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二百八十九章 劍南〈十四〉 文 / 水葉子
第二百八十九章劍南〈十四〉
沉喝聲中,整個帥帳靜寂無聲,似乎連唐離長劍上的滴血聲也清晰可聞。
地上是猶抽搐的章仇英,帳外是明顯佔優的田承嗣貼身親衛,帳中是手持滴血長劍,神情冰冷狠絕的唐離,當此之時,帳中眾將多是噤若寒蟬,那兒還敢稍有異動?
唐離泛紅的雙眼中冰冷狠絕的目光掃視帥帳一周,眼見眾將賓服,順手將那柄染血的長劍丟章仇英身上後,反身回了帥案後坐定。
「欽封大唐監軍使、一等護國公唐離大人升帳,眾將參拜!」,隨著越眾而出的田承嗣第三次高聲唱禮,一時鎧甲擦響,眾將整齊跨前一步整齊宏聲道:「末將參見大人!」。
「眾將免禮!」,雙手微扶,待眾將各回兩邊站定後,唐離注目帳中一圈,沉聲開言道:「而今劍南道節度使鮮於仲通謀弒太后,證據確鑿,本官自當親自押送其回京受審,此事隨後自有明詔旨曉諭天下,爾等不必驚疑!然,軍中不可一日無帥,本官忝為監軍使,於軍中有代天行令,隨機處斷之權,當此非常之時,本官據此指令本鎮節度副使田承嗣暫代節度使之職,田帥熟稔軍務,機敏果決,正值壯盛之年,又是平叛功臣!實乃接任節度佳人選,爾等當戮力輔佐以保國朝西疆平安!」。
擺擺手示意正出列要說話的田承嗣不必多言,唐離話語中再多三份冰冷道:「爾等若對本官這一指令有所異議。自可循正途上折兵部及朝廷申述。但是,朝廷一日未下詔換帥,則田帥軍令爾等就必須全力遵行。若有私下散佈流言致使軍心不穩,怠慢軍務以延誤軍機者,軍法正為爾等所設!本官此言,爾等戒之,鑒之!」。
一道道含義各異地目光射向面孔微紅的田承嗣。眾將再次躬身道:「末將遵令!」。
「非常時期也顧不得那些虛文兒了!田帥,這就升帳吧!」。走下帥案,唐離親扶著作勢推讓的田承嗣坐上帥案。
「末將參見大帥!」,無論眾將心思如何,但隨著這一聲唱禮參見,至少名義上田承嗣已取代鮮於仲通,成為的劍南之主。
隨後,田承嗣自然少不得要說幾句「才能淺薄。本不敢擔此重任」之類的場面話語,隨後再將眾將好一番撫慰,這本是題中應有之意,此也不必細表。
升帳完畢,眾將散去,臉上猶自激紅未褪的田承嗣忙向唐離致謝,雖然自從他來劍南的第一天起就想著要接任節度使之職,但他做夢也不敢想這一天會來地這麼快。且升帳還是如此順利。
「若非鮮於仲通自做孽,你也不可能這般快法!」,帥帳後的私帳內,唐離手指著對側地胡凳道:「坐下說話!如今雖說借此時機將你扶了正位,但畢竟前面還有『暫代』兩字,這倒不是本官有意如此。概因劍南份屬國朝三重鎮之一,這個位置實太重要,也太引人注目了些。本官雖身為監軍使,也不能將帥位一言而決,總需經政事堂會議,陛下親自點頭後才可去了這『暫代』兩字,於這一節上,你要明白!」。
如今能暫代此職,對於自知出身資歷的田承嗣來說已是意外驚喜,那裡還敢奢望多?加之以上所言句句屬實。是以唐離一說完。他便當即連連點頭稱是。
手指輕叩著身邊的案幾,唐離接著說道:「以你的資歷接任此職確實是勉強了些。所以要坐穩這個正位,該當注意的事情就多,但這些事情雖多,總而言之不外乎三件」。
田承嗣邊起身為唐離持甌續茶,邊恭謹道:「還請大人指點!」。
「這第一件是對內,畢竟你劍南根基淺薄,此次驟然上位,有人不服也是意料中事,你是老行伍出身,至於如何處理此事自不需我多言,我要說的只有一點,該柔自然當柔,但該剛的時候也莫要手軟,縱然有些小紕漏,我自會朝中及陛下面前替你轉圜兒。但此事務必要快解決,不說對劍南軍如臂使指,但這軍隊地大局你要快掌握操控住」。
象田承嗣這種情況,想要快掌控大局,無外乎臨之以威,撫之以恩兩條,其它再加上拉攏分化等等小手段,但他正愁自己根基太淺,恐怕「臨之以危」這招不太好用,此時一聽唐離這話如何不喜,當下連連答應。
「這第二件與第一件其實是一而二,二而一之事,此次因太后之事,無論朝廷如何處斷,只怕都少不了要打上一回。以朝廷如今的財力與物力,大打只怕是不可能了,既然不能大打,這小打就尤其要打的漂亮,替皇上,替朝廷臣民面前爭回些面子來。這事兒八成兒還得著落劍南道身上,這一仗就是對你的大考,若是打的好,你這節度使之位至少也算坐穩了六成。關於這仗到底怎麼個打法,你現就可以先思謀著。然則,所謂攘外必先安內,越是如此,你整肅內部之事就一定要快」。
