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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二百章 論價 文 / 水葉子

    第二百章論價

    梅蕊居書房

    唐離第三次端起茶盞,細細吹開裡面的茶沫,小呷了一口茶水後,終於忍不住的輕喚了一聲:「五叔!」。

    聽到這聲輕喚,本自正出神看著唐離的李復道輕「噢!」一聲回過神來,自失的一笑,端起茶水低頭小呷的同時,隨意的聲音傳來道:「別情可知某這一生最希望的是做什麼?」。

    自適才在梅蕊居見到李復道的車駕時,唐離便猜知他必是為安祿山之事而來,誰知這位正當紅的小李相公進了書房後,要麼就是看著自己不說話,而一說話就問出這樣古怪的問題來。

    因不知他這話的來歷,所以唐離也只是附和著答道:「聽岳父大人說過,五叔畢生所願乃是領軍一鎮,為朝廷守衛邊疆」。

    「三哥!」,聞聽提到李林甫,李復道的臉上頓時湧起一抹濃濃的悲色,低頭再呷了一口茶水後,才續又道:「三哥知我,可惜……」,話說道一半,伴隨著一聲深長的歎息,李復道驀然道:「說來,我這個五叔真是羨慕別情你呀!」。

    「羨慕我?」,聞言唐離一愣,待要再說話時卻為李復道揮手所阻,「我自幼失親,依傍三哥長大,跟著他一起吃過苦,挨過餓,直到一步步走到今天。三哥於我,雖名義為兄,其實也就是長兄如父。這許多年來,我已習慣遵從三哥安排行事。從進學到入仕,從各個職司的遷轉直到今天地政事堂相公莫不是如此。只是我雖然極力想學著做三哥。卻終究還是成不了他,成不了他……」,聲音越來越小,終歸於沉默。

    聽李復道所言,唐離也是心下唏噓,眼前這位妻叔的經歷倒也可歎,他如今雖然位極人臣。卻始終不曾真正實現過自己的宿願。其人政治才能本是中平,卻不得不坐在政事堂相公這個火山口上飽受煎熬。他既沒有李林甫那樣的手腕心機能一統朝堂,而上要應付皇帝,中間還要與正逐漸竄起得楊國忠纏鬥,於下還需安撫李黨中人的利益。這些糾纏在一起的事情對於這個一心相當統兵大將的人來說,必定是為難地很了。

    「陛下的手詔下來了,王烘胞弟凌遲處死,倒是王烘本人稍存體面。給藥賜自盡!」,低聲說完這句話後又沉默了片刻,李復道才抬頭看向唐離道:「我知道當日三哥曾有意栽培於你,我也知道你當初拒絕了。別情,五叔羨慕你當初拒絕時地勇氣」。

    至此唐離才知道李復道今天如此異常的原因,只是他卻不好再接王烘這個話頭,起身離坐端了茶甌邊給李復道續水,邊自嘲的一笑道:「我只是知道岳父當初給我安排的那條路注定是走不通。所以才會拒絕。什麼勇氣不勇氣是五叔謬讚了,既然儕身仕宦,又有誰不想更上層樓的?高的不說,只要我能有個六部的職司,想必也能說動楊國舅保下王大人一條命來」。

    李復道對唐離地話未置可否,靜靜將一盞茶喝完。略略散了心中鬱積的他臉色平靜了許多,「隴西道的奏章我見了,在凌州守城戰中哥舒節度將你的名字列在考功第一,我添筆往後挪了兩位,縱然別情功大,但身為京畿官員,倒也不便與那些常年駐守邊疆的武將們爭功,這樣處理,別情以為如何?」。

    早在薛龍襄來時,唐離已見過這本奏章的副本。但看現在李復道的意思。分明是不相信哥舒翰奏章中為自己奏功的那些內容。感情在這位宰輔地眼中,自己這個狀元侄婿能上凌州一戰的記功第一。只是緣自於他觀風使的身份及恰好在那個特定的時間出現在那個特定的地方。

    這事沒法解釋,唐離也不願解釋,說起來現在的李光弼還是他名義上地乾妹婿,經此一戰之後,吐蕃近期入寇的機率極小,將經過守城大戰磨煉的李光弼留在凌州到真是可惜了。他本已也有意將李光弼調回京中,自然是他的功勞越大越好辦事。想到這裡,唐離淡淡一笑道:「五叔處理的妥當,說來這些個將領也真是不容易,就說凌州守城時,那軍馬使李光弼接連六日睡覺不過十個時辰,身披十餘創猶自親自上陣殺敵,以區區不到六千人拖住吐蕃整一犛牛部軍力,如此赫赫之功,凌州守城功臣自然該是以他為第一!」。

