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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文 / 花清晨

    第一百二十二章

    美仁帶著清風,坐在天一八陣入口處,對眾將士道:「有勞各位將士了,若是在陣內,情急危難之下,請注意聽我的琴聲,順著琴聲的方向盡快退出此陣。」

    景升向美仁頜首。

    楊文廣再次以軍令重申一次。待到子時時分,四百精兵怒哮三聲,火光影影,齊齊衝入那樹林之中。

    安然坐下,面對清風,美仁十指輕撥,音律如流水般直瀉而出,直沁入眾人心田……

    這幾日的修行,加上景升為她打通渾身筋脈,她的功力大增,加上長期以來清風曲的調息,她完全可以做到氣運丹田,以內力將琴聲源源不斷地逼進樹林。

    月明星稀,陣陣山風吹來,眾將士倍感夜色下的山中寒氣逼人。

    時辰一點一點過去,經過眾人的努力終於攻破了前七陣的生門。但到了第八個陣之後,原本平靜的山林突然刮起一陣狂風,宋軍眾將士連忙以手遮眼,但那罡風越刮越猛,勁風所到之處帶起一片霧氣,方纔還是月明星稀的明朗天空,突然陰雲密佈,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

    忽然之間,所有將士好似發了狂一樣,驚恐地向四處奔跑,有的抱著頭哭聲連連,有的拚命尖叫,似見到什麼恐怖的情景,剎那間,四百名精兵亂成一團,有的甚至舉劍自刎,還有的舉劍向同夥砍去……

    景升看著四周,腦子也開始混沌起來,明經堂的身影在他眼前不斷地飄動,對著他不停地喊著:「升兒,為父真的好寂寞。軒兒離開我了,承兒不聽話,如今我只有你這一個兒子了。升兒,來陪陪為父吧,為父真的很寂寞。」

    景升急道:「爹,你別走那麼快,升兒要跟不上你。」

    明經堂道:「快跟我來,快跟我來。」

    「爹,你等等我。」景升追著明經堂的身影奔去。

    突然間,一陣悠揚悅耳的琴聲幽幽傳來,景升猛然間驚醒,他依然還身在那個樹林之中,但眼前卻是一片沼澤之地,他所站立的位置與沼澤之地只有數步,若不是他聽見琴聲,急時收住了腳,怕是早已喪生在那沼澤裡。

    死亡的氣息不斷地向眾人逼近,他四下望去,一個個都似他那樣著了心魔,他拾起數個鈴鐺,抓滿雙手,一邊舞動,一邊大喝:「眾將士聽命,莫要驚慌,眼前一切都是幻境。注意聽琴聲,順著琴聲方向撤退。」

