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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七十三章 文 / 花清晨

    第七十三章

    從西水門慢慢地走回客棧,美仁一直在考慮著如何出城。由於昨夜的事,各城門都已封鎖,要想順利離開京城,勢必還要在這裡多待上幾日。

    也不過晚幾日回到杭州,晚幾日見到悅姨和倚笑樓的那些個姑娘們,想到倚笑樓,壓在胸前的千斤巨石也漸漸沒了。

    嘴角噙著淡淡笑意推開屋門,美仁望著空無一人的床榻,只是那一剎,所有的不安全數回到了臉上。

    快步走向床前,她拔下那釘在床頭的蛇形小錐,取下那上面的字條,上曰:勿念。

    勿念?

    究竟是什麼人這麼狂妄?她竟然不知怡素被綁著還能找人救走她。

    掌心緊握,再張開時,那張字條已經換作片片碎末。

    衝出客房,她一把揪住前來送茶水的店小二,怒道:「我臨行前不是交待過,任何人不得踏入這個房門,給你那麼多銀兩,你當我的話是耳旁風了是不是?!還是覺得我的銀子很好賺?!」

    「叭」的一聲,那店小二手中的茶壺茶盅摔得粉碎,茶水濺了美仁裙擺全是。強抑著心中的怒火,她將那店小二猛地一推,厲聲道:「說吧,我走後,是誰進過屋子?」

    「向……向姑娘,是兩……兩個男……男人……」那店小二戰戰兢兢地應著,早上出門時這位向姑娘對他笑的時候,他再沒見過比她更美的女子,只覺得世間的所有事物都變得很美好,若是向姑娘能天天對著她笑,就算老天爺罰他短命十年二十年,他也甘願。可是眼前的她,他不能確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方纔他好像看見她的雙眸泛著妖異的紅,這太可怕了。

    「兩個男人?」

    男人?還是兩個?族人怎麼可能會派男人出谷尋天一聖經?

    她又問:「長什麼樣?老的少的?高的矮的?是黑是白?」

    「兩個年輕人,個頭都挺高的,一個長相很俊,還有一個長的也不差,只是膚色有些偏黑,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

    長得俊?天一族的人就沒有長的不俊的。

    在腦中搜索著天一谷中她所有有印象的男人,除了怡家那幾個老不死的,其他的男人她從未關心過,長得是圓是扁那都與她無關,隱約記得幾張臉,但沒有一個是符合這小二的形容。原以為可以省心一些,可以回杭州,可以回家了,卻未料到,居然還出現這種事。該死的,都怪她太過大意了,她不應該留怡素這個禍害一人在客棧,就算是綁在身邊,她也應該綁著她一起走。

    美仁怒道:「你可以滾了,我住在這的這幾天要是再敢讓人踏進我屋子半步,別怪我不客氣。」

    「是是是,小的一定留心了,再不敢了,」那店小二戰戰兢兢地拾起地上的碎屑,驀地抬頭,小心翼翼地又道,「向姑娘,這也不能全怪咱,是其中一個男人說是你表哥,說是晚一步於你和你妹妹兩人到京城,這一到京城就來尋你們了。」

    「什麼?表哥?」見鬼,她哪裡來的表哥?

    「你妹妹本來病重躺著好好的,然後一見著他就從床上坐起來了,十分激動地叫他了一聲表哥,所以這樣,小的才放心離開的。」那小二補充道。

    她點了怡素的穴道,能動還能說話,就是那個自稱是她們表哥的人替怡素解了穴。

    該死的,她就不信這幾天,他們能飛出京城。

    自那夜楚軍兵變失敗之後已經匆匆過去三日,捏著手中的酒壺,猛灌了幾口,景升不知道這三日來他是怎樣度過的。

    桌上正放著聖旨,那是他「出賣」父親,「出賣」兄長,「出賣」親人,「出賣」數萬兄弟換來封侯拜將的「證據」,在他眼裡看來,就是個屁。

    他早就說過那個昭武校尉嚴士遠很有問題,絕非是一個可信之人,可除此之外,卻還有內奸。三天過去了,他竟然查不到那個人是誰,他有懷疑過向昕,可經過三日的查探,他知道不是他。

