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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亂起〈十四〉 文 / 水葉子

    第二百二十五章亂起〈十四〉

    見到這個,李騰蛟等人剛剛收住的眼淚再次滑落,當唐離正由關關為傷口敷藥時,就聽小院的角門處一陣畢剝聲響,角門開處,「金州古佛」悠然而入。

    「高公公,你那套內宦衣飾沒丟吧!好,趕緊換過之後你就去十六王宅,無論如何要把涼王殿下給接出來,對了,最重要的是他那套監軍使的儀仗,一定要完整的帶出來」,身子斜躺在錦榻上,被眾女環繞的唐離向高奇吩咐完畢後,見他滿臉懼色,乃咬牙一笑道:「十六王宅在皇城東邊,李亨兵力不足,現在還顧及不到這些被拘管著的王子王孫,我自會派人護衛你的安全,公公但去無妨」。

    許是正處理傷勢的關關手重了一些,唐離小腿一抽的同時,口中悶哼了一聲,不過現在精神極度亢奮的他卻顧不得這些,口中絲絲的吸著氣轉頭向一邊站著的唐七道:「阿七,你現在帶上這裡所有的護衛,連天王在附近留下的兄弟也一併叫上,即刻護送高公公前往十六王宅,若是涼王能順利出來也就罷了,若是事有不諧,你搶也要把睿兒給我搶出來,對了,那些監軍儀仗一樣都少不得,可記住了」。

    「人都帶走?那……」,唐七剛一遲疑,便被唐離打斷道:「我與大慈恩寺頗有淵源,就不說它天下第一大寺的名頭,就裡面的這些護院武僧也盡可保證我等安全,你怕什麼。還不快去!」。

    聽唐離這麼一說,唐七再不猶豫,陪著臉色青白的高奇轉身就走。

    「承平百年,如今護衛十六王宅地那一旅軍士也不過是虛應故事,但這地方住著的都是些王子王孫,若真要動手,阿七。別人也就罷了,對這些王室子弟要慎之又慎……」。對已走到門口的唐七補充著說到這裡,唐離略一沉吟後道:「罷了,這時節也顧不得太多,你便宜行事就好,總之一定要將李睿平安無事的給我帶出來,還有那些全套子儀仗一件也不能少,恩。越快越好,去吧!」。

    揮揮手示意唐七快走,口中再次「絲」的吸進一口冷氣後,唐離轉過頭來向道:「阿九,你的傷怎麼樣了?」。

    「近身打鬥不成,但只要有獵弓在手,五箭以內沒什麼問題」,示意著活動了下肩膀。唐九踏前一步道:「少爺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就是」。

    看著右胸上依舊纏繞著厚厚白絹布的唐九,唐離微歎一聲道:「那個——遠綿長,原色的麻布僧衣,樸拙的多耳芒鞋,這老僧地身姿也如舊日般動靜之間如古井無波,但唐離兩年前在他身上感受到的那股淡淡然的威壓,卻已悄然演變成和煦的微風,乎自然而了無痕跡。

    將老僧打量一遍過後,唐離再次拱手道:「兩載不見,大師動靜之間皆成莊嚴寶相,法力更純乎自然,如此佛法精進實在是可喜可賀!」。

    老僧聞言,微微一笑,臉上堆疊的皺紋竟隨著這個淺淺的笑意漸次展佈開去,雖然他沒有說話,但僅只是這一個笑容,恍然間竟使這個初秋的房屋中瀰漫出一種春日的曠怡平和之氣,感受著周邊的一切,唐離竟有些心下駭然之感。他萬萬想不到僅只是兩年時間,這老僧的修為居然到了這種佛性透體,光月霏齊地地步,與世間那些借助香燭法器營造莊嚴法相地僧人們相比,老僧這種純乎自然的佛性顯露簡直就真到了「我身即佛」地境界。

    「餓了吃飯,困了即眠,本是一糟糠老僧,又何來莊嚴寶相!」,腳踏多耳芒鞋的老僧已來到唐離身邊,邊口中隨意說話,邊自寬大的僧袍中探出枯瘦地右手懸於唐離頭頂。

    看這手勢頗似佛門中的「摩頂受戒」,正不知老僧意欲何為的唐離就覺頭上百匯處有一股勃勃然的溫熱透頂而來。這溫熱入體之後居然又一變而為凜凜寒流,似山泉一般緩緩洗過腦際,隨後,這股溫熱的寒泉隨著老僧漸次向下的手流過頸項以至臟腑,說來不過短短的時間,但經此之後地唐離卻覺身上躁氣全消,尤其是原本滿佈焦慮的腦中。諸般擾雜地情緒盡去,只剩一片澄澈而平和的空明。

