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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二百二十章 亂起〈九〉 文 / 水葉子

    第二百二十章亂起〈九〉

    自從那次罷官之後,這數月之間唐離就沒再怎麼進過宮城,除了安史之亂爆的消息傳回的當日外,其間唯一的一次還只是到了宮城門口的承天門城樓上,而就在那晚,他把自己給弄到了大理寺,不過好在那兩天的牢獄之災也沒白受,畢竟他這次的強項直諫隨後就得到了安祿山的證實,范陽兵起,帶給朝廷的是震驚和不敢相信,卻讓唐離得到了在他這個年紀極難獲得的聲望和玄宗的信重,這種對信重與以前單純做為詞臣的寵愛遠遠不同,如今玄宗肯信任的讓唐離介入政事,尤其是核心政事就是最好的明證。

    宮城裡這些內宦宮女們的臉色就像天氣一樣陰沉的很,且大多看來都是小心翼翼,單憑他們如此模樣,唐離心下已估計著玄宗只怕是病的不輕。

    四人合抬的小腰輿一路直走到勤政務本樓前方才停下,到此,楊國忠率先而入,唐離下輿之後自有兩個小宦官攙著他向內走去,堪堪剛走到那排分隔一樓空間的連體大帷幄之前時,就見那上二樓的階梯處有個內侍捧著一個小花缸走了進來,這精緻的小花缸中種著一株顏色極為艷麗的花朵,此花形容迥異於大唐所有,看其枝葉分明與當日楊國忠府上的蘇彌難花相同。

    正在唐離心中一動時,那兩個小內宦已攙著他穿過分開的帷幄。

    數月功夫不見,楊妃消瘦了許多。雖然肌膚一如往日似凝脂般細膩,但眉眼間深深的憂色及眼角處地紅赤,都使她減少了許多往日嫵媚的美艷,而多了些西子捧心的愁美。

    想來這兩個小宦也是貴妃使熟了的心腹,是以他們一走進帷幄,楊妃也沒什麼顧忌,逕直迎上前去接過他們手中攙扶著的唐離。

    「阿離。你的腿!」,幾乎是話剛一出口。楊妃就紅了眼圈兒,原本流波善睞的眸子中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深深的恐懼與無助。

    看到這一幕,早一步進來站在一邊地楊國忠一聲長歎,「我先去問問太醫」,丟下這麼一句後,他便向帷幄外走去,只是將要掀簾而起時才又小聲說了一句道:「這裡……可是勤政務本樓!」。

    楊國忠特意囑咐的這句話讓唐離臉上微微一紅。只是還不等他那自嘲的笑容顯露出來,見帷幄中無人的楊妃已忍不住擠入了他的懷抱:「阿離……你的腿!還有三郎……」。

    柔軟的手臂緊緊環抱著自己地腰,且隨著心情的波動微微顫抖不已,看著伏在懷中一臉憂懼的楊妃,這時節的唐離竟有片刻的失神,自高祖開基長安以來,若論宮城中這歷代的女主人,從以賢知名的長孫皇后到隨後的武則天。再到韋後,甚至連現任地太子張妃也算上,無論聲名好壞,這些人無一不是心思機敏,善於操權弄勢的好手,要說這其中的例外。唯一就是眼前的楊妃了。

    雖說獨享三千寵愛,但本質上的楊妃只是個普通女子,酷愛舞蹈的她既沒有弄權地心思,也沒有弄權的手段,也正因為如此,她所有的尊貴與權勢都緊緊的依附於玄宗,玄宗身體大好之時自然不覺,一旦玄宗身子稍有不適,楊妃心中的惶急就表露無疑。

    「我的腿沒事兒」,安慰著輕拍楊妃的肩頭。唐離放低了聲音柔聲道:「放心吧!陛下也不會有事的。」

    「三郎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楊妃的頭緊緊藏在唐離懷中,連帶著她地聲音也模糊了起來。「這兩天還聽到宮人們私下議論該讓太子繼位,我……我真是怕」。

    「太子繼位!」,聞言唐離心下一動,兩手捧起楊妃頗有些憔悴地臉龐道:「是誰這樣說的?」。

    「這是小玉告訴我地」,楊妃的臉在唐離掌心中綻出一絲愁容,「三郎如今這個樣子……」。

    「陛下春秋正盛,豈可容這等妖言惑亂宮廷,你是內宮之主,若再聽到這等閒言,直該抓住這傳言之人仗斃他幾個」。看著唐離說這番話時透出的殺氣,楊妃身子一頓後緩緩點了點頭。

