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一百零一章 文 / 花清晨
第一百零一章
美仁不信陳玨的話,衝到景升的屋子裡,那裡與平時沒有太多的變化,所有東西都擺放的很整齊,床榻的被褥整齊到一眼就能看出無人睡過的痕跡,桌案上的所有公文全都不見了。
她撫摸著案上的筆架,上面懸著大小不等的毛筆,這些筆除了他用來批注公文,都是她平時拿來臨摹他字跡時用的。
有一次她在抄寫一本書,當然還是摹仿他的筆跡,他從外面回來,立在她身後,她知道他在她身後,不動聲色的繼續抄著。
突然間,他大掌一拍書案,惱羞:「你在抄什麼西?」
她回頭,嬉笑:「抄書啊。」
「抄書?」他一把抓起她所謂的「書」,合上書封,但見書那幾個大字,便氣的在她面前抖開來,「你這是抄的什麼東西?!《幽魂『淫』艷樂無窮》?這是你所謂的字貼?」
「這怎麼不是字貼了?這字貼很貴的,可是我花了二兩銀子從倚笑樓裡買回來的啊,得之不易,」她接過那本「書」,隨手翻了翻,朗聲道:「燭光影影,芙蓉帳中,狐女朱唇緊貼,恰恰鶯聲,不離耳畔。王生津津甜唾,笑含香舌,扶狐女仰臥,令其金蓮高舉,登其右肩——」
未再念下去,那「書」便他奪了過去,只見他一臉不悅:「你整日就在臨貼這種東西?」
「是啊。除了臨貼之外,你看我還有作畫呢,」她將一旁半卷的畫展在他的面前,又翻動了那本書,指著上面的插畫,又指了指自己畫的圖,一本正經的道,「你看,這畫圖之人明顯畫技有限,瞧我畫的比他強多了。這狐女的腰應該還要再沉一些才對,依這人的畫法,這樣的姿勢只會讓狐女腰骨折斷。」
她所指的書上插畫和她所畫的圖正是她方纔所讀書中描繪王生與狐女**的那段,說白了就是她在臨貼『淫』書和描繪春宮圖。其實本來她一直都在臨摹他的字跡,有些無聊,決定以臨摹他字跡的方式,將這本好容易搞到手的《幽魂『淫』艷樂無窮》抄一遍。
她笑瞇著眼看向他,他正深鎖著眉心,臉頰泛紅,嘴角不停地在抽搐著。
她發現他有個特點,平日裡一本正經,時不時還會對她冷嘲熱諷幾句,私下裡若是只有她和他兩人,他會熱情如火,熱情的有時候她都會招架不住,但眼前他這麼羞澀,倒是很少見。
她忍不住嬉笑,將那副畫又往他眼前送近一點:「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他一把將那畫按下,瞇著雙眸凝視著她,雙頰依舊飛紅,但語氣卻不似之前那樣:「對,對極了。你雖畫的比他好,不過,你的畫沒將書中原文所描繪的精神表現出來,你已經將畫中人物都改了,這副插畫對於這本書來說,便是廢品。」
她挑了挑眉,不信,拿過那張畫仔細看了下,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直到她看到那個「王生」和「狐女」的臉時,她連忙將畫上兩個人臉遮住,胸口一窒,緊張地說不出話來,更不敢抬頭看他。她終於明白為何他的臉會那麼紅,因為她畫的「王生」與「狐女」不是王生與狐女,而是她和他……
在她尷尬的想要逃開時,卻被他一把撈住,困在懷中,誘惑的聲音吹撫著她的耳廓:「我的美人終於知道害羞了。」
他的美人,他的美人……
「小姐——」侍書進屋正瞧見美仁一滴淚滑落,「小姐,你哭了?」
抬首,美仁卻見侍書立在門外,急忙側過臉,拭去眼淚,她竟然看著這屋內的東西落了淚。她調了調氣息,哽咽著:「侍書,什麼事?」
「小姐有喜歡過人嗎?」侍書進了屋,立在美仁身側,輕輕地攬住她。
依著她,美仁輕道了一句:「有。」她喜歡過昕大哥,可昕大哥被她害死了。
侍書問:「那人是二公子嗎?」
「不是。」她怎麼可能會喜歡景升?
