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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085 夏育 文 / 傅戍己

    漢世,良馬產地有二。一是幽州漁陽、上古一帶,二是涼州河西走廊一代。

    光武中興後,因隗囂、公孫述佔據隴蜀,劉秀大肆消減馬政,廢除西漢之時諸馬監。至如今,關西之地,唯有漢陽郡還有一個流馬苑。不過,因為數十年前的西羌動亂以及為防備北胡、鮮卑,漢帝國又逐步開始復興馬政。不過,隴西各地馬政,依舊掛在漢陽郡流馬苑旗下,沒有各自獨立分開。

    漢陽流馬苑,是漢帝國在涼州河西走廊佈置下來的馬政中心,這也是為何西羌反叛後,與漢帝國交戰大多集中在漢陽郡附近。總而言之,漢陽郡是漢帝國馬政中心,是漢帝國立足關西的根基。西羌若大破漢陽,漢帝國在關西就面臨步伐維艱之狀況。

    張溫如今屯兵美陽,便是要奪取漢陽一帶控制權。而韓遂、北宮玉等,也是因為要穩固在漢陽郡的控制,這才主動進擊美陽,希望能再次大破漢軍,進而形成關西軍閥集團。

    因為安定太守上書張溫,言劉杲年幼不經世事,壓搾羌豪,張溫在百忙之際,令劉杲返回美陽解釋。或許是張溫看好劉杲,或許是張溫覺得劉杲背後有來自崔烈的支持,張溫只稍稍告誡劉杲一番,搞個形式主義,便令劉杲重返安定。對於安定太守,張溫就毫不客氣的回復:「西羌叛亂,形勢危急,諸公當同舟共濟。伯興年幼,但有大將之才。其性格或許剛強,但是你當打磨、教導,而非因一小事,便欲廢其前途!」

    劉杲在返回安定前,又向張溫索要戰馬百匹:「西羌叛賊與大軍對持良久,恐將有移軍掠奪心思。還請戰馬百匹,組建斥候,搜查賊軍動向。」張溫稍稍思考,便答應劉杲這一要求,並準備文書,讓劉杲去右扶風境內馬監親自去取。

    路上,與陪從閒談間,劉杲突然聽到一個熟悉名字,不禁問道:「你適才所言,這畜官馬苑內有一名為夏育的馬監,此人可是當年曾與田晏、藏炅一起出兵鮮卑,卻大敗而還的那個護羌校尉夏育?」

    「不是他還是誰?當年西羌叛亂,他身隨段太尉,呼嘯涼州,何等英雄。只此一敗,卻落得身敗名裂!」一人感歎道。這人卻是張溫帳下親兵,此行是隨劉杲前去馬場取馬。

    「我聞聽,當年與鮮卑作戰失敗,是因為大軍缺乏糧草……」劉杲繼續說道,這卻是為了勾引這幾人談論起夏育事跡。

    「呵呵。校尉這話可就錯了。一軍之將,下有數萬士卒生死,背後是億萬百姓,不論因何緣由,戰敗就是戰敗,怎能尋找所謂的藉口?」張溫這名親兵呵呵笑道。

    「這卻也是!軍戰,國家大事,不可隨意推辭責任。不過,臧炅、田晏、夏育三人同時戰敗,而後藏炅復起為太守,夏育怎會甘願淪為畜官一馬監?」劉杲又道。

    「校尉說笑了。這顯而易見的事,校尉還需問我?夏育、田晏,何人哉?那是太尉段?直系部下。當年夏育、田晏二人戰敗,還不是段?親自贖還?嘿嘿,若是段?沒有被殺,或者晚幾年被殺,此二人早就借助段?威勢,再次站起。只可惜……段太尉被殺之後,他們那一系後繼無人不說,當年段太尉橫行雒陽時,又得罪多少雒京豪強名門,這些人豈會讓段太尉一系再次站起?夏育、田晏兩人,生不逢時吶!」張溫這名親兵,有點得意的向劉杲展現自己知識豐富,見識淵博。

    「若是段太尉尚在,西羌誰人敢反叛?就好比前年,西羌湟中義從,借助大勝之勢,一路直奔此地。當時牧場眾人,都是人心惶惶,幾欲逃奔,唯有夏育大人,安然不動,勸大家道:『有我在此,蠻羌不敢妄動刀兵』。而後那些義從,一見夏育大人,都是翻身跪地,請夏育大人為他們首領。想想,即便是夏育大人,在羌中威望還是如此,更何況當年赫赫武功的段太尉?」說出此話的,卻是馬苑內一位小官。他見張溫親兵,擺弄自己對朝中權術認知,忍不住反駁道。對於西羌叛亂,似他們這些在涼州、三輔之地之人,更多的惱恨朝廷數年前枉殺段?,以致如今無人能制西羌。

    尤其是隨著如今西羌叛兵,久久不能平定,這裡之人也越來越懷念段?。當年段?平羌,雖然也是耗費時日良多,但那都是衝到西羌老穴,縱橫山脈乃至積石山。

    「哦?西羌叛賊曾來請夏育為主帥?」劉杲驚訝道。在後世讀歷史時,劉杲卻不曾注意到這一細節。

    「夏育大人,向來忠心大漢,怎會答應他們所求,他當場便拒絕道『敗軍之將,不敢言戰;大漢之將,不敢攜戟入雒。』這些湟中義從將領,大都是夏育大人平羌時的部下,不敢強行逼迫。最後,這些叛羌見夏育大人不願叛漢,便令屬下不得騷擾馬苑,隨即帶兵離去。」這人沒有直接回答劉杲所問,而是繼續陳述事實,免得劉杲以為夏育此人與西羌有牽連,放在畜官馬苑不妥。