    「另外,勤政務本樓這邊也該看的緊些,別讓太子隨意探看陛下」,見楊妃又點頭相應後,驀然想起剛才之事的唐離才又問道:「對了,剛才我進來時見到的那盆蘇彌難花原是放在那裡的?」。

    「蘇彌難花?」,唐離又細細描述了一番花型後,一臉迷茫的楊妃才省悟過來,「你說的是漫莎花?此花濃艷而名貴,原是放在陛下寢宮裡的,只是白日裡要搬出來透透氣」。

    「陛下寢宮裡的?」,聞言唐離臉色微變,思忖片刻後續又問道:「那你近日可曾與陛下同房?」。

    不防唐離在這樣的時刻竟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楊妃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掌心裡原本憔悴的臉上騰起一層淺淺的羞紅,眼眸也垂了下來聲如蚊蟻道:「阿離你……上次都跟你說過的,我與三郎久已不曾有過房事,這近半年晚上都不曾同寢一處了」。

    「噢!」,聞言唐離眼神一亮,就要再問時,卻聽帷幄外響起一聲輕咳,隨即就見楊國忠掀開帷幄走了進來。

    剛一走進帷幄,楊國忠口中已恨聲罵道:「一群廢物!」,顯然他從那群太醫那兒沒得著什麼好消息。

    當此之時,楊妃已回了正座,聽楊國忠這麼一罵,她臉上剛剛消解了幾分的憂色復又顯的深重了,只是還不等她說話,就聽外邊一陣兒桀桀腳步聲漸次而近,隨即就聽一個平和中帶著幾分陰沉的聲音響起道:「兒臣叩請母妃身安!」。

    「太子有心了。本宮身子好地很!」,楊妃沒召太子進來,說了這句後看了唐離一眼後因又道:「你父皇現在重病在身不宜探看,太子這幾日也勞乏的很了,這就先回吧!」。

    似是料不到楊妃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帷幄外稍稍一靜後,才聽到太子恭謹的告退聲。

    聽帷幄外太子去的遠了。楊國忠嘿嘿一聲冷笑,向楊妃身邊走了幾步後用兩人勉強能聽見的低聲道:「時間緊急。容不得咱們耽擱,娘娘你就把自己的打算說來讓別情參詳參詳」。

    聽楊國忠這麼一催,楊妃臉上又是一沉,甚至連眼圈兒都微微紅了起來,因揮揮手道:「這事兒還是由你來說吧!」。

    「好!」,楊國忠也不推辭,答應一聲後扭頭看向唐離沉聲道:「別情!如今陛下臥床不起。太醫署束手無策,長此以往,恐有不忍言之事!太子心性懦弱,刻薄寡恩,實非人主之才,無能是為陛下,為朝廷,還是為娘娘。為咱們自己,現今如此情勢之下都不能不早做打算,否則真有那一日時,娘娘及我等三人恐欲做富家翁而不得」。

    饒是唐離心中君臣尊卑地觀念並不濃,但聽到楊國忠直接說出這番動搖國本的話來,也不免為之一驚。扭頭看了看聞言已開始啜泣地楊妃,唐離頓時心下明瞭,今天雖說是打著貴妃的旗號把自己召進宮內,但心中先生出這個想法的必定是楊國忠無疑,值此安賊謀逆,玄宗重病不起的時候,從太子到楊國忠都難免各起機心。

    「別情!這可不是愣的時候!」,楊國忠的話語中少不得有幾分急躁。

    「如今陛下的身子如此……」,含糊著說了一句,唐離迎上楊國忠地目光道:「不知老楊你有什麼想法?」。

    「可惜娘娘心性太過柔順。也不好政事。否則本朝未必不能重現武後故事!」,滿帶惋惜的看了正自垂淚的楊妃一眼後。楊國忠扭過頭來道:「至於其他人,十六王宅裡王子王孫多的是,娘娘今日召別情來此正是參詳具體人選之事」,身量長大的楊國忠這番刻意壓低聲音說話,竟讓唐離有了些不舒服的感覺。

