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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二百四十三章 遭俘〈三〉 文 / 水葉子

    第二百四十三章遭俘〈三〉

    「臉色古怪!」,低低自語了一句,吩咐唐九稍等後,唐離隨著石榴向內宅走去……

    自進府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出灶房偏院兒,天氣嚴寒,薛嵩府內也滿是一副萬物蕭瑟的景象,不知為何,走著走著,唐離心中竟莫名有了心悸之感,連帶著身子也似不堪嚴寒的微微一抖。

    「三夫人也是苦日子出身,待下人很好,鄭離你不用緊張!」,見石榴誤會了自己,唐離也沒說話,只笑笑後便又繼續前行。

    轉過三進院落,前方就已是內院所在,遠遠的還沒到院門,就聽裡面有一陣絲竹管弦之聲隱約而來,及至唐離再走近幾步,恰聽得裡間一個女歌之聲清晰而來:

    天平山中白雲泉,雲自無心水自閒。何必奔沖山下去,更添波浪在人間。

    歌聲極其柔婉,雖那歌女用盡技法極力想表達出詩中的散閒之意,但於唐離而言,在這樣料峭冬日,聞聽如此之歌,不僅沒有出塵淡遠之意,反讓他更添了幾分輕寒。

    同樣聽到這女歌之聲,原本頭前帶路的石榴停了腳步回頭低聲道:「我家夫人最好離辭,你是讀書人,進去若得著空兒不妨也吟上幾,若是博了夫人歡喜,能調職到書房侍候也說不定,盡自你做的一手好飲食,但一個大男人老窩在灶房也不是事兒,記住了!」,見唐離點頭之後。石榴這才一笑後繼續前行。

    進了院子正房,其間正有一個歌女撫弦而坐,想來剛才的歌聲便是出自她地口中,屋裡分置著兩個大火籠,相州貢炭燃燒時出輕微的「蓽撥」聲,為溫暖如春的房內平添了幾分靜謐之意,然則。房內卻沒有女主人。

    「你且在此等候,我進去稟知夫人一聲」。率先進了正房的石榴見狀,回身吩咐一句後便向隔著一層輕幕為遮的內房走去,「你自去就是」,唐離這句話剛剛說完,驀然就聽內房中「啪」的一聲脆響,卻不知是什麼瓷器摔碎在了地上。

    石榴聞聲,也顧不得唐離。口中喚著「夫人」挑簾進了內房。

    既然進了內室,唐離不便探看,乃自尋了靠近火籠處的胡凳坐下,將一雙溫軟修長地手在火籠上烘烤,那歌女詫異的看著唐離地動作,想來她還不曾見過有這麼大膽的下人。直到被看的緊了,唐離向她微笑致意,這歌女才含羞低下頭來。

    「夫人喚你進去!」。隔了片刻功夫,臉上滿是疑惑之色的石榴走出內房,向那歌女說了一句後,復又自茶甌中為唐離斟了一盞茶遞過,「夫人今天心情不好,你稍後回話時仔細著些!」。低聲說完這句,她便轉身放輕腳步去了。

    石榴剛出房門,那歌女便又重新走了出來,默默重坐回春凳後,便又抱起了斜放在身邊案几上的琵琶。

    耳聽歌女撥弦調音,近來久已不聞絲竹之聲的唐離索性收了心思,手上輕轉著白瓷茶盞,凝神細聽。

    那歌女撥弦定調之後,也不用牙板,就此和著中平之音的琵琶曼聲歌道:

    良人白白有奇才。何事年年被放回。如今妾以羞君面。君到來時近夜來。

    開腔便是此歌,唐離眉宇間閃過一道訝色。剛才來時地心悸莫名又起。那歌女卻不曾理會唐離的心思,將此四句唱完後,纖纖五指微一抹弦,勾音變調處,歌聲復起道:

    長安此去無多地,鬱鬱蔥蔥佳氣浮。良人得意正年少,今夜醉棲何處樓?

    與剛才那曲不同,歌女唱到這詩時,乃將最後兩句復唱一遍方才結束,一時間,「良人得意正年少,今夜醉棲何處樓?」的探問在房內流轉不息,聽到此歌時,唐離臉上雖看不出什麼變化,但手中的白瓷茶盞卻再也轉不下去了。

    連續兩歌之後,那歌女猶自不肯停歇,上曲回音仍然裊裊盈耳,隨著一聲急促的挑弦輪撥,原本尚屬平和的琵琶在一陣疾雨過後,陡然變調成淒厲的追問,而這聲聲琵琶裡滿含的也是情恨纏綿地不甘:

    日日悲傷未有圖,懶將心事話凡夫。非同覆水應收得,只問仙郎有意無?