    雖不知這老僧用的是什麼神通法門。但切身有感的唐離正坐榻上,再次恭謹為禮道:「多謝大師了!」。

    「小友山根生灰,眼角赤,此主驚怖之心障」,緩緩收回手來,老僧淡淡的聲音道:「老衲所施不過是我門參禪入定時靜心凝神的小法門,當不得一個謝字!」。

    「大師請坐。蛟兒,給大師奉上茶來」,向李騰蛟交代了一句後,唐離轉過頭來道:「說來還沒謝過大師對捨親的援手之恩,實在是慚愧!」。

    聽唐離說出這樣話來,老僧也只淡淡一笑,卻不說話。

    見這老僧來地古怪,摸不著他來意的唐離自李騰蛟手中接過茶盞親手遞過後道:「大師此來未知有何賜教?」。

    「小友可是欲往羽林左營?」。老僧順手接過茶盞,依舊是一副淡然語調道:「老僧正是為與小友結伴而來」。

    聞聽老僧此言,唐離心中先是一驚,繼而又是一喜。今天李亨之所以敢於動兵變,一則固然是為勢所逼,也因為如今的玄宗毒入肺腑而不能理事。除此兩點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在於現在京畿道駐軍都被李光弼帶走,從而在長安數百里內形成了一個真空,正是有這個真空在,李亨才敢於以小搏大,以其掌握的不到五千人的兵力悍然動兵變。而倉皇逃出的唐離要平定此次兵變,其關節點毫無疑問還在羽林左衛身上。

    初逃出時,唐離原本也是一心想到左營說服李蘄調兵平叛,然則當他在驢車上見到傾營而出的羽林右衛,尤其是見到朱雀大街上地景象時。這個既定的想法也隨之生了變化。

    那一隊隊羽林右衛軍士雖然也是策馬急行。但他們的臉上卻並無戰意,倘若說這還算不得什麼。那麼這些羽林右衛敢於在朱雀大街等主幹道上分散巡邏這一現象本身,就立時打消了唐離即刻前往左衛的心思。

    雖然羽林左右衛分處於龍原的東西兩側拱衛皇宮,但左衛的那四千五百人馬畢竟也是在城中駐紮,看著陳玄禮率領地右衛人馬如此表現,唐離腦海中的第一反應就是:「右衛軍士怎麼敢如此有恃無恐?」,既然他們大規模出營,卻又面無戰意,那自然就不會是前往城東與左營火並。而以右營絲毫不佔優勢的兵力卻敢在朱雀大街等地分兵,也就說明他們對左營的威脅毫不擔心。

    看到這一幕,唐離當時真是如墜冰窖,心冷如死,在他初想來,必定是左營的李蘄也成了太子一黨而參與此次兵變,所以陳玄禮才敢如此有恃無恐,設若真是這種情況,則此次兵變將再難有挽回的餘地。

    但是隨著漸行漸遠,始終是見到太子手下兵力匱乏的情景後,唐離心中的希望又漸漸生,羽林左右衛的駐地大營是以龍原上的皇宮為中軸線等距設置,從這一點來說,若是李蘄真成了太子一黨,則他地左衛三軍四千五百人該也早到了朱雀大街協助兵力不周地右衛彈壓地方,但是如今時間早過,卻不見左衛來人,這種情況下就只可能有兩種解釋,一是李蘄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兵變弄地措手不及,形勢不明之下他不敢也不願擅自跳入這潭混水;而另一種情況就是面對這場倉促的兵變,李蘄與太子之間形成了一種脆弱的約定,這種約定的脆弱使李蘄既不完全信任太子而義無返顧的起兵相從,也不願就此與太子為敵而起兵平息兵變,從而造成了左衛如今作壁上觀的景象,但綜合右衛軍士對左衛毫無忌憚的表現來看,唐離斷定形勢當屬於後者。

    李蘄既不願加入兵變隊伍。也不願冒然起兵平叛,他既然與李亨之間有這種脆弱的約定關係在,孤身帶傷地唐離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就不敢冒然前往左衛大營,否則一個不好,就極有可能是有去無回。