    「別情所言極是,李光弼凌州守城中戰法或許稍有不妥處,但此人對朝廷的忠心確是勿庸置疑。更難得他是烈士之後,朝廷更宜體恤獎掖!」,說到戰事,李復道明顯的高興了些,說完李光弼,他又面帶讚許之色的看向唐離道:「別情少年氣盛的年紀能不爭功,還能對李光弼做持平之論,這份氣度心胸實為難得。」

    「五叔過譽了!只是親身經歷那五日凌州守城廝殺,看過屍山血海之後,能保住命已經是最大的獎賞,反倒是將這些功勞看地淡了」,被強自壓抑地那些記憶突然間又翻出來,唐離口中的語氣雖淡,但眼角處地肌肉卻控制不住的跳動不已,那六日的凌州之行是他心中固有的傷,也是再也不願回憶起的一幕。

    自出凌州之後,唐離對這六天的經歷雖然從不曾再提起,但心中卻沒有時刻或忘,正是如此近距離的經歷了血山肉海,生死刀頭。他才更加珍惜自己現在的生活,而這件事情帶給他的除了那一次重風寒之外,更有生活態度本身及脾性的變化。譬如對生命易逝,及時行樂的理解,如果沒有凌州之行,以前的他絕對不會在宜芳閣的湯池中與蓮兒及榛子那樣相處,但現在他做了。同樣。如果沒有凌州之行,他雖然對安祿山還是會處處防備,卻絕不會像現在這般主動而積極。當然,因為現在距離凌州之行時間尚短,所以因此事帶來的改變還不明顯。

    「別情能想到這些就好」,李復道頷而贊後,話題一轉道:「只是別情既已知道邊關將士不易。又何必對安郡王如此苛刻?」。

    聽李復道說到這裡,唐離心下一動道:「來了!」。

    放下手中茶盞。李復道緊緊盯住唐離正色道:「安郡王以一捉生將十餘年間升任東平郡王,這其間固然有一部分是因為陛下寵愛及三哥照拂地緣故,但他本人何嘗不是憑借纍纍戰功而來,別的不說,單是開元年間他多次入擊奚族,契丹境內,以寡抵眾斬殺敵酋。一路手下人馬死亡殆盡,自己單人帶傷而回,其中更有三次都是九死一生,如此刀山血海裡滾出來的戰功豈能抹殺?自高宗朝起,東北邊地那一年少了戰事?但在安郡王出鎮范陽之後,延續數十年的襲擾就此絕跡,這都是實實在在的功勞,誰能抹殺?別情你適才既然能對初識不久的李光弼持平而論。為何對這樣的國之勳將耿耿於懷?」。

    「五叔誤會了……」。

    見到這個時刻唐離猶自不承認,李復道色變之下驀然而起道:「誤會!你在河東道掀起佛儒之爭是不是沖安祿山去地?那新任沙苑監正王縉對范陽的戰馬補給處處壓制,如今更要將河北境內地官牧場一起移走,這是不是出自你的授意?還有哥舒翰這本要求自范陽調六萬精騎的折子,你敢說跟你沒關係?」。

    唐離還真沒想到李復道居然會此雷霆震怒,前面說的倒還罷了。但這最後一條唐離如何能認,當下接口道:「五叔錯怪我了,哥舒的折子……」。

    「與你無關?」,李復道真一開始作,就再也沒了宰相涵養,打斷唐離的話語冷笑道:「與你無關?那你為何不去河北,而是在河東直接轉往隴西,當日陛下譴你出京可是為巡視兩河!」。

    「陛下當日的旨意是巡視北地!」,唐離生性是吃軟不吃硬地,此時被李復道逼到這個當口兒。當下也是疾言厲色的一句頂了回去。只是這句語氣強硬的話出口,他才想到對面站著的畢竟是李騰蛟的五叔。而且這個長輩歷來對自己不錯。當下強壓住心中的火頭盡量放平了語氣道:「當日我是從凌州直接被召回京中,那有時間面見哥舒將軍?這本奏章我也的確不知情!」。

