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九章 文 / 花清晨
第九章()
抱著美仁進了一間素雅的客房,向昕輕輕地將她放在了床榻之上。在他接過藍府丫環送來的乾淨衣服之後,藍希凌咬著唇,方領著丫頭們離開了客房,帶上了門。
向昕將衣服放在床邊,瞧著雙目緊閉的美仁,猶豫了片刻,便開始動手去解開她身上的濕衣。
倏地,一隻冰冷的纖手覆在了他的大掌之上,美仁扯了一抹淡笑,啞著嗓子道:「昕大哥,我自己來吧。」
這一次,向昕確認他沒有再聽錯,美仁確實是叫他「昕大哥」。疑惑地皺了皺眉,抽回了手,向昕輕聲問道:「小向,你今日很奇怪,怎麼突然改口叫我大哥?」
淺淺一笑,美仁還是很虛弱,輕語道:「昕大哥,美仁要換衣服了,不然濕衣一直穿在身上會受寒的。」
向昕又是一臉愕然,愣愣地望著躺在床榻上的美仁,咀嚼著這句話。半晌,才恍然大悟,美仁雖是個男孩子,但是在同為男子的他面前赤裸著身子,也是極為不妥的一件事。
不知不覺中,向昕又紅了耳朵,輕咳了一聲,口吃著開了口:「那……那我……先出去了,換好你叫我。」由於過度緊張,向昕出門的時候一不小心撞在了門上,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方帶上門出了屋。
笑意渲染,美仁迅速地用乾布擦淨了身子,換上了乾淨的衣服。正欲打坐調息,目光卻落在了剛換好的上好面料衣衫上。何以藍家會有這麼華貴的小孩衣服,而且與她的身形大小剛剛合適?初到信陽縣衙時,向昕找來的衣服也未曾有這麼合身。
憶起之前那個美麗的瘋婦,聽她的口氣,這瘋女人好似是那藍德宗的妻妾。而她口中所喚的碩兒應是她與藍德宗的兒子,被她所說的「他們」給帶走了,何以藍德宗對自己的兒子被人帶走了而不聞不問?而那瘋婦口中的「他們」又是誰……
漸漸地,美仁略顯蒼白的面容之上露出了一抹舒心的笑,正犯愁要如何找藉口留在藍家,呵,這真是天賜的良機啊。山窮水盡終有路,總是會有「貴人」相助呵。
不知不覺又過了半個時辰,正在吐氣納息之間,聽到有人輕敲了那門扉幾下,美仁很自然地收了氣,問道:「哪位?」
「小向,是我,衣服換好了嗎?」是向昕。
聽門外的步調聲不只向昕一人,美仁又道:「哦,是大叔啊,早就換好了,只覺得太累了,竟睡著了。」
立在屋外的向昕微微怔然,美仁又改口喚他大叔了,未作多想,便推開屋門進了屋。
美仁已經裹著被子端坐在床沿,面色雖是蒼白,精神卻較之前好了很多,向昕看在眼中稍稍寬了心。
向昕的身後還跟著藍德宗,藍希凌及兩名僕人。美仁瞧著滿腹心事的向昕,一言不發,等待他的主動開口。
向昕道:「好些了嗎?」
「嗯,好多了。」美仁應道。
「很晚了,我們……」
向昕的話未說完,便被藍希凌給搶了去:「向大哥,天色已經很晚了,美仁方才落了水,何必這麼急著回衙門呢?要不在這裡住一宿,明日再走也不遲。」之前,在院內向昕已有所表明,要帶美仁連夜回衙門,藍希凌明白,向大哥是在怪她,怪她在不適當的時候去找他。對於美仁的落水,她也感到十分的內疚,但是,若是他就這麼走了,之前未曾說出口的話,以後便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皺了皺眉,向昕望著眼前一臉期盼的藍希凌,不由地想到之前她以要談事為由,拉著自己去了幽靜的雅瑰園,話沒說幾句卻是死抱著自己哭訴的尷尬情形。或許是自己做錯了什麼讓她有所誤解,所幸那明公子及時出現,否則還不知如何脫身,而美仁偏偏又在這個時候出了事。
總而言之,若不是自己的疏忽,美仁也不會落水。
思及此,向昕淡淡地道:「不必了,我與……」
這時藍德宗拍了拍向昕的肩頭,一副非常抱歉的樣子,道:「向總捕,今夜賤內誤傷了令賢侄,實屬意外,我藍某在此深表歉意。凌兒說的沒錯,天色已晚,令賢侄本已受了驚,若是再受了風寒,傳出去,便是我藍府待客不周。今夜就委屈向總捕與令賢侄留宿藍府一晚,明晨再走也不遲。」
藍德宗的一席話讓向昕頓時清醒過來,方才確實是自己過於衝動了一些。原以為是那兇手終於找到時機下了手,卻沒料到是藍德宗那精神有些失常的三夫人失手將美仁給推下了池水。這兇手莫不是早已洞悉今晚衙門會在藍府周圍設下了埋伏,而遲遲尚不曾動手。只要那兇手一日未入法網,美仁終將是個誘餌,而能留宿在這藍府自是再好不過了。將美仁帶進藍府賀壽等的不就是這樣的機會嗎?
