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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四十章 佛誕(一) 文 / 水葉子

    月來少見,唐夫人的身子微微瘦削了一些,臉上手上也黎黑了不少,但看她的精神卻如蟈蟈所言,的確是好了許多,此時端坐在粗木桌邊,手捧使君大人出具的那份信箋,唐離分明看到母親因為激動,臉上雙頰間竟出現了團團暈紅,而捧著絹紙的手也開始顫顫的抖動起來。

    「阿離你要到襄州入道學,好好好……」,不過短短兩頁的信箋,唐夫人卻讀了足有一柱香的功夫才結束,放下書箋,激動不已的她說了這句話後,竟是不知該何以為繼,無意識的重複說了多句「好」後,才面向西方,閉目合什,口中不停默念起來。

    經過刺使府這月來以後,唐離倒是頗能體會母親此時的心情,畢竟他那亡夫舊日雖然官階不高,但也是正經的「官人」,從官人到良人,身體不好的唐夫人獨自帶著自己,生活景遇發生巨大變化的同時,心境的反差該是愈發的強烈,今天,當得知自己的兒子又有了入學、科舉的機會,有了重返官人身份的希望,這份激動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佛祖保佑,都是佛祖保佑啊!」,默禱了經文,唐老夫人的情緒安定了許多,「要不這施粥的功德剛完,大大的福報就著應在了我兒身上,依娘原先的心思,阿離你入了刺使府當伴讀,三五年間差事做的好,討了使君大人歡心,向朝廷『察舉』保薦,也能為你討個安身立命的職司,縱然是不入品階的流外官,不也比現在四處做幫工要好?誰知這才短短一月的功夫,就得了這紙箋書……」,言說至此,唐老夫人忍不住又將使君大人的信箋拿起細細端詳。

    見到母親如此,唐離心下也是高興,因一笑湊趣兒道:「阿娘,現在也就是得個進學的資格,這還早的很呢!總要等兒子改日中個狀元回來,您再這般高興不遲。」

    「好綵頭,我兒說的好綵頭」,只這一句話,引的唐夫人愈發的高興了,仔細折好信箋放定,才笑著伸出手去輕撫著兒子的鬢髮道:「我兒好志氣,說來這金州畢竟屬地偏僻,國朝百年,竟無一人中過狀頭,若是托天之幸,阿離你真能有此造化,倒是本州第一人了!若真有那一日,阿娘能收得你自長安傳回的泥金報帖,縱然是死,眼睛也能閉的緊緊了!」,這本是母子間的玩笑話語,但說到此處,唐夫人依然是眼神猛的一亮,眸子中滿含的都是渴望之情。

    見到母親如此神情,唐離微微一笑間,心下也是滿滿的一暖,後世身為孤兒,這還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傳說中「望子成龍」的感覺,那滋味,果然是別有不同。

    笑過之後,他也不免心底輕歎,來此四年他倒也是清楚,若論進士之不好考,千年以還,還就數唐朝為最。不像宋及隨後諸朝,一榜進士多則三百有餘,至少也是二百,這唐朝每次進士科所錄,最多不超過三十,至少七八人,但前來考試的人卻是前所未有的多,除了正屬的道州之外,還有數百個小羈縻州鄉貢生參與。若是僅僅如此也就罷了,偏生因為其時唐廷國勢太盛,覆蓋住周邊許多蕃國。這些蕃國因仰慕天朝,除了派遣使臣及留學生外,每歲更貢進本國才子前來長安參加進士科試,為與大唐邦內的「鄉貢生」相區分,這些外邦前來參考者名曰「賓貢生」,其中猶以新羅及扶桑兩國為多,但若論來者最遠,當算的是中天竺之賓貢了。

    一次就那麼三二十個名額,但參考的各樣貢生卻多達數千,百不取一的比例使唐朝的進士科分外艱難,不過也正是這種艱難,成就了進士科獨自矜貴的局面。一旦有幸運兒金榜題名,旬月之間便足以名動天下,身為「士林華選」,這些新進士們只需通過隨後吏部的關試,當即便可以儕身衣冠子弟,這種名傾天下的榮耀,的確是燦爛輝煌的讓人想來都激動不已。

    又因為在長安中進士者,隨後還需要參加由政事堂首輔相公主持的曲江宴、關宴等一系列宴聚,並不能直接回家報喜,所以都是在家書中以泥金封貼報喜,年深日久而成定俗,此貼便被稱為「報喜帖」,更號稱為「天下第一家書」。

