓青進來服侍蘇謐洗漱,卻見蘇謐懶懶地坐在桌子邊上,臉色蒼白如雪,似乎是一夜未睡的樣子。
「娘娘?!」她驚呼起來,「發生什麼事情了!」
「沒有什麼事,」蘇謐回過神來,衝她安慰地一笑,「昨天晚上我略微躺了片刻,就起身了,外面吵鬧的厲害,反正也睡不著,今天下午再補覺吧。」
昨晚外面有宮裡的煙花焰火,聲音確實震耳欲聾,不少主子奴才都是通宵歡慶,蘇謐話裡的意思也很正常,可是覓青就是覺得不對勁兒,
「娘娘,要不要找太醫過來瞧瞧,您臉色不是很好。恐怕會受了涼。」
「沒有事情,我自己身體我還會不知道嗎?」蘇謐笑起來,「就是被最近這一連串的慶典之類的事務攪得心煩意亂而已。」
她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好了,熬下今天就沒有什麼雜事了,馬上就是去太后的寢宮拜會的時間了,不要耽擱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按照宮裡的規矩還有一整天的事務呢,眼看時辰快到了,覓青也來不及多想,連忙為蘇謐收拾起來。
覓青扶著蘇謐坐到鋪著繡花錦繡桌布的梨木梳妝台前,擺正光可鑒人的籐蘿雕花銅鏡。打開胭脂水粉,雅致的香氣瀰散開來。
「覓青,有沒有想過在家裡的親人呢?」蘇謐忽然問道。
「啊?」覓青一怔,隨即道:「有時候也會想念的,可是,這麼多年下來,已經習慣了,也沒有什麼好想念的了。」
「這麼多年?」蘇謐帶著幾分詫異地問道,衛國被滅國,她們被送進宮裡,好像才不到一年吧。
「我應選地早,」覓青笑了笑說道:「以前我十三歲的時候就被選進宮裡了,那時候就告別了父母了。」提起自己的家人,覓青的眼神也有忍不住的懷念。
她說的是衛國的選秀,蘇謐怔住了,她從來不知道她還有這樣的身世,她一直以為覓青也是被虜進宮裡的貴候少女之一呢。
「你在衛宮的時候……」蘇謐問道。
「與現在沒有什麼差別啊,」覓青一邊俐落地為蘇謐盤好烏黑的長髮:「……先是被選進了宮廷,後來就分配到春暉殿,負責照顧宮裡的一位太妃娘娘,後來,大概是差不多二年之後吧,那位娘娘看我行事還不差,就把我指給欣慶宗姬,於是跟著出了宮,可是沒有多少時候,就遇到了衛國亡國,宗姬被選入了齊宮,我也就以丫頭的身份被帶進了宮廷。」提起往事,覓青也忍不住唏噓感歎。人生的機遇就是這樣的難以預測。
蘇謐也是被選入宮中的衛清兒帶進來的。她那時候面黃肌瘦,因為是衛清兒堅持帶著自己的貼身侍女,對幾個負責挑選的太監苦苦哀求,而且太監見蘇謐雖然臉色蠟黃,但是容顏輪廓清麗,脫俗之氣難掩。這才一併送入宮廷,免去了被淘汰下來,分配給有功將士的命運。
「……可惜,宗姬是個苦命的人,」覓青提及舊主,忍不住歎息道,「好不容易得了幾分寵愛,卻因為言語不慎,觸怒皇后而被打入冷宮,不久就……」
對這些人來說,命運不過是漂泊的浮萍,衛國也罷,齊國也罷,有什麼分別,不過都是讓她們離家去子,辭父別母的罪魁禍首而已。
太陽升起來了,光線偏轉著折射進房間,這清晨細嫩的陽光被重疊的樹枝和整齊的窗格分割成細碎散亂的光點,打在梳妝台的銅鏡上,反射在她嬌嫩的臉頰上,明明光線是這樣的溫暖而且明亮,蘇謐卻覺得自己的心情陰沉黑暗,在這光永遠照不進去的地方沉淪……
也就像是這光一般,碎成看不見的片片點點……
自己到底應該怎麼辦?蘇謐忍不住茫然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她笑了起來,何必想的這樣遙遠,說不定,自己明天就要死了,被贈送一個賢德的妃嬪的名頭,然後安葬在大齊的墓地裡,連同她隱秘的仇恨和彷徨,一起徹底地被埋葬,然後,享受齊國後人的祭祀……
前方的路是在是太渺茫,太虛幻了。哪裡才是個盡頭,是個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