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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一百六十章 割股 文 / 水葉子

    第一百六十章割股

    這是李林甫靜養小院左側的一排偏房,近日以來,輔大人的湯藥茶水、飲食起居都是由此供給。只是如今在這排偏房中侍侯的卻不是府中那些下人,而是那些往日尊貴無比的少爺夫人及小姐姑爺們。

    所謂百行孝為先,唐朝定鼎之初,高祖及太宗便接連下詔,確立以孝為治理天下之本。這一國本在玄宗朝更是得到了極大的強化。當今陛下分別於開元十年及天寶二年兩次親自註解《孝經》,頒布天下道州縣學及國子監,隨後更明詔書令大唐屬民,無論良賤每家必須藏《孝經》一冊。而當此之時,不孝也以其「虧損名教,毀裂冠冕」被列為「十惡」重罪。

    以孝治國即為國本,又得當今天子親自推行,遂使行孝之風推行於開元、天寶間。表現在家事上,縱然勳貴之家僕役成百上千,家中長者若有疾患,也必須由晚輩躬身藥石而不能假於奴婢之手,否則即使不用糾察官辦,也必是自毀聲譽,若為官身一旦沾上如此風評,則終身再難有仕進之望。

    李騰蛟做為嫁出去的小姐,本來並不用在此輪值,只是她父女情深,是以自李林甫患病以來,除了晚上回家休息,白天幾乎是日日在此。做女兒的如此孝順父母,身為孝子的唐離自然不會反對,所以他每日來探問過岳父大人的病情後,便照例會來看看李騰蛟。

    今天輪值的是李騰蛟地二哥、三哥兩家,唐離剛進廂房。就見往日好穿黃裙的三嫂正坐著一個小杌子照看身前的爐火,而二哥那眾多的妻妾則在灶頭婆子的指點下手忙腳亂的備辦飲食,這灶頭婆子如同一側坐鎮的那個老醫正一樣,是只動口不動手地。

    見禮時唐離見這些親眷們都是面色凝重,他以為這是擔心李林甫病情的緣故,是以也並不在意,見禮後轉了一圈都沒見到李騰蛟。才向身邊人問道:「蛟兒去那裡了?」。

    誰知這三嫂聞言只是一聲歎息卻不答話,甚至連頭都低了下去不肯與唐離對視。隨後又連問了兩個人都是如此,唐離地心一下吊了起來,快步走到二嫂身邊急聲問道:「生什麼事了?蛟兒到底在那兒?」。

    二嫂還不曾說話,就見旁邊那邊坐鎮的老醫正施施然站起身來拱手一禮道:「唐大人請了,尊夫人現在內房正欲割股療親」,這老醫正說到這裡,滿臉莊重的歎道:「昔有閭閻割股療親而成千古佳話。今日如此至孝之舉再現宰相府邸……」。

    唐離開始時還沒聽清楚他的話,及至到第二遍聽到「割股」二字才猛的反應過來,當下面色煞白的他一個箭步搶到那正搖頭晃腦、滿臉讚許之色的老醫正身前揪住領口怒喝道:「你說什麼!蛟兒若是有一點損傷,老子宰了你抵命。」