    為了保全大哥他們的性命,他只有做一個背信棄義,忘恩負義的小人,在最短的時辰之內逼退他們,他們有退路,就還有機會活著出去東山再起。可他錯了,他算錯了在那樣的情形之下,不是都可以全身而退的;錯在那樣的情形之下,他還以為憑那些虛招可以瞞過那些人。

    大哥死了,三叔死了,死於萬箭穿心,為的就是護著爹、景承,還有更多的兄弟離開。為何要到了最後一刻,大哥才知道要放棄,才知道他們訓練出來的楚軍不是天下第一,不是堅韌不可摧的。只要是人都有他的弱點,服了龍奇果又怎樣,一樣有弱點。

    呵呵,如果擋住那些禁軍的是他,而不是大哥,不是三叔,情形就會不一樣了,他們就不會死。

    楚王來了,帶著那雕龍玉珮來了,十萬火急地趕回來了,沒有人知道他與趙恆徹夜長談了些什麼。他只知道次日夷山之上的所有一切,便毀於一片火海之中,那場大火整整燒了三天三夜,才火滅煙散。城外那兩萬將士只有少數先鋒,其餘人的命全保住了,但全數編充邊疆,抵抗契丹大軍;名義上捉拿叛黨的告示雖未撤回,但他知道趙恆不再追究了,他明家人的命也算是保住了。

    大哥與三叔的屍首掛在城門之上,已經三天了,這是趙恆對明家的懲罰,要他們明家活著的所有人都記著這個懲罰。他什麼都不可以做,只能待在自己的屋子裡醉生夢死。

    又灌了一口酒,可是那酒罈裡僅剩下這最後一滴,他扯了扯嘴角,嗤笑出聲,只聽「叭」的一聲裂響,一直握在他左手的酒罈跌得個粉碎。

    楚王要他下跪對天起誓,今生今世只忠於當今聖上趙恆,如有二心,不但自己身首異處,明家將再無活口存世。逼他發完誓,楚王便離開了,臨行前,對他說了一句:三日後,將景軒好好安葬。從此,楚王不會再踏入京城半步。

    外面的人都傳他是踏著自己親哥哥的屍體飛黃騰達了,其實守在這明家的每一個官兵都知道他是被變相軟禁了。

    醉眼望著面前擺著的一對磨喝樂,那一男一女的娃娃正笑眼盈盈的望著他,正如她一樣,整天的笑嘻嘻,可是在那些笑臉背後,有誰知道哪個才是發自內心的……

    「美仁,你說我是不是錯了……」摩挲著那上女娃娃的臉部,他癡癡地笑了起來,口中喃喃地念著,「美人在時花滿堂,美人去後空餘床。床中繡被捲不寢,至今三載猶聞香。香亦竟不滅,人亦竟不來。相思黃葉落,白露點青苔……美人在時花滿堂……相思黃葉落……」

    「美人……美仁……美仁……你不是我妹妹……我亦不是你哥……我不是……我不是……美仁……美仁……」他緊握著手中的女娃娃泥偶,伏在桌上,所有痛楚只化作聲聲深情的低吟。

    月已深,人聲悄寂。

    一陣輕響,窗戶輕搖,淡柔的輕風吹了進來,吹動他身上的衣擺飄飄袂袂,卻吹不散他昏睡間還緊蹙的眉心……

    全京城的百姓都在傳,當今聖上宅心仁厚,此事僅是以儆傚尤,那些叛黨的首級將被取下,城門也終於可以開了。

    獲得這樣一個消息,美仁收拾了包袱再次去了城門口,原本以為能見到怡素和那兩個男人,可還是失望了。

    城牆上的人頭被取下了,她意外地見到了一身官服的景升一臉淡漠地出現在那,目光茫然地望著其他地方,彷彿城門之上取下的不是他的親生哥哥和疼愛他的魚三叔一樣,他只是一個陌生的人,只是一個奉皇命行事的人,做著他應該做的事罷了。很快地,他便跨上馬,帶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

    在人群捅擠往後退的時候,他看見她了,第二次看見她穿女裝,這一次只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頭也不回地騎著馬離開了。