    韶妙如何有遠圖?未能相為信非失。泥中蓮子雖無染,移入家園未得無。

    久賦恩**脫身,已將心事再三陳。泥蓮既無移栽分,從此分離莫恨人。

    歌聲一起,中間便毫無停頓,三歌連,中間竟無片刻中斷,而原本這屬於「怨情」難伸的曲子,在歌女迥然不合於詩的琵琶伴奏聲中,也將纏綿的怨情唱成了憤恨的追問與宣洩。

    「絲絲」聲裡,歪斜的盞中茶水傾出,流在火籠中地相州貢炭上,激起一道道白騰騰的水汽,唐離的臉在這股水汽中朦朧模糊的像一個迷夢般看不清楚……

    「日日悲傷未有圖,懶將心事話凡夫。非同覆水應收得,只問仙郎有意無?」,兩年時間,七百多個日夜,雖然唐離從不曾吟誦過此詩,但這二十八字卻難忘卻,就如同這世間的許多舊人舊事一樣,時過境遷後雖然未必會主動想起,但終其一生也難真的忘卻。

    而今,舊有的心事以這種猝不及防的方式被驀然掀開,幾乎是毫無準備,唐離在這個冬日,在這個陌生的衛州,陌生的房間內,思緒猛地被扯回襄州。

    室外星月晦暗,室內一燈如豆,燈下一紙素簡,燈前一個少年。在明滅地水汽中,唐離眼前的一切都悄然生了變化,甚至他地鼻間。似乎都聞到了那熟悉地魚油燈散出的淡淡腥味。

    突然消失的女子,芙蓉園內哀婉欲絕的歌聲,自己勢若瘋虎的瘋狂,還有那永難忘卻的痛與心傷,最終,這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水汽明滅間林霞叉腰而立地影子,從初見時的彪悍。到情濃時地甜蜜,再到患得患失時的愁怨。凡所應有,無所不具。

    「泥蓮既無移栽分,從此分離莫恨人」,重重的叩弦聲中,此兩句三疊而罷,輕輕收起琵琶後,歌女悄無聲息離去。一時間,屋內除了絲絲的輕響,儘是落針可聞的靜謐。

    一簾之隔,兩樣情思,簾中人既沒有出來,簾外的唐離也不曾起身,這一刻,溫暖如春的正房內彷彿時間已經倒流。漫天地靜謐中唯有濃情別恨的歌意迴盪不休。

    「能沖泡出那樣的清茶,我早該想到是你,只是想不到如今名滿天下的翰林大學士唐別情居然也會親手做羹湯,兩年了,唯一沒變的就是這道『糖醋魚』」,靜謐也不知持續了多久。簾中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故作淡然的語調中有著複雜無比的況味,但悍馬畢竟是悍馬,感覺道自己語聲中地感傷與軟弱,簾中人音調一提道:「兩年了,你為什麼還要再來?」,儘管刻意壓制,但這語調中的不甘與恨意卻怎麼也隱藏不住。

    持盞的手微微一傾,盞中的殘茶全數潑灑在熊熊燃燒的貢炭上,騰起一片面積更大的濃白水霧。唐離地面容在這片水霧中欲的模糊了。「既然知道是我,為什麼還要命人召來相見?當**既然能躲。為什麼不一直躲下去?」。

    一陣急促的胡凳挪動聲裡,自簾中突然飛出的茶盞帶起一道白影砸向唐離身後側的粉牆,「啪」的一聲片片碎裂,至此,林霞的急怒下的聲音才透簾傳來道:「好你個薄倖人……無恥」。

    「薄倖?」,輕輕撣去落在衣袖上的碎瓷茬,唐離的聲音平淡中帶著絲絲譏誚,「當**留下一紙便簡後隱沒不見,連個回信地地址都不留。隨後在芙蓉園自唱自話,卻對我在門外地呼喚充耳不聞,當夜過後我仍在襄州逗留甚久,而你卻鴻飛杳杳,一走經年,今日偶遇卻來指責我薄倖!張冠李戴,人言狐性善變,果然不假!」。

    聞言,室中又是一陣胡凳搖響,極度震驚下的林霞已是站立不穩,連帶著聲音也顫抖地不連貫,「你……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原來,時間真的可以改變一切,當日在襄州,面對林霞不告而去,及「狐狸」之事,心中受創極深的唐離對林霞已是恨之入骨,但經此兩年之後,此時他再聽到簾內這片響動,卻莫名心中一軟,原本醞釀好的許多話再也說不出來,悠悠一聲長歎,唐離淡淡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何必再提!」,這句話說完,沉吟片刻後,唐離唇角抹出一絲笑意後道:「當日我不過一貧寒學子,養活自己都難,你我若在一起也真是難過,走了也對!」。