「不是二公子?」侍書有些疑惑,隨後又道,「我以為小姐是喜歡二公子的。」
「怎麼可能……」
「當然可能。因為只有當自己喜歡的人離自己而去了,才會覺得難過,才會覺得傷心,一旦難過了傷心了才會流眼淚,可小姐若是不喜歡二公子,可為何卻這麼傷心難過呢,還在為二公子落淚呢?」
美仁靜靜的聽著侍書的話,侍書的問話卻是將她給問住了。昕大哥死的時候她很難過,雖然難過,雖然留過淚,卻不會動不動就落淚,而現在她不但會難受,還會動不動就哭得很傷心。她為何會哭?是因為她喜歡上景升了,如今他走了,她才會覺得難過傷心,才會不停的哭?
被這樣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驚住了,她在心中立即否決了:不是這樣的,只是覺得一個人好孤獨,有些事情撐得好辛苦。
她緊緊地抱著侍書,她真的是太孤獨,太寂寞了。
歎了口氣,侍書決定還是要刺激小姐一下,因為小姐都不知道自己的心已經遺失在二公子的身上了,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小姐從昨日一回來到今日,只是在一味的在強撐著罷了,還死鴨子嘴硬不願承認,若是一直這樣下去,小姐只會是像剛來這裡的時候那樣鬱鬱寡歡。她和奉劍做為小姐的貼身侍婢,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而奉劍平日裡與小姐打打鬧鬧,說的話小姐有可能只當奉劍在開玩笑,那麼這個重任就交給她侍書好了。
「小姐,你是否想過若是二公子多看別家姑娘一眼,你便會很生氣?」
這個……有,用不著他多看別家姑娘一眼,別家姑娘多看他一眼,她就會很生氣。景璇纏著他的時候,她每次都氣得牙癢癢的,而且能讓她發洩的便是清風,還有那些樹枝。
「四小姐病逝,二公子離開了那麼久,那小姐可有想過二公子?」
有,他離開的那些日子,她每時每刻都會思念著他,思念他的笑容,思念他的哀傷,思念他的每一言每一行,思念到心都在痛,思念到每一根手指都會在痛……
「侍書……」她的心開始亂了。
咬了咬牙,侍書又下了貼猛藥:「陳玨已經走了,說短期內不會再回來,二公子留了訊,這陶然居往後全憑小姐作主了,至於陶然的下人,二公子那邊沒什麼人,基本都是京城隨著來辦事的,也都跟著一起走了,剩下的就是原來四小姐那邊的人。」
他真的就這樣走了?連所有要交待的事都是通過陳玨來轉告的,而陳玨很討厭她,這些個事卻是告訴了侍書。
她不信,她不信。
她跳起,打開所有櫃子,但到最後她也不得不信了,因為櫃子裡除了置放純鈞劍的那個劍盒,其他所有屬於他的東西都不見了。
她記得,他說過純鈞劍鋒芒過於凌厲,不想傷了她,所以,他要替她保管。
可如今,他什麼都帶走了,不聲不響的,命人將所有東西都取走了,唯獨只留下這把劍,這代表了什麼……
明景升,這個可惡的傢伙,說走就走!
走吧走吧,她才不會稀罕,反正她從來就沒有喜歡過這個可惡自大又傲氣的男人,走了最好永遠都不要回來,陶然居就是她的了,她一定會把這裡改成最大的勾欄院,賺很多的銀子。她要讓他知道,就算沒了他,她一樣能夠活的下去。
眼淚在不知不覺中又流了下來,她伏在桌上小聲啜泣。
她究竟是哪裡做錯了,才會遭到這樣的對待,她心中的苦,心中的委屈有誰能夠體會的到。
明景升,是這個世上她最討厭的人!