    這樣的景升,美仁是第一次見到,陌生,絕情……

    之前所想的千萬不可能,而如今變成親眼見到的這副景象,更加不能讓她接受。

    或許今生今世,她也將再沒有機會再見這個令她咬牙切齒,恨不得大卸八塊的男人。她應該高興才對,為何心口之處有種難以言語的感覺,總之她就是會覺得自己心房之處會隱隱作痛,那種痛,那種感覺,與失去娘親,失去魚三叔,甚至怡素恨她,完全都不一樣……

    是彷徨……她卻不知道她在彷徨什麼……

    指甲早在不知不覺中刺痛著掌心,她卻渾然不覺。

    回過神,四周又回復了以往平靜的樣子,周圍的人並未因人頭被取下而散了,相反越聚越多。未久,一個個接受盤察出城了。

    與明家的種種過往,永遠地結束了,或許只留一絲回憶今後她在無聊的時候慢慢回味,不過以她的性格,這種慢慢回味的可能性不大,她不要再想有關明家的一切。早在確定聖經下卷並不在明家的時候,她就決定要離開了,如今這樣一個結局雖然不是她所預料的,但是,那一切都與她無關了,她要回杭州,回倚笑樓。

    就算沒有找到天一聖經的下卷,沒有帶回怡素,但她就是要回去,她想悅姨了。

    對怡素的事,她是永遠不會放棄的。

    這三天來,她一直查探怡素的消息,卻勞而無返。

    那兩個男人究竟是何來頭?天一族,果然一刻都沒有遺忘過,一想到她發狂不能自控地殺了連碧容,就注定她會要迎接下面難纏的局面。她也很訝異連家的人居然可以忍了幾個月一直沒有動靜,忍他人所不能忍,似乎不太像連家人的作風。

    不過,她連怡家的那幾個老傢伙都不會怕,更不會怕連家。她也沒怕過,在外面漂泊多年,若不是那裡是娘、悅姨的根,她甚至都不會回去。

    曾經敢把那幾個老傢伙氣得吹鬍子瞪眼睛,若不是悅姨保住她,只怕那個幾老傢伙早就動用了族規。她知道娘犯了族規,被趕了出來,但她不知道原因,因為娘從來不會告訴她,那個時候她還小,只當是娘得了重病,可漸漸地,以她在天一谷的所見所聞,她才明白娘是按族規被下了毒,才死的。

    她憤怒地去找怡家幾個老傢伙理論時,那幾個老傢伙竟然罵她不識好歹,要重罰她,生平第一次她將全部所學用在了反抗怡家長老身上。若不是悅姨及時趕到,只怕她早已與娘相見。

    當悅姨將滿身是傷的她帶走的時候,只有一句話:若要活下去,就乖乖的閉上嘴,你娘的事隻字不許提。

    至那以後她就乖乖地閉上了嘴,娘觸犯族規一事,在整個怡家是大忌,在怡家看來,她的出生就是一種恥辱。若沒有娘的觸犯族規,也就沒有她的存在,所以在天一谷的日子並非好過,好在悅姨後來不知為何也與怡家長老翻了臉,帶著她和怡素離開了,去了杭州,那裡離娘安葬的蕭山很近。

    如何來,就如何回去,雖然沒有找到聖經的下卷,她也相信悅姨不會責怪她的。回去之後,她一定要問清悅姨為何要她去找這聖經。

    依在馬車裡,閉著眼,嘴角漾著笑,歸心似箭。

    倏地,一支精緻的梅花簪子擦著她的面頰而過,釘在了車廂的內壁上。

    猛地睜開雙眼,美仁揭開窗簾,望著遠處茂密的樹林深處,一個人影匆匆閃過,對著馬伕大喝一聲:「停車。」

    拔下那支梅花簪子,取下被釘在其後的兩張字條,美仁的手禁不住顫了幾下,這支梅花簪子是怡素最心愛的飾物,如今卻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她手中,這意味著什麼?

    連忙展開第一張字條,只有草草幾個字,寫的非常潦草,卻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字跡:你男人要殺我,救我。

    而第二張字條,上面的字跡是陌生的,卻只有三個字:桐柏山。

    緊握起手,美仁有些惱怒,毫不留情地將兩張字條以內力灼爛,咬著牙,對著車伕一字一句地命令:「不去杭州了,去唐州,去桐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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