向昕雙手抱拳,以禮作揖,朗聲道:「多謝藍老爺,向某恭敬不如從命。」
「好,客房也已備好了,你與令賢侄也早些歇息吧。」藍德宗又拍了拍向昕的肩頭,便退了出去。隨著,兩名丫環也跟著退了出去。
屋內,只剩下美仁,向昕與藍希凌三人,靜的好似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能清晰入耳。
向昕一雙幽黑的眸子定在了桌上的茶盅上,始終不開口。藍希凌幾欲開口,但見向昕那副冷淡的模樣,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地給嚥了回去。
氣氛有些怪異,若這僵局不由美仁來打破,怕是三人要在這屋內大眼瞪小眼至明晨了。
清了清嗓子,美仁仰起笑靨對藍希凌道:「姐姐,可有一位叫碩兒的親人?」
「呃?」恍忽之間,藍希凌聽到了美仁的聲音頓覺欣慰,但聞美仁提及碩兒,便垂下了眼簾,深歎一口氣後,方道:「碩兒……他是我的二弟……」
「弟弟?」挑了挑眉,美仁噘起嘴疑道。
「是的,碩兒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名喚藍希碩,他的娘親也就是……方才推你入水的三姨娘……」藍希凌又道。
這時,向昕皺了皺眉頭,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小向,你方才不是覺得很累嗎?」
「大叔,不必擔心,美仁覺得好多了。」向昕的關心讓美仁倍感溫馨,對他咧了咧嘴,又轉向藍希凌道:「姐姐,坐嘛,站著不累嗎?大叔也坐嘛。」
面部表情稍稍緩和了些,向昕在床邊的方凳上坐了下來。一直覺得如履薄冰的藍希凌,緊張地望著緩緩坐下的向昕,暗暗舒了一口氣,輕應了一聲,也坐下了。
「哦,是這樣啊,那為何今日這樣一個重要的日子卻沒見著他呢?」美仁又問。
「唉……」藍希凌長歎了一口氣,苦笑了一下,方道:「美仁有所不知,碩兒與你一般年歲,卻早在半年前就已經病逝了……」
原來是死了,難怪沒有見著這位藍少公子。半年前就病逝了,時間與那些小孩失蹤的時間並不相符啊。摸了摸鼻子,美仁百思不得其解。
「向某在信陽縣衙當差多年,卻未曾聽過藍家有位少公子。」顯然藍希凌的話也引起了向昕的好奇。
向昕突然接話,給了藍希凌莫大的動力,她接著道:「這話說來可就長了。我是家中的長女,娘親也是爹的正室,可惜娘親在生下我之後,身體日漸虛弱,沒幾日便去了。當時我還在襁褓之中,爹很快的便續了弦,就是今日在宴上所見的二娘。二娘進門時就已經懷有身孕,之後沒多久只比我小幾個月的大弟藍希群也出世了。三娘是在十多年前進門的,我依然記得那一日園內的櫻花樹就像今日這般絢爛奪目,三娘很美很溫柔,也最得爹的龐愛。希碩是冬月裡出生的,自打娘胎以來,身子骨就比較單薄。不過呢,他很可愛,愛笑,最愛說笑話,常常逗得全家人樂呵呵,家中沒有誰不喜歡他的。所以第一次見著你時,我就有種親切感,就像見著二弟一樣。他雖與你一般年紀,但你並非與他長的相像,而是你臉上的那種笑容,讓人從心裡就感到舒心的笑容。」藍希凌優雅的聲音清潤悅耳,美麗的面容上掛著淡淡的慈愛。
聞言,美仁的嘴角微微上翹,與目光正鎖在她身上的向昕對望了一眼之後,又問藍希凌:「姐姐,然後呢?」