    以內力舞動的鈴聲,終於喚醒了不少將士,一個個面色慘白,相互扶持著,順著遠遠飄來的琴聲方向一一撤離。

    有些將士受幻境迷惑,相互惡鬥致死,有的自刎,景升查看了周圍將士的屍體,最終卻是不見了楊文廣。四下尋找,也不見楊文廣的屍首,景升很緊張,楊將軍一定還活著。

    「楊將軍,你在哪?楊將軍,請回應我!」景升一面指揮各將士撤退,一邊找尋楊將軍。

    終於,他瞧見了楊將軍的身影,但此時楊將軍就如同他方才一樣,正立在沼澤之地的邊緣之上。

    「不要!楊將軍!」

    終還是遲了,楊文廣一腳踏進了那沼澤之中……

    陣外,美仁見著一個個將士狼狽而出,去不見景升,她抓住其中一個將士,問道:「明將軍呢?」

    「不知道。」

    問了一個又一個,都沒人留意景升在哪,只知道他在疏散他們出陣。終於有一個人,大叫了一聲:「楊將軍也不見了,會不會是他們兩在一起。」

    美仁抱著清風,要衝進陣內,卻被楊嗣將軍給擋住了。

    「向姑娘,你自己說的,只要退出這個迷陣,所有人必須撤回軍營,但你自己還往裡沖。楊將軍與明將軍不會有事的,請向姑娘速速與我離去。」楊嗣道。

    「不會有事?那第八陣攻的是人心,你知道嗎?我不會跟你走,我不是楊家軍,若是他死了,我亦不會破陣。」說完,美仁抱著琴,衝進了陣內。

    「景哥哥!景哥哥!景哥哥——」穿梭在樹林間,滿月當空,棲息的鳥兒再次被驚起,撲騰撲騰飛的滿天都是。

    她抱著清風,不停地找尋著景升的身影,可終是見不到他的身影。

    所有恐懼全數湧上了她的心頭,她對著寂靜的樹林又是幾聲高喊。突然間,她的下腹一陣收縮,痛得她扶住一棵樹,鬆開了緊抱著清風的手,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好痛……」她雙手抱著肚子,感覺下身濕濕的一片,伸手一摸,藉著月光,卻是滿手的鮮血,「不——不會的,不會的……」

    下身血流不止,她感覺到腹中的生命隨著時間在慢慢地流逝,一時間,她驚慌地大哭起來:「不要啊,不要啊,嗚嗚嗚……景哥哥,景哥哥——」

    她不要失去她和景升的孩子……她不要……

    不知過了多久,週遭的氣息不對,周圍地上的枯葉湧動起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來,美仁抬起淚眼,眼前正立著一個面帶鬼臉黃金面具之人。

    是向昕!

    美仁望著他,頃刻間,淚水猶如決堤一般狂湧而出。

    她不知是在欣慰還是在害怕,倚在身後的樹上痛哭出聲:「昕大哥……」

    向昕彎下身,一言不發,將她輕輕地抱起,大踏著步子消失在月夜之中。

    陷入沼澤之中,楊文廣突然驚醒,見著景升立在沼澤邊,他大聲道:「明將軍不要管本將,快快速速離去。軍令如山,本將雙腿已經陷入沼澤裡,雙腳根本使不上勁,請明將軍莫要再費心了。」

    「楊將軍切莫再說喪氣之話,我在想法子,」景升說著,找到一塊木板,扔向楊文廣的胸前,「楊將軍,請將身體俯臥在這泥澤之上的木板上,力道小一些。」

    可是說著,楊文廣已經齊腰沒入那泥沼之中,全身都是鎧甲,只會加速下陷的速度。

    「明將軍,你快走吧,本將不想拖累明將軍,這最後一個妖陣,還要依賴明將軍破陣。快走!」

    「不行,楊將軍乃眾將士的精神支柱,先忍著,即刻就好。」景升找到的幾條蔓籐迅速接好,在楊文廣腰身陷入泥沼之前,他便運功將蔓籐甩向楊文廣的腰身,緊緊地纏牢,當下運功,手中施力,眨眼之間便將楊文廣拉出沼澤。

    得救了,楊文廣大喘著氣,對景升道:「明將軍救命之恩,我楊文廣沒齒難忘,定會銘記於心,他日定當湧泉相報。」

    景升只是淺淺一笑,扶起楊文廣,一步一蹣跚地往前步去。

    當二人沿著原路,快要走出這片樹林,月光之下,景升看到清風,心中沒由地一陣驚慌,這個傻丫頭知道他沒出陣,一定跑進來了,他抱著清風,高聲呼喊著:「美仁,美仁,美仁——」

    楊文廣見著景升異常焦慮,想景升救了他一命,如今向姑娘有了危險,他也不能袖手旁觀,跟著高聲喊起:「向姑娘,向姑娘——」

    二人在附近找了許久,始終不見美仁的身影。

    為何只有清風在,人呢?她不會無緣無故丟下清風的?

    景升抱著清風,彷彿全身力氣都被抽走了,沮喪地坐在地上。

    「會不會是天太黑了,向姑娘看不清,所以丟了這把琴,其實人已經離開了。」楊文廣說出心中的猜測。

    景升斬釘截鐵地道:「不會的。」

    看來這陣內還有其他人,而會將她帶走,又留下清風的只有一個人。

    向昕!耶律元修!