    想到這些,也不過是一閃念的功夫,唐離已是面上帶笑道:「什麼死呀死的!難得今天高興,阿娘你莫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您現在身子愈發的好了,以兒子看,母親長命百歲總是不會錯的。」

    「不說就不說,娘這不是高興嗎!」,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老夫人正色道:「入道學走科舉,這才是正途,阿離既得了這機會,還需發奮用功才是,那襄州既為本道首要所在,道學中更是聚集了許多才俊,阿離你這幾年為行孝養家荒廢了學業,這一去更要多加用功,苦學它兩年,爭取得個鄉貢生的名額。至於家裡,娘身子日好一日,多做些漿洗縫補的活計,也盡能養活得自己並給你積下些錢來,以為平日所需。我兒但不須為這些操心,儘管安心課業便是。」

    「娘的訓誡兒子記住了」,持家四年,唐離也已是管家的一把好手,此次將要遠行求學,對於家裡日後的生計安排,他也早有打算。只是來的久了,別的倒不曾多變,但唐人這「孝順孝順,欲孝先順」的觀點卻已是無形中接受的極好,心下固然別有想法,但口中卻是先應承下來再說。

    「你這孩子」,心下大是歡喜的唐夫人為唐離撣去臂膀上沾著的塵土,笑著道:「到刺使府做事規矩大,這月來時間我兒吃苦了,娘看使君大人這信箋上說的時間倒也充裕,阿離你就過了佛誕節後再走,也好趁此時間好生發散發散。」

    「佛誕節?」

    「四月八日明星出,摩耶夫人降前佛。八月五日佳氣新,昭成太后生聖人。看來少爺還真是辛苦的緊了,連後日的佛誕節都給忘了,看來還真是得好好發散發散」。,自老夫人醒來,見兒子回來,隨即就譴了蟈蟈上坊市置辦些新鮮蔬食,此時回來堪堪聽到這話,小丫頭一時高興順嘴就將這民謠給念了出來。

    猛得一聽到這謠曲兒,唐離才反應過來,原來再過一日就該是四月八了,唐時佛教極盛,水漲船高,佛誕節在此時也就成了極為重要的節日,連長安宮裡,當今陛下並百官也會輟朝一日,以為相賀。只是前幾年他多忙於生計,母親病重本就沒那個心情,再加上本身對佛教並不是那麼感冒,所以才忽略過了。

    「後天佛祖壽誕正日,到伽愣寺拜佛祝禱也必最是靈驗,到時候咱們一家三口都去,一來是為燒香禮佛,還請佛祖保佑阿離此去襄州一路平安,異日學業有成;二來嘛!那天寺中人多,咱們也好趁趁熱鬧。」,老夫人的這句話讓旁邊本是滿臉笑意的蟈蟈猛的一愣,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最終還是沒說出來。

    身後小小的廚間傳出一片溫馨的忙碌聲,被強令不准插手的唐離斜靠著院門,隨意的看著長街上那些孩童們玩耍嬉戲。

    看著這些同齡大小的孩子,少年莫名的想起了小胖球來,今日向他辭行之時,還真是頗費了一些周折,這小子竟幾次要衝出去找老夫人,直到少年說出這次走是為了自己的前程,另外鄭大小姐也有希望退婚後,才勉強將之安撫住了。隨後說了一番老生常談的勵志話語,直到此時想起當時鄭鵬聞聽自己要走時神情激動的不捨模樣。唐離就為自己前幾日對他突然而生的冷淡而暗生悔意。

    至於那王縉,在確認少年現在並沒有往長安的意圖後,也只能一歎做罷。畢竟能入道學,走科舉正途。怎麼著也比在兄長身邊當一個下人身份的侍墨書僮更有前途。

    要說最難纏的還是翟琰,死拉活拽非要唐離傳了他暈染之法才行。但少年既知這是閻氏獨門技法,在沒得閻蘇生允准下,也不便冒然轉授於他人。

    翟琰一聽這話那肯干休,說到最後甚至不惜拜倒在身前,說要認唐離為師,少年一聽這話,著實嚇的不輕,他對自己的斤兩倒是清楚的很,雖然今次仗著一些大家技法出了個綵頭,但論基本功,他與面前這位畫聖之徒相比,差距實在太大,如何敢做他的師傅?好說歹說,最終定下約定,若是一年內還不見閻蘇生,便將這暈染法傳了給他,饒是如此,翟琰送他走時,還是一副苦瓜臉色。