    「幼年之時,常聞段太尉與夏育、田晏征伐西羌故事,所以對夏育有所關注。」劉杲向這馬苑小官解釋後,又問道:「夏育在此,田晏何在?」

    「死了!」這馬苑小官似乎很瞭解夏育一干人動向,道:「田晏本想替朝廷伐滅鮮卑,以此贖罪,卻不料因為種種原因,北伐鮮卑一役大敗而歸,數萬士卒殘傷邊疆。田晏因此次失敗,又氣又怒,大病一場,之後身體每況愈下,最後在幾年前去世。記得當時,聞聽田晏死訊,夏育大人哀慟至雙眼流血。唉,也是自那時起,夏育大人便一蹶不振,再也不提兵戈之事。」這馬苑小官說到最後,似乎很是感慨。

    「我早想與夏育大人一敘,你能否代為引薦?」劉杲向這馬苑小官問道。

    「這個,我試試吧!不過,你也別報多大希望……自從西羌叛亂後,因為其中不少將領,都是夏育大人當年部下,所以這段時間,夏育大人心情很不好,更不願意見客。」

    劉杲率領部下,接收百匹戰馬後,馬苑小官有些尷尬的趕來:「夏育大人,依然不願見客!」

    「哦!你帶我前去!他不見我,我自去找他。」劉杲微皺眉頭。

    「什麼?不行!夏育大人既然拒絕見你,我怎麼能帶你去找他!」馬苑小官使勁搖頭。

    劉杲拍著這名馬苑小官肩膀,道:「聞你剛才所言,似乎對夏育很是敬仰。難道你就這樣看著夏育繼續消沉,乃至赴田晏後塵?你就不想讓夏育,重新橫刀立馬,再現當年沙場之勇?帶我去!我雖然是小小校尉,卻未必不能令夏育重回軍旅。」

    馬苑小官,沉默良久後,沉聲道:「希望校尉能信守承諾。夏育大人該回到他的戰場,而不是在這裡養馬!養馬,這畜官內人人皆可,但是能平定大漢邊疆的,畜官雖大,卻只有夏育一人。」

    馬苑東面柵欄邊,面向太陽,依靠一人。他一頂帽子遮住臉面,躺在午後陽光之下,享受這一方淨土孕育的安詳。這人便是劉杲想見的夏育,也就是那少年之際,從段?帳下一名先登,歷經無數苦戰熬上護羌校尉,卻又因為一次戰敗,從此退出歷史舞台的護羌校尉夏育。

    但是,他人雖離江湖,江湖依然留下他的傳說。

    湟中義從奔馳畜官,蓋勳立刻改變嚴密防守之勢,引軍援救畜官。蓋勳這不是擔心西羌叛賊攻破畜官,搶走戰馬,而是擔心夏育投靠西羌。當時,西羌主力雖大是段?當年部下,但也都是些如北宮玉這樣的小官,若是像夏育這樣的高級官員,也投身西羌,那西羌可就真成化蛟為龍,形成龐然大物!且不說夏育影響力,單說他身為段?帳下兩員傑出大將,其戰鬥素質就不能讓人忽視。

    也是因為蓋勳如此顧忌夏育,倉猝之間,便率軍來救,這才導致蓋勳被西羌突襲,乃至慘敗。

    所幸,夏育沒有投靠西羌。歷史上,最後只留下輕輕一筆『叛羌圍護羌校尉夏育於畜官」。不然,西羌叛亂對漢帝國的摧殘,更加嚴重。

    劉杲雖是一心想交好夏育,夏育卻對劉杲根本不加理會。任憑劉杲如何說話,夏育只是反覆道:「敗軍之將,何須他人掛念!」

    口皮磨干,卻沒有一點效果。劉杲最後不得不放棄遊說,頹然勸道:「昔孟明兩戰兩敗,卻毫不氣餒,最終大勝晉軍,得以留名青史。大人,何不效仿古之英豪,屢敗屢戰,一往無前!」孟明,即百里孟明,又或稱百里起、孟明起。此人是百里奚之子。此人與晉軍兩戰兩敗,秦穆公卻依舊以他為將,最後他大破晉軍,一舉奪回以前秦國失地。在漢世、春秋戰國,此人是任用敗軍之將的最有名例子。

    劉杲見夏育對依舊對自己無動於衷,長歎一聲道:「不管西羌反叛緣由為何,也不管他們曾經為何人部下,只要大人能領軍破敵,誰又能質疑大人所為。我現為破羌校尉,駐防安定。但是,早晚有一日,我要出兵西羌,直插西羌腹地。若那時,大人想通此節,還請大人前來,助小子一臂之力。」

    一勸二誘,都在夏育這裡碰壁後,劉杲與夏育告辭前,又祭出激將法:「若是上天有靈,段太尉看到大人如今甘願待在畜官養馬,不知該如何想法!」

    「你那小子,休拿段太尉名頭激我。這天下間還有誰,比我更瞭解段太尉。」氈帽下,夏育沙啞的嗓子中,吐出冰冷冷的話語。

    只可惜,夏育說完這句話後,便好像睡著一樣,再也不理會劉杲。大受打擊的劉杲,只得掃興返回安定。身後沒有大勢,一個灰心的老將,也不是那麼容易勸說!

    當劉杲離去很久後,馬場刮起一股直徑半米左右的小型龍捲風。曲線前進的龍捲風,捲起夏育覆在臉上的氈帽,拋落在幾十米外。

    氈帽之下,露出一副鬍鬚雜亂的臉頰。他那迷濛雙眼眼角,不知何時已經掛起兩溜淚痕。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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