    這一聲喝完,驚怒已極地唐離才想起現在不是跟這老傢伙糾纏的時候,一把丟開滿臉煞白的老醫正,轉身就向廂房一側的小門狂奔而去。

    當此之時也顧不得許多,唐離一腳踹開房門。就見背過頭去的李騰蛟手中那柄解刀正帶起一溜寒芒向下疾揮而去。

    「住手……」,語聲未消,唐離已飛身撲了上去。

    解刀落下,鮮紅的血液流出,滿頭冷汗的李騰蛟轉過身來看著唐離一片血跡模糊的手,「叮」地一聲解刀落地的同時。她已帶著哭腔道:「唐離,唐離……」。

    一把推開李騰蛟,唐離左手按上傷口的同時,鐵青著臉色道:「愚昧,誰讓你這麼做的?」。

    自成親以來李騰蛟見到的都是唐離的笑臉,何曾見過他如此盛怒?此時邊整理著衣衫,邊兩眼緊緊盯著唐離地傷口低聲道:「《孝經》上說,老醫正也說……」。

    「那老庸醫的話也能聽?」,說話之間,唐離剛才擋住刀勢的右手依然血流不止。旁邊站著侍侯的寶珠隨手撕了裙衫一角就要上來包紮。

    唐離現在是又氣又怒。那容寶珠近身,隨手將他一把推開。「夫人做出這等自殘之事你還在一邊看著,要你有什麼用?」。

    「唐大人一榜狀元出身,說話還請稍存體面,庸醫,誰是庸醫?」,裡邊正鬧的厲害,偏外邊那老醫正也攙和著走了進來,面色慘白的他氣的全身哆嗦著走到唐離身邊,逕直將手中那本書卷遞過,「老朽供職太醫署已有三十四載,親擬藥方不下萬餘,每一方必是據藥典而成。庸醫!這是開元二十七年陳藏器所撰《本草拾遺》,唐大人請自看。」

    唐離低頭一瞥間就見到攤開的書頁上用紅筆勾勒出的那幾個小字「人肉可治嬴疾」,想必這就是老醫正下方時的根據所在。

    「盡信理都不懂,枉你還敢任職太醫署」,一瞥之後唐離再也不看這所謂地《本草拾遺》,迎著老醫正憤怒地目光冷笑道:「你做三十四年醫正,也不知枉死城下又增了多少冤魂。」

    這老醫正其實是個讀書讀傻了的人,在他看來所有地人都應該跟他一樣對藥典深信不疑,按照以前的經驗來說也的確是如此,只沒想到今天偏就遇上唐離,見祭出法寶無用,耳中又聽著如此惡毒的話語,老醫正抖顫著指了唐離許久,但口中就是「你……你……你……」的說不出話來,僵了片刻後他才猛的一拂寬大的袍袖轉身而去的同時撩下一句話道:「你等著老朽的彈劾折子。」

    面帶冷笑的看著那老醫正拂袖而去,唐離扭頭間見房屋內外眾人都用一種古怪的眼光看著自己。心頭一陣煩躁地同時也因手上失血而感頭部隱隱有些暈,自知不能久留,他寒著臉看了看李騰蛟後,轉向寶珠道:「夫人若再做出這自殘肢體之事,你就不用回府了」,一句說完,也不管眾人反應。徑直出房去了。

    出了府門,那幾個貼身護衛見少爺滿手鮮血。忙扶著他上了馬車去找郎中。

    坐在輕輕晃動的馬車裡,直到將要到府時,唐離的心火才漸次平靜下來,今天這場火,一則是因為他身為穿越者氣惱時人的愚昧,現在想來更重要的還在於李騰蛟對自己說都不說一聲兒,居然就要做出這等自殘肢體的事情來;當然還有一層氣惱是來自於李騰蛟的那些家人。縱然割股療親真能治好李林甫地病,有那二哥、三哥及諸位嫂嫂在,怎麼也輪不著李騰蛟這嫁出去的姑娘動手,這些人自己又不願意做,李騰蛟要做時他們還不勸,這份心思還真是齷齪。

    氣漸漸平了下來之後,唐離又開始擔心李騰蛟起來,這丫頭心思純真。與李林甫又是父女情深,既然剛才有了第一次,難保不會再整出一次來,畢竟他不能禁止她去行孝道服侍病重地李林甫。

    到府下了車,卻見宮中教坊司王主事正在門房裡坐著等他,唐離隨手召過一個婢女吩咐道:「你去找二夫人。讓她即刻譴兩個伶俐丫頭到相府貼身服侍大夫人」,那婢女應命而去已走了五步距離後,唐離又喚住她道:「話傳清楚,貼身就是寸不不離,不管大夫人在幹什麼,她們都得跟著,這差事辦好了我有重賞,若是有了什麼差池,就不用再回來了。」