    身份是唐離說服李蘄的第一個劣勢,與楊國忠的相公身份及薛龍襄的兵部尚書不同,唐離雖然是份屬清貴的韓林大學士。但這種職銜兒除非加派使職,否則並無實權。即便是在政事堂,玄宗的旨意也只是讓他「參謀贊劃」,在這樣一個關係著自家乃至家族生死富貴地當口兒,唐離的這個身份顯然對李蘄不佔優勢。尤其是在如今形勢極不明朗地情況下,唐離還沒狂妄到以為憑他幾句話就能讓李蘄押上身家性命,隨他悍然起兵對抗太子的地步,而要消除這個劣勢。在如今的形勢下,唐離唯一能借重的就是涼王李睿,當然這個最小的王爺在聲望上並不足以與太子抗衡,但他手中的那套全掛子監軍儀仗則可彌補這中間的差距,尤其是那柄天子劍,在如此危急地時刻,若是用的好,更可揮出天子詔書的作用。

    有了涼王及這套披掛。則李蘄的起兵平叛就顯的名正言順,而借葉延士證明太子投毒玄宗,不僅給予了李蘄起兵之義,更可在全城範圍內將李亨徹底抹黑,如此縱然李亨一時得逞,他也難憑借「禪讓」二字登上皇位。畢竟沒有一個人會真心擁戴一個毒害親父的皇帝,而且只要此事一天不被徹底磨滅,則李亨雖為太子,那麼他皇權的合法性就一天得不到保障;至於那些大食人,則是唐離說服李蘄及瓦解叛軍軍心的最好利器,如此三管齊下,一旦李蘄應允起兵,則太子此次兵變實有望迅平定。

    然而,準備好了這一切,唐離還需要一個保證。保證他能夠安全地進入如今劍拔弩張的羽林左衛營房駐地。保證他能安全的對情緒緊張的李蘄說完自己想說的話,在見識過「金州古佛」當日進京時長安城內萬家空巷以迎的威勢後。唐離確信身邊地這個老僧就是最好的人選。

    「多謝大師了!」,短短時間內第三次合十為謝,唐離這次的謝禮遠比前兩次來的鄭重。

    「此次禍亂不平,旬日之間長安必定陷於刀兵戰火」,雙掌合十之間,老僧滿帶悲憫的聲音響起道:「我大慈恩寺既常年授受百姓香火,值此之時焉可不回報萬一?」。

    ……………………………………

    避開長安城內的主幹道,三輛極其普通的騾車沿著城內極右緊貼著長安城牆的荒僻坊道向北行去,車聲粼粼,不一時已橫穿過朱雀大街的最東端,由此繼續向北上行,遠處佔地極廣的羽林左衛大營已隱約可見。

    又前行了百二十步後,隨著第一輛騾車,後面地兩輛也都停了下來。

    唐離緩緩走下,在一個小沙彌地攙扶下來到了第二輛騾車前。

    「黑哥,太子毒害玄宗,勾結異族的消息可傳出去了?」,騾車內地黑天聞言點點頭後道:「出大慈恩寺時就傳出去了,阿離你放心,就憑李亨在城中的這些佈置,不出三個時辰,我能讓半個長安的人都知道這個消息」。

    「師傅,現在就讓我陪你進去吧!」,黑天的話剛說完,他身邊全套子王爺披掛的李睿隨即接口向唐離懇求道。

    「設想所好,但李蘄心性如何,誰也不知。值此之時說不得會出什麼事兒來!到需要你時自會喚你進去,但現在裡面形勢未明,我不能讓你冒這個險」,雙眼掃視過李睿後,唐離轉頭間向黑天淡淡一笑道:「我雖與天王相交不過年餘,且是聚少離多,但其間情誼卻自詡當得是『傾蓋如故』四字,此次臨別更有一事相求,望黑哥莫要推辭!」。

    「你說就是!」

    「我進此營若一切順利也就罷了,若是……還請黑哥務將睿兒送出長安交予李光弼之手,此外,我這裡還有給哥舒翰及郭子儀兩位將軍的信箋各一封,也請黑哥擇適當的時機代為轉交」,靜靜聽唐離說完,黑天重重看了他一眼後緩緩道:「好!」。

    「上次給你的那本書可收好了?」,眼圈紅紅的李睿聞言,隨即從懷中掏出一本薄薄的絹冊道:「師父所授,不敢有一日離身」。

    「好!」,伸出手去一如往日般摸了摸李睿的頭,唐離的話語中充滿了剛才不曾有的溫情,「我當年在家鄉時授業所得及年來對國朝政事之感悟都融於此書之中,你現下看不明白也不足為奇,若是事有不諧也就罷了!倘若他**真能有此機緣治理國政,但能參考此書中所言逐步試行,也就不枉你我一場師徒情誼了」。

    「師尊教誨,睿兒必銘記終生」,分明感受到了唐離話語中的沉重,李睿說出這句話時,紅紅的眼圈中已有淚水滑落。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伸手輕輕拍了拍李睿的肩頭,唐離向黑天一笑過後,便轉身向前邊等候著的老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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