    景升手指嵌入琴弦之中,憤恨地立起身,對楊文廣道:「楊將軍,我們該回去了。」

    意料之外,向昕抱著美仁並沒有回到契丹軍營之中,而是到了山頭一個木屋之內。

    在那裡,美仁見到了蕭非非。蕭非非見到美仁下身全是血,連聲驚呼。

    見蕭非非跟個傻瓜似的立在那,向昕大聲喝道:「你不是懂醫術的嗎?快給她看看。」

    「我會的不算是醫術,我會的是蠱術。」蕭非非一本正經地回道。

    眼淚早就流乾了,美仁哽咽著道:「不用了,孩子已經沒了……」

    向昕以眼色示意蕭非非去準備熱水和止血的藥,蕭非非心不甘地回瞪他一眼,這三更半夜地被他給從軍營裡拖出來,當時的他一臉怒氣,似要將人給撕成幾半,這會倒好,見了心愛的女人,溫馴的像隻貓,卻把她當奴隸使。算了,為了她的蠱王,她忍了,還有大美人如今有難,誰叫她喜歡大美人呢,師父常說「苗家女兒」有情有義,雖然她非苗家女,但身為蠱母的徒弟,這忙她一定要幫了。

    向昕緩緩蹲下身,取下面具,抬首望著美仁,她還在不停地抽泣,兩個眼睛哭得又紅又腫,他問:「你是不是很恨我,恨我是契丹人,恨我折磨你,恨我射了那一箭,恨我逼陰豫布下那個天一陣,恨我害你的孩子沒了?」

    美仁拚命地搖著頭,哭著:「不,我不怪你,我怪我自己,都怪我自己,孩子沒了……」

    向昕將美仁輕輕攬進懷中,道:「對不起,是我太過強求而傷害了你。我並不想的,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我越是恨你,就越是忘不了你。在見到你之前,我都想著要帶你離開,回大遼,回上京,做我的王妃,我還想過與你在廣闊的大遼土地之上策馬奔騰,想你為我生好幾個孩子,看見他們成長。可再見到你依在那樹上,哭得像個孩子一樣,叫著他的名字,我才明白,我是真的失去你了,失去你了……那個永遠會對著我笑,叫我昕大哥的你再也回不來了……」

    美仁哭地更厲害了,泣不成聲。

    「他沒事的。」

    耳垂一涼,似有什麼東西穿進了耳洞之中,美仁抬眸望著向昕,只聽他道:「這對珍珠耳環是你的,如今還給你。還有這面銅鏡,也是你的東西,好好收著。」

    向昕將封魂鏡塞進了美仁的手中,然後緊緊地抱著她,又道:「在你易容成一個中年婦人的時候,我就看你常常對著這對耳環發呆,是不是他送給你的?」

    美仁輕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向昕淺淺笑出聲,卻是無限的苦澀,許久,他啞著嗓音,道:「陪我三天吧,我只要你三日,三天之後,我契丹大軍將會攻打澶州,那時,你我便是敵人,以後,便再也沒機會相見,更不會像眼下這樣,能夠抱著你……」向昕的唇親吻著她的髮絲,三日之後,他將要永遠地放開她了。

    美仁僵了僵身體,並未應他,別過頭,輕輕地推開了他。

    他的雙臂收地很緊,幽幽地道:「別推開我,只是三日,三日之後,你我便是路人。你不用擔心,我會派人告訴他,你相安無事,我只要你陪我三日,他應該不會這麼小氣的。」

    不知為何,聽到向昕這樣說,美仁心中有種莫明的酸楚,那個溫柔的昕大哥又回來了,可是她和他永遠都不可能了,他在和她告別。

    好,三日就三日,三日之後此生誰都不會有遺憾。伏在他的胸前,她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從最初有了孩子的那份掙扎,到後來的那份堅強與堅持,就算再艱再難,為了孩子,她都咬著牙挺過來了,可如今,那個她誓死保護的生命,因為她的強行修煉武功而失去了,她根本就不配做一個母親。

    她真的不是有意的,她真的很擔心景升,她完全不能夠想像這世間失去他會是怎樣的滋味。

    她不該強行修煉天一聖經上的功夫……

    「別哭了,我喜歡看你笑。你是個堅強的女子,這麼點小小挫折,不會擊倒你的。你和他都還年輕,孩子,以後還有機會的……」說這句話,向昕只覺得心口之處如萬刃插在其間,疼痛不已。他多麼想要一個他與她的孩子,可是永遠都不再有這個機會了。

    心中無限的酸澀,他抱著此生就要失去最珍貴的東西,那種噬心的滋味卻比金蠶蠱毒來的更痛。

    孩子沒了,心裡撕心裂肺的痛楚讓美仁哭到無力,整個人軟軟地伏在向昕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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