    「此事干係甚大,一個處置不當你我都有滅族之虞,不可不慎之又慎!」,剛才聽時還不覺得,此時再一細想,越覺得此事危險已極,皇位之爭,若是能成也就罷了,若是失敗可真是欲留全屍而不得了,正是想到這裡,唐離的臉色就顯的愈嚴肅。

    「老李相公在日,歷十年之功也不能動搖李亨地太子之位,看來想等著陛下改主意是不可能了。事到如今,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做還能搏一個異日榮華,若是不做,一等李亨真繼位大寶,我等是個什麼下場別情你還不明白?謀國之事素來都是提著腦袋干的差事?又豈能沒一點風險?好在咱們內有娘娘身在君側,外有你我二人可掌控朝堂,如今更有安賊謀逆,咱們可藉機抓住那些勤王鎮軍,此事我仔細思謀過,只要做的妥當,可有八成勝算」,一到這個時刻,楊國忠骨子裡的「光棍」習氣頓時暴露無疑,眼中光芒閃爍的說道這裡,就聽他遲疑續道:「今天咱們就先要定下能取代李亨的人選,娘娘,別情你們也多想想,別地也就罷了,總之此人年紀不能太大,尤其是母族不能太過富貴,當以寒門為宜,否則事到最後,咱們可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迎著楊國忠光芒閃動的眸子,唐離突然問道:「老楊,你就沒想過,若是陛下的身子又大好了又如何?」,他這句問話頓時引來一邊的楊妃連連頓不已。

    「若是陛下身子能大好起來自然是托天之幸,但陛下畢竟是有春秋的人了,從長遠來看,太子易位之事早晚都得辦,此事干係甚多,咱們先自綢繆總不為錯,免得事到臨頭亂了陣腳」,楊國忠這話實不為錯,就連一邊滿臉愁容的楊妃聽了也只能無奈點頭。

    「若真要如此……」,言至此處,唐離看向楊妃道:「未知娘娘可有什麼好人選?」。

    長久的沉默,隨後又是一聲長歎,才聽楊妃低沉的聲音道:「三郎雖有三十子,但其他那些平日都在十六王宅,只逢著年節才能見上一見,倒是前些日子睿兒常在身邊,除了夭折的那個之外,他本就是年紀最小的王爺,其生母也沒什麼來歷,又死地早,這孩子在我面前倒也恭敬」。

    「涼王!」,口中低低重複地同時,楊國忠的眸子似有若無地深深看了對面的唐離一眼,「娘娘說的涼王聽來倒是不錯,只是這事干係太大,還宜再好好探探底細,別有什麼疏漏……」。

    不等楊國忠說完,就聽外邊兒一個小公鴨似的嗓音響起道:「娘娘,娘娘,陛下醒過來了!」。

    楊妃聞聲已是起身快步跑了出去,楊國忠看了唐離一眼後,也隨即跟上出了帷幄。

    躺在榻上的玄宗看來虛弱不堪,這種突起於安史亂前的病症經過這一段時間後,竟然使得這位歷來身子骨不錯的君王如今連起身都難,更古怪的是任那些太醫署裡的醫正,醫官們翻遍典籍,也找不出陛下到底病在那裡。

    此番玄宗突然暈倒醒來,這種古怪的病症分明又比前幾天加重了不少,不僅舉手抬臂艱難的很,竟是連說話都有些吃力了,前些日子唐離因腿傷沒到內宮,一應軍事都是由楊國忠稟知玄宗,此時見到玄宗這般模樣,心下駭然的同時,也覺酸楚。

    如此情勢下自然不能說什麼國事,唐離及楊國忠二人探問過後便自出了內宮,一路上心情沉重的兩人都沒什麼心思說話。

    出了宮城,眼看著楊國忠要向政事堂走去,一路無言的唐離開口問道:「老楊,你上次生的背癰可好了嗎?」。

    「早好了!」,隨口答了一句,轉過身來的楊國忠遲疑的看了唐離一眼後道:「別情你的意思是找他為陛下診病?不行,不行,這人性子太古怪,診治之法也古怪,只要找他,君前失儀是斷然免不了的,至於他開的那些方子也沒人敢讓他用,到時候咱們少不了也要吃掛落!再則,也沒得把太醫署也得罪的乾淨」。

    「也不一定就請他,就去問問也好」,說話間,唐離不由分說的扯上楊國忠向朱雀門走去,此時他的腦海中不斷閃現的就是那盆顏色妖艷的蘇彌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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