以一個漢人身份得到重胡將的安祿山器重賞識,田承嗣當年河北道就是靠一個個勝仗打出來的,所以說到打仗,他還真不含糊懼怕,「末將記住了!」。
「這第三件嘛就是改節度使為護軍使之事,這是陛下自登基後推動的第一件大政,自然也就為關注。如今其餘八鎮都已開始推行,走地快的已經改制完畢,縱然慢些的也已將軍政與民政分開,眼瞅著主管民政的觀察使馬上就要派下去。十鎮裡如今就只剩兩鎮,一是隴西。一是劍南。早今年平叛結束後,隴西哥舒大帥就已上表朝廷,請改節度使為護軍使,結果博得龍顏大悅,他哥舒翰的繪相就是由陛下親自送往凌煙閣上懸掛地,這是多大地榮耀?至於劍南,陛下自思登基未久。又顧慮著太后,所以未明詔旨。但這鮮於仲通卻不能體察聖意,居然也扛著不動,為此聖上對他多有微詞。如今太后蒙薨,劍南改制之事已是如箭弦,對你而言,與其等陛下下詔,不妨先上折自請改制。如此一來必定博得聖上歡喜,有這麼個底子,隨後那一仗再打的漂亮些,這劍南節度使的正位就是板上釘釘,再也不會生出意外之變了!」。
節度使改護軍使早已推行,田承嗣豈能不知,他知道這改制雖是陛下的聖意,但肇始者卻是起自眼前這位監軍使大人。自己要是不同意,不說見罪於聖上,先要得罪的就是唐離。
對於眼下的田承嗣來說,能坐穩劍南道正位就是他大地期盼,而能否坐穩此位,皇上隔的太遠不說。他第一個要緊靠地就是唐離,若沒有他的支持,不說以後,就是眼下連「暫代」都代不了。
似田承嗣這等老狐狸,只聞絃歌已知雅意,遑論唐離還解說地如此細緻,是以一等唐離話說完,他甚至連片刻地遲疑都沒有,逕直笑著道:「大人處處為末將打算,末將還能不知好歹?末將因就尋思著請大人再受受累。此次上京時一併將末將奏請朝廷改制的折子帶回長安。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好!」,見田承嗣如此識趣兒。原本心情鬱鬱地唐離也有些高興起來,「就憑你這份奏章,就已先得了四分聖眷。至於其他六分,就要看你的武功了!既是如此,我便再停些時候,等你奏章出來後再走」。
聞言,田承嗣一愣,「怎麼,大人這就要走?」。
「是,要走!除了鮮於仲通,京裡可還有個楊相公!」,說到這個話題,唐離剛剛露出地笑意隨即轉冷,「對了,昨日傳信時讓你今日先封鎖大營,此事辦的怎麼樣?」。
「末將帶兵來帥帳時就現各處營門口都放了人!就算攔不住的也派人跟上去了。大人放心,您大難不死的事兒從這個大營裡傳不出去!」。
「如此就好!」,唐離冷冷一笑,「禮尚往來,楊相既給了我這麼大個驚喜,於情於理我都要還他一個回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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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劍南前往帝京長安的官道上,正有十餘騎士護衛著一駕軒車向北疾行,這些騎士皆是一身縞素,但頭上卻束著一條表明「急腳遞」身份的紅色錦帶。懷揣加蓋劍南節度使印鑒的六百里加急令箭,頭束錦帶,這一行人穿州過縣無所阻擋,沿途城門監不說檢查軒車,就是一句探問也沒有。
車馬轔轔,軒車內的唐離隨著車駕輕輕晃動身子,瞇眼看著對面身帶重枷地鮮於仲通,「鮮於大人出身商賈,官場素以善計算而知名,未慮得而先慮失,當日躍虎台上時,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為何會做出這樣膽大妄為的事來?若說你的目的是太后,但太后是你劍南朝中的根本,鮮於大人就算再笨,也斷然做不出自斷根本的事兒來。但若說目標我,無論我怎麼想,也沒想出曾做過什麼事值得你甘願冒著這麼大地風險也要置我於死地。這還是後來遇著柳無涯才明白其中原委。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楊相這一手可真夠狠的!」。
這才幾天功夫不見,如今身戴重枷的鮮於仲通早沒了當日身為節度使的樣子,甚至說他簡直是沒了人形兒,頭蓬亂,雙眼滿佈血絲,身上那身官衣早已髒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因為連續打擊下掙扎太猛,以至於他固定枷鎖中的脖子上都被磨的血糊糊一片,若不是唐離看的緊,只怕不等到長安,鮮於仲通就先把自己給折騰死了。