    唐離這句頂撞也讓骨子裡脾氣火爆的李復道一愣,只是唐離隨後言辭懇切地解釋讓他慢慢平下氣來,只是好景不長,唐離跟著的一句話讓他又讓他心頭怒火再起,「不過,這本奏章雖與我無關,但我卻是贊成哥舒將軍關於調兵的建議,一面是隴西軍力吃緊,另一邊安祿山在范陽坐擁二十萬精銳白吃馬料,朝廷豈有如此佈置軍力的道理?」。

    「小兒輩知道什麼?我朝自建國之日,邊患最重就在東北,東北邊境之所以能保持目前的平靜,一則是安祿山治理有方,更重要的是我大唐在此囤積有重兵使諸蕃族不敢妄動,今日一旦調兵,可謂是後患無窮」,李復道將唐離地話斷然駁回後,又緊盯著唐離道:「這是與國而言;與家,難道你忘了三哥當日關於安祿山的告誡教誨不成?『父死,三年不改其道是為孝』,如今三哥屍骨未寒,你便欲改弦更張,可是要做那不孝之人?」。

    「出去!」,二人的爭吵也不知驚動了誰,「吱呀」聲中就欲推門探看,卻被正自氣惱的唐離看也不看的喝出。

    李復道一輩子想當領兵武將,但一輩子也沒當成,知道這些話都是他聽自安祿山處,也知道無論自己現在說什麼都入不了李復道之耳,唐離索性懶的再說,就這樣坐下身來看著他。

    唐離不再說話,自然就沒法子再吵,二人無聲對視了許久,緩緩坐下身子的李復道開言道:「王縉的事我可以暫時不管,哥舒翰要的六萬兵政事堂也必會盡力措置。但自范陽調兵斷然不行!陛下處自有我去分說,但別情你需要保證娘娘不至受了楊國忠那弄臣的蠱惑。」

    「交卸了觀風使地差使,我現在不過一七品太樂臣,如何辦得下來這樣大事?縱然我得娘娘青眼,又如何敵地過國舅爺兄妹情深?」,討價還價唐離也不陌生,先吐了苦水後才面帶難色道:「不過五叔親自到府,也由不得我不出力。九個月!縱然陛下答應調兵,我也必將說服娘娘進言將調兵的具體時間退後九個月,這已經是我能力之極限,望五叔諒之!」。

    「九個月!」。

    「是,經此一戰,明年秋季之前隴西不會再有戰事。我必盡力說服娘娘向陛下進言,把中間這九月緩衝時間爭取過來」,唐離扳著手指道:「有這九月時間做緩衝,五叔盡可以再募軍六萬,介時即便陛下執意調兵,也可將這六萬人補充范陽。再或者陛下變了主意,哥舒將軍同意不要范陽精騎而接收這六萬人也說不定?」。

    親自將小李相公送上馬車,並目送其車駕遠去不見,回到書房中地唐離推門就見到黑著臉的蟈蟈正端坐在那裡。

    知道這一切都是剛才那句吼叫惹的禍,唐離當下使出渾身解數才將蟈蟈哄的高興起來。

    「少爺,自從你從凌州回來,脾氣就愈的大了」,看著唐離走向書案,蟈蟈略帶一絲愁怨的聲音繼續道:「對家人也沒了以前的那些關心。」

    原本回書房之後,唐離意在給王縉去一封急信,著他不必再明著將河北道的官牧全部撤完,只需暗渡陳倉將那些上好戰馬換往隴西即可,如果范陽逼的緊,也大可給他們一些劣馬支應一下,總之要把這九個月的時間支撐過去就好。

    誰知剛剛在書幾後坐下就聽到這些話,正研墨的唐離聞言手微微一頓,抬頭向蟈蟈看去。

    「就不說騰蛟姐姐正自守喪,憐卿姐姐忙的昏天黑地少爺也不多加關心,就是老夫人,少爺這次回京也有三天了,可曾去見過老夫人?」,蟈蟈的話一句句敲在唐離的心上,「少爺以前在金州的時候那次出去回來不先陪著老夫人說說話?就是離京前,少爺可會這樣待兩位姐姐?」。

    蟈蟈的話只讓唐離一時無言以對,恰在這時,偏就聽見一個還在變音期的少年聲音在:「唐離呢?誰是唐離?還不趕緊出來!」。

    「滾,休要在此聒噪!」,心下正煩的唐離順著大開的書房門隨口呵斥了一句後,才猛然反應過來,「我的脾氣真是越來越暴了!」。

    只是不等唐離反思完,就聽門外一個公鴨嗓的太監高聲呵斥了回來:「放肆,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對涼王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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