    往日在府裡唐離一直是一副溫文和煦的樣子,是以此時他稍一做厲色。就嚇的那婢女臉上色變。福身為禮答應之後,她就小跑著向後院兒而去。

    領著王主事到了正堂。上茶畢,關於手上的傷口唐離隨意編了個理由敷衍了過去。

    幾句寒暄的客套話說完,王主事端起茶盞小呷了一口後,就從袖中拿出一本薄薄的冊頁遞過,「大人上次交代著讓宮中教坊司編排一個類似踏歌般的群舞,這是下官聚齊教坊『立部』舞伎編就地新舞,還請大人過目。」

    接過冊頁,唐離隨手翻開看了看之後,笑著道:「說來這倒是我當初沒說清楚,我讓你編舞的意思倒不是為教坊司表演,而是想著教坊司能編出一套類似踏歌的舞蹈,讓長安百姓去跳。踏歌之會王主事該看過吧!那舞好是好,可惜只有婦人、女子在跳,我意教坊司新編的這個舞能讓長安百姓不分男女老幼都能參與其中」。

    言語至此,唐離端起茶盞潤了潤喉後,又續言道:「朝廷為什麼設立太樂署及宮中教坊司?往小了看自然是侍奉宮中聲樂,承差大宴歌舞,而這些差事背後的目的除了歌舞昇平彰顯盛世氣象之外,更重要在於借助聲樂來導引民心、移風易俗,就連夫子也說過:『樂者,聖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導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自本官接任太樂署以來,常困惑於該怎樣達到這兩個目的,正是上次參加了一次踏歌之會後才茅塞頓開,數萬百姓自備燈盞自歌自舞,其燈火照亮了整個長安,那歌舞之聲在灞橋上也能聽見,還有那種歌舞比這百姓自的踏歌更能彰顯盛世氣象、更能導引風俗?宮中教坊司暫且不提,但以本官看來,主管天下俗樂地太樂署要想更好完成自己的職責,出路還是在民間,還是要象踏歌這般能讓百姓參與其中普天同慶才好。否則只是管管各地教坊司名冊,朝廷又有何必要耗費俸祿養著這麼個衙門?」。

    唐離是在踏歌之會後才有了這些想法,原本這些想法還有些朦朧,但此時藉著語言卻使這種想法愈的清晰起來,而他自己也為這種想法激動起來,以至於說話時語越來越快,「如今這情形還真是古怪,一方面咱們教坊樂工費盡心機編排的歌舞從宮中到各道州都沒人看,當然這也不怪人家,如今有資格看的都是些官員豪富,他們早已經看的厭煩;但另一方面。百姓們什麼也看不著,就是廟裡講個老掉牙地俗講故事都能吸引一堆人。咱們明明掌握著最豐富的資源,卻還是不得不受窮,宮中教坊司還好些,你看看地方道州的樂工,練了一身本事為養活自己居然只能去做ji家,這正常嗎?如今這種種。咱們太樂署真是上對不起朝廷、下對不起百姓,當然。最對不起的還是咱們自己。這種狀況必須要改。宮中教坊司先不好動,但下面道州總可以吧。百姓既然需要,咱們為什麼不能主動為他們表演?」

    唐離這一連串兒的話簡直把王主事給炸懵了,此時他所聽到的一切都是前所未聞,在他的經驗裡太樂署就是管著宮中教坊司,伺候好宮城及朝廷大宴就是,至於地方教坊司。雖然名義上歸屬太樂署,但除了那些名冊外,誰也沒真正管過,反正他們地職責就是為地方官府宴飲承差。為百姓表演,那簡直是他從來也沒想過的事。腦中一盤糨糊地喏喏了半天,他才說出一句道:「地方教坊司本就窮,讓他們為百姓表現,那錢……」。

    「你道都是免費地?」。見王主事憋了半天憋出這麼句話,唐離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真是守著金山喊窮,這事兒真要辦成了,咱們太樂署就該是大唐有數的富衙門」,見王主事還是不開竅兒。唐離微微俯前身子補充了一句道:「別地不說,宮中教坊司放到別情樓的那幾個樂工,如今最差的每月也能掙到十五貫。」