全憑她做主,好啊,她就將這裡改成勾欄院,她要把他的屋子改成花魁接客的廂房。
「好,侍書,你去找全杭州城內最有名的工匠,陶然居要全新裝修。還有幫我聯絡一下前任倚笑樓的老鴇,我有事要與她商量。」
侍書驚訝的嘴巴張得老大,要能塞下兩個鴨蛋,剛才還一臉茫然的小姐,轉瞬就變成了一個人似的,而且還要找前任倚笑樓的老鴇。她以為她能刺激到小姐去找二公子,豈料小姐卻是要重新裝修陶然居,為心中的猜測不免有些擔擾,得想個對策才好,無奈之下,急忙退了出去。
美仁立在這屋中,環顧四周,床和床幔,她要換了,被褥枕頭,她要換了,桌椅和這裡的擺設,她要一件不留的全換了,全換成她的東西,不要留下一絲他的氣息。
目光所觸到每樣東西,耳邊響起著當時曾經說過的話,往事一幕幕浮現於前。
從藍家與他相識,她落水,他救了她,在睜開眼的那一剎她看到的卻是昕大哥;在飛雲別苑的溫泉裡,他被下了藥,與她糾纏不清;為了保護景承,他甘願被她栽贓,也不哼一聲,被打的還只剩下半條命,雖是被逼,是她不眠不夜地照顧了他三天三夜;他請她喝酸澀如血的櫻桃茶,別名情人茶,她失了內力,以為是他下的毒;在夷山之北,是他為了她擋了一杖,自己卻傷上加傷;夷山之北,雖然他第一次強吻了她,卻是陪著她第一次度過那種痛苦又難熬的一刻;他將他娘生前最珍愛的清風送給她,還教她彈曲,為的是能克制住她體內正邪交錯互不相容的兩股內力;王府叛變,依舊是他替她擋了一杖,她才得以逃脫;大雪風飛的蕭山,是她與他身體糾纏,雖有原因,他卻是唯一一個能讓自己奉獻了一切的男人;來到這裡的多少夜晚,她戲稱提著金縷鞋在深夜去找他,只有在他身邊她才可以安然的一夜睡到天亮,不再被惡夢驚醒,與他同床共枕似乎已成了一種習慣;倚笑樓失火,有人對射出了寧家金箭,是他為了她,肩部中了一箭,他為了她,與天一族人為敵……
孤山賞梅,夷山夕照,西湖泛舟,放飛紙鳶,歡聲笑語……
他佔著她的南海珍珠一直不還給她,卻是以他娘最珍貴的清風來做為交換,這是情人間信物的交換啊。
為何她喜歡臨貼他的字跡,是因為她喜歡那種感覺,潛意識裡寫著同樣的字,卻是在感受他當時寫每一個字的感覺情緒。
拿起閒置的雕花暖手爐,眼下已經夏末,早就不用這個了。才來陶然居的時候,她有一個暖手爐,可是那個總是燙傷她,某一天,她的那個暖手爐不見了,換成了這個白銅鏤空雕花蓋手暖爐,後來她才知道,是他命人特地為她打造的,自用了這個暖手爐之後她就再沒被燙傷過。
這裡雖是他的屋子,可處處卻見她留下的痕跡。桌案上的筆墨紙硯用的最多的是她,擺放墨跡最多的是她,桌椅茶水用的最多的還是她。他就是這樣寵著她,任由她將他的屋子慢慢侵佔,由她融入他的一切。
無論她在哪裡,無論她有多難堪,每一次他在她最需要的時候都會出現。可是這一次她傷害了他最重要的親人,他再也不原諒她,就這樣走了,她才知道有多麼的想他,思念他。原來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身影早已經深深烙進了她的心間。
她會畫他,她會夢他,她會想他,只因為她無可救藥地愛上了這個可惡自大孤傲又無禮的男人。
她不能讓他就這麼跑了,他允諾過她,這一生都會守著她,沒她的守肯,他死都不能離開她。
他是她的!
「侍書——奉劍——」
她吩咐了下人去找馬車,她要去永安,她要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