見他只是一臉木然,唐離也不急,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接著道:「這前後之事柳無涯都已說地清楚,只是讓我不明白地是。楊相都已滅了你的血食,鮮於大人為何還對他百般維護?莫非你二人地友情竟深厚到了連這等血仇也能放下的地步?又或者你還心存僥倖,等著楊相來救你?」。
見鮮於仲通猶自不為所動,唐離邊輕搖手指,邊自言自語道:「不對,謀弒太后這是必死之罪,楊相為撇清自己。不僅不會救你,只怕殺你之心比我還急。這一節你不會想不到」,沉吟片刻之後,唐離的目光復又轉向鮮於仲通,語帶探問道:「既如如此大仇,又明知必死,還如此維護楊相,那你圖的到底是什麼?」。
見唐離如此。鮮於仲通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幾天來地第一絲笑意。
「你想保住楊國忠來與我鬥,無論我倆誰鬥敗了,對你來說都是報仇?」,這揣測剛一出口,唐離隨即做了自我否定,「不對,你死也死了,我與楊國忠怎麼鬥法你也看不到。對於鮮於大人這樣愛算計的人來說,當然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
也不指望鮮於仲通會回答,唐離自軒車上自問自答,試圖找出其中原因所。
感覺到自己思路出了錯,唐離沉思片刻後又開始看著鮮於仲通喃喃自語地從頭梳理,「你已是必死。鮮於麟又是個廢人……」,剛從劍南道出來,加之思慮過於專注,唐離口誤之下,竟將鮮於琪的名字錯念成鮮於麟,但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口誤,卻讓一直是滿臉譏誚笑意的鮮於仲通眼角處猛的一抽。
緊盯著他的唐離自然沒錯過鮮於仲通的這點變化,興奮地坐正身子,原本正深思中的唐離嘴角慢慢綻出一絲絲笑容,到了後來竟忍不住的放聲而笑。隨著他的笑容。連日來臉上一片木然的鮮於仲通雙眼中終於露出了恐懼神色。
笑過之後,唐離用頗堪玩味的表情看著鮮於仲通緩緩道:「鮮於大人家門人丁單薄。自幼只有兄弟二人,你父母早亡,全仗令兄鮮於仲明將你一手撫養長大,無奈令兄也是福薄之人,二十七歲時往江南販運絲綢,回程時不慎落水驚悸而死,只留下一個八歲的幼子鮮於麟!」。
隨著唐離拉家常般的話語,鮮於仲通臉上地恐懼之色越來越重,唐離一邊玩味著他的恐懼,一邊繼續用平和的聲調道:「鮮於麟八歲喪父,其母守不得節,不到一年便已再蘸另嫁,可憐鮮於麟孤苦伶仃就隨著你過活,這麼多年下來,你二人雖名為叔侄,其實情同父子。只看你這次做下這等需機密的大事,卻故意瞞著為可靠的鮮於麟不用,就知你對他用心之深,愛惜之重」。
唐離說到這裡時,本就縮地上的鮮於仲通身子已開始微微抖,「隨後地事情就簡單了,鮮於琪雖是廢了,但你鮮於家的血親裡面畢竟還有個鮮於麟。鮮於大人自己已是如此,還能死護住楊相,這是何等恩義?想必那楊相也該投桃報李,就算保不住你父子也該保住鮮於麟!是啊,以堂堂相國之尊,若真要護住一個小小的鮮於麟又有何難,甚至都不需要吩咐,只要他一個眼色下去,自有人搶著去辦。死不死鮮於麟對於朝廷而言其實算不得甚麼,但對於鮮於大人卻是意義重大,畢竟只要有這麼個身體完好的侄子,鮮於家就不算絕後!你也就不用擔心四時八節會沒人給你及地上的那些先人們燒紙祭奠!鮮於大人,您說我猜的可對?」。
「放屁,你說的統統都是放屁……」,被人一擊而中要害,鮮於仲通再次癲狂起來。
也不理會瘋的鮮於仲通,唐離只隔著窗幕淡淡的叫了一聲:「阿九」。
「少爺有什麼吩咐?」。
帶著淡淡的笑容看著地上作顛作狂地鮮於仲通,唐離刻意用清楚無比地語調道:「阿九,你這就轉回劍南,幫我向田帥帶個話兒,就說少爺我路上越想到鮮於麟就越不舒服,請他幫我解決了這個心病,是閹是殺都行,要緊的是查清楚他地後嗣,不拘是家裡養的,還是外面下的野崽兒,總之一個都不要留!」。
「是!」,唐九剛窗外答應,軒車裡面的鮮於仲通再沒了顛狂,雙手扶枷的他「噗通」一聲跪倒唐離面前,涕泣橫流道:「聽你的,我都聽你的,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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