    「十五貫,還是最差地?」,因為沒到半年結算期,王主事並不知道這情況,此時一聽頓時眼睛的溜圓,十五貫,這可是她們在宮中教坊司一年的支費。

    「算了,這事兒還是等我再好好想想有了章程後咱們再議」。知道自己這些想法王主事短時間內肯定難以消化。唐離又拿起那冊頁道:「你現在做的就是咱們開門的第一步,也試驗一下咱們太樂署到底能不能走出去。你現在編的這個舞還是太複雜。既然想讓更多的人參與,這舞就必須簡潔,告訴舞伎們,那些技藝性太強的動作一概不要,編舞地時要想著讓人好學,檢驗的標準就是看五十歲的老人能不能很快學會,能不能跳的下來,對了,還有一點,節奏性必須要強,就跟踏歌那樣,這樣既能吸引人,又能造出氣氛。等你們這編好了,先抽調長安、萬年兩縣的教坊樂工來學,隨後我再找京兆衙門幫著先在帝京推廣下去。」

    知道自己的腦子現在有些不夠用,王主事索性也不再多想,但只將唐離地吩咐牢牢記住。

    這些正事談完,王主事正欲起身告辭,卻見唐離微微壓了壓手示意他繼續坐下後道:「王主事是太樂署的老人兒了,在主事任上多年可謂是兢兢業業,這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嘛!近來政事堂做人事調整,本官本屬意由你接掌太樂署,只是報到吏部司後,李郎中雖也對你的考課大加讚賞,無奈王主事現有品級太低,驟遷三品有違朝廷規制而難核准。」

    正九品主事做了十年,老王心中的那份酸楚實在是不足為外人道也,唐離適才剛一開口,心有所感的王主事雖然極力壓制心中的波瀾,但面上卻是抑制不住的開始泛紅,兩隻端放在膝蓋上的手也不可控制的輕輕抖顫起來。

    及至聽到唐離說薦他接任太樂丞,王主事只覺腦門轟然一響,滿身地血猛地一停隨即倒湧了上來,額頭開始沁出細密汗珠的同時,心跳地馬上就要蹦出來。

    如此的激動在聽到唐離最後一句時,就如同千萬柄冰劍刺身,王主事感到寒意徹骨的同時,整個人也如同從萬丈高空上掉了下來,空蕩蕩的心晃晃悠悠落不到實處,雖然他知道這時候該說話,但嘴角肌肉痙攣的字都吐不清楚。

    王主事這模樣還真讓唐離嚇了一跳,當下也不再學所謂的「領導風範」,隨即續道:「朝廷規制固然不能逾越,但賞功罰過也是吏部選人之本,經我太樂署一再堅持,吏部同意上報政事堂為本署再增正七品上階副丞一人,李郎中與我倒有些交情,六品以下選人之權也操控在吏部司手中,他既然吐了口兒,此事也就**不離十了。此事王主事也宜早做準備,最起碼這聞喜酒該早些備好才是!」,言至最後,唐離還笑著王主事拱了拱手,以示道賀之意。

    山窮水復,王主事今天算是徹底的知道了什麼叫冰火兩重天,及至緩過氣兒來的他向唐離拱手道謝,濁淚橫流的同時,臉上的表情及語聲就如同大病初癒一般……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李林甫在完成*人事調整之後,終於放棄了堅持數十年的勤勉開始靜養,只是這樣一來,悠閒已久的另一位相公陳希烈陡然忙了起來,只是讓他不爽的是,李林甫縱然病成這般模樣,依然不肯請辭輔之位而是將權力牢牢抓在手中,有什麼重大之事也由不得他做主。

    自玄宗倦政之後,執掌天下權柄幾近二十年的輔大人眼見著即將油盡燈枯,本就因人事調整而蜂議不絕的皇城愈的躁動不堪,並且這種躁動迅由帝京長安傳遍大唐三百餘內州及八百多個羈縻州,就算感覺最遲鈍的人也能意識到李林甫這位鐵碗權臣一旦逝去所代表的意義。

    正是在這樣的躁動不堪中,時令已到八月,在各地使節蜂湧前往京城的同時,千秋節——也即玄宗陛下的生日一天天臨近,只是與往日不同的是,這些使節們到達的時間明顯教以前要早,而且找各種理由親身到京的官員明顯比往年要多,最起碼三大鎮軍中的兩位,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及平盧節度使安祿山都是由本人親身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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