    沉默,隨後又是許久的沉默,在如山般壓抑的沉默中,一聲低低的啜泣漸次而起,不過,這樣的啜泣沒能持續太久,便化作痛及心腑的嚎啕大哭,哭聲嘶啞低沉,在屋內迴盪不休,直使簾外的唐離也不忍卒聽。

    這番淋漓盡致的痛哭持續了近兩盞茶的功夫才結束,在做為餘波的抽噎聲中,林霞含糊的聲音傳來道:「這兩年……你……過的好嗎?」。

    「不錯!」

    「那倒也是,我聽說你那兩位夫人一個是前相公愛女,一個出身世家高門……」,偶爾的啜泣聲裡,林霞的聲音越來越淡,最終歸於無聞,良久之後才又聽她道:「你怎麼來了衛州?」。

    故人相見,又是在如此的氣氛下,唐離既沒想隱瞞,他的隱瞞也沒了意義,微微一個苦笑道:「我原是往豐州迎王老將軍屍身,因走的急也沒帶什麼護衛,正好遇見薛將軍手下打糧拉夫,因也就來了衛州,只是沒想到你我居然會在此處相見」。

    「這相見爭如不見!」,林霞一聲低沉的歎息後道:「薛……他父親也曾與王老將軍同殿為臣,此次出兵攻打豐州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王老將軍戰死他也很難受,原本沒想攜老將軍的屍身回來,當日老將軍的屍身就留在豐州安北都護帥帳中,現在之所以會如此,本是負責殿後的安參將所為,等他知道已是晚了,這點,你別怪他!」。

    聽著林霞話語中大有難言之隱,唐離也沒再細問,聽著外間隱約傳來的腳步聲,自感已在此逗留太久的唐離站起身來,「我已呆的太久了,是該走了!」。

    「這……這就走了,是該走了!」,唐離並沒有聽清簾內輕如囈語的聲音,起身將手中空空如也的茶盞放於案幾,抬腿欲去的唐離沉吟間又回過身來向簾幕看去,「此次平叛之戰安祿山必輸無疑,跟著他實無出路。薛將軍名門子弟,此次又是被挾裹起兵,若能臨陣舉義,朝廷必能寬赦之!如今薛將軍對你寵……寵愛有加,不管是為你夫婿的身家令名,還是為你自己和腹中未出世的孩……孩兒,你若得機,也該好生勸勸,今日之薛將軍心中未嘗沒有悔意,你的話他能聽得進去。總之,你好生保重就是!」,看似平淡的語聲掩蓋不住其中的關愛溫情,說完這番話後,唐離再不停留,掀簾而去,此次相見,雖然時間甚久,但二人都是隔簾而坐,竟不曾掀簾一見。

    「鄭離,怎麼樣?夫人給你調換了職司沒有?」,見臉色灰暗的唐離沒理會自己的問話顧自而去,石榴臉色一變道:「鄭離,你這個不識好心的白眼狼!」。

    狠狠瞪了唐離一眼,口中罵著的石榴停了片刻後才又繼續向正房走去,只是隨著她越走越近,正房中傳出的三夫人的哭聲也愈的清晰,至此,石榴再也顧不得罵那白眼狼鄭離,腳下快步跑去。

    唐離一路走回灶房偏院宿處,推門即對唐九道:「此地待不得了,我是民夫,不能隨意出府,你即刻持我印鑒前往南城四通貨棧,讓他們準備好,待晚上天色黑定之後想辦法掩護我出薛府!」。

    見唐離說的緊急,猛然站起的唐九緊張問道:「出什麼事了?」。

    「以防萬一罷了,你還不快走!」,將唐九一路送到偏院門口,見他平安去了,唐離鬆出一口氣來,雖然他心中也自感覺林霞未必會絕情如此的洩露他的身份,但想起舊事,唐離心中也是忐忑,當此之時,總需先保住自己的安危,至於王忠嗣的屍身,再慢慢想辦法不遲。

    唐離剛回到房中,還不等他坐定身子,就聽「嘩啦」一聲門被推開,應聲走進緊繃著臉色的石榴。

    緊繃著臉色用探究的目光盯了許久,石榴翻手自袖中掏出一物道:「給!」。

    唐離應聲看去,卻見石榴的手上正握著一支黑底紅字的三尺令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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