    正在這思緒紛亂的當口兒,就聽身後傳來母親呼喚的聲音,唐離調整了臉色,做出一副笑意來,即將遠行,他愈發珍視與親人相聚的時刻,只願在這幾日,給她們留下的每一個印象,都是面帶笑容。

    四月八日天氣晴好

    早起醒來梳洗畢,吃早飯的時候,就聽院外街道上漸漸響動起來,這喧鬧之聲越來越大,等到三人收拾妥當出得門來,街市上已是熱鬧的不堪。

    在人群中走了一段兒,唐離只見往日那些街坊們此時都是穿了新衣,扶老攜幼的滿臉都是歡喜,走著走著,也不知人群中誰高喊了一聲:「『行像』的來了」,頓時引得群情激奮,探首仰脖向前看去。

    一十六個眉清目秀的小沙彌前行導引,其中十二人執鍾罄等各色樂器,邊緩步行走之間,邊奏出梵音大唱;而另外最前的四個沙彌,卻是不停從臂間挽著的竹籃中仰手拋灑出片片香花。

    在沙彌隊伍之後,則是四個年過六旬的衲衣老僧手捧香爐隨後,香煙裊裊,口中誦佛不斷。

    過了這些前奏,方是正隊,只見六十四個穿半披肩的侍佛人抬著一尊碩大的佛像端正而行,只看這佛像的長大,分明是本州佛門第一叢林--伽楞寺中供奉的正殿佛。

    佛誕日行像之前,需先浴佛,此時這尊被清洗一新、重新泥金的釋迦正像反射出太陽的光輝,端的是金光熠熠、寶相莊嚴,兩側民眾一見佛祖金身到達,當即拜倒一地,邊口中喃喃不絕,邊向手捧功德箱而來的僧人們供奉錢財,有許多年老者,更是叩頭連連、涕泣不止。

    唐離剛見到行像隊伍到達,就微微收了步子落後於唐老夫人,正是借了這個小小的花招兒,終於不用像其他人般那樣跪拜,只是滿街跪倒,僅他一人站立,這感覺著實怪異的很。

    行像隊伍既過,這些人才漸次起了身來,其中就有許多人展開自己所帶的佛畫像,隨入了行像的隊伍繼續向下個坊區遊行而去,一時間,長街為之一空。

    躬身扶起唐老夫人,唐離三人背轉了方向往伽楞寺而去。

    佛誕節中,先浴佛,而後行像取的是佛行世間,觀眾生之苦、度萬般苦厄之意。此時,伽楞寺中佛像被請出一空,僧人們也走的多了,就顯的空蕩了不少。唐離三人進了寺中,感覺比之街市,這裡倒要清淨不少。

    彼時,佛寺不僅是眾人禮佛之地,更以其佔地廣大而成為了百姓們日常遊玩的好去處,伽楞寺即為金州第一叢林,自然也是景觀多有。

    「桃花!夫人、少爺,都四月天了居然還有桃花,咱們快去看看。」,青衣的蟈蟈指著前方不遠處幾樹掩映在僧捨中的疏離桃花,興奮說道。

    正當攙著母親的唐離正要前行而去時,卻聽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女聲道:「呦!這不是蟈蟈嘛!才幾日不見,居然都戴上珍珠釵了!」。

    唐離應聲轉身看去,只見說話的是個與自己年紀差相彷彿的黃衣少女,梳著代表未嫁之身的三丫髻,單論長相,倒也當的起漂亮二字。

    「小姐,您……您也來了」,畏懼的看了黃衣女子手中的馬鞭一眼,蟈蟈怯聲說道。

    「沒規矩的小奴才,見了小姐我居然敢不行禮,敢是又忘了家法,想吃鞭子不成?」,這黃衣少女見蟈蟈對自己只是福了福身子,頓時眉眼一皺,怒聲道。

    聽到蟈蟈的稱呼,唐離才知道這黃衣女子竟是自己當初定婚的對象,一時好奇,不免就多看了她兩眼,只是再一聽到她這說話,不免印象大大的惡劣了幾分,只看她現在的凶悍及「蟈蟈」這怪異的名字,想必青衣小丫頭前時在章府上就沒少吃她苦頭。

    伸出手去,唐離拉住滿臉委屈、正欲屈膝拜倒身子的蟈蟈,收了臉上的笑意,只將一雙晶亮的眸子淡淡看向那黃衣女子。

    只是不等那怒火欲烈的章家小姐說話,就見她身邊一個鬢角簪花的年青男子高聲叱道:「你這窮措大是誰,竟敢沖大頭兒蔥,來管我家芙妹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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