「二弟自幼身子骨便很弱,常年靠吃藥調理身體,極少出門。若是出門散個心什麼的,回來之後便要在床上躺好久。約莫也是去年的這個時候,二弟又病倒了,自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下過床,更談不上出了那個屋子。三娘也跟著日漸憔悴,爹除了忙生意上的事,還要跟著擔心他和三娘的身體,白了好些頭髮,府內的事務全落到了二娘的頭上。而我一個女孩子家卻什麼忙也幫不上。每日裡只有陪著三娘,一起哄著二弟吃藥、休息,適時地安撫他的情緒。向大哥,可記得去年中秋前兩日,在下靈山寺的時候是你救了我?」
凝視著眼前俊朗的向昕,那一日,她藍希凌永遠都忘不了,若不是他,想必她早已遭到了賊人的毒手。
「嗯。」向昕輕點了一下頭。那伙專幹擄人勒索的賊人是他去年追查了一個多月的案子,終於在去年中秋節前兩日追捕到他們的行蹤,這一夥狡詐的賊人竟扮成香客欲伺機脫逃,也正是那時碰上了前去上香的藍小姐,挾持她做了人質。最終將那伙賊人一網打盡,救了藍小姐。
「向大哥的救命之恩,希凌永遠銘記於心。」藍希凌軟語柔聲道。
「那一次只是向某的職責所在。」向昕面無表情地應道。
藍希凌的臉色在燭光的映照下,有些微微泛白,垂下眼簾,貝齒輕咬著紅唇。
美仁見了,對著向昕連翻了幾個白眼,這位老兄可真不是一般的木訥,人家一個女孩子家能在這種日子裡,拋下女兒家身份約他私下談事,言談舉止之中都是滿滿的對他的愛慕之情。唉,若說那明景升態度傲慢無禮,說話不中聽也就罷了,可偏偏向昕也是這麼不懂風情,哪怕輕嗯一聲不接話也好。一個晚上,被愛慕的與不愛慕的兩個男人連著打擊,怕是今晚這藍小姐徹夜不能眠了。
輕哼了一聲,美仁朗聲道:「大叔,別打岔,姐姐還沒說完呢。姐姐,然後呢?」
尷尬之間,藍希凌的神色總算恢復了正常,又接著道:「其實,那次去靈山寺上香,就是為二弟去求福的。無論是找遍多少有名的大夫,用過多少名貴的奇珍藥材,他的病始終不見好轉,反到是一日不如一日,整個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始終,他還是沒能撐下去,甚至未曾挨過他的十歲生辰,人便去了……」
「三娘一時間受不住打擊,昏厥了過去,待再度醒來的時候,整個人就變得神志不清癡癡呆呆,躺在床上不吃不喝,除了口中不停地叫著碩兒,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人也認不清。那幾日,爹心憔力悴,一夜之間也老了許多。二弟去的那幾日,剛好是藍家祭奉茶神的日子。對祖祖輩輩都從事茶商經營的藍家來說,茶神是神聖不可冒犯的,而在這樣的日子,二弟的去逝卻是犯了藍家的大忌。祖上的遺訓不可破,因而二弟的殮喪一切從簡。整個信陽城內,知道藍家有這麼個體弱多病的少公子,根本沒幾人,就連死了,也不能風光下葬,外人不知道也是常情……」
「二弟下葬的那一天,三娘突然清醒了。她衝出了柳絲苑,拼了命似的護著棺木不讓出殯,口中嚷著碩兒沒有死只是睡著了,說爹,二娘,希群,還有我,全家上上下下都想要害死二弟,要將他帶離她的身邊的。失去理智的她發了狂,不但將爹和希群的臉都抓傷了,還將二娘推倒在地,死命地毆打二娘,還把二娘的頭給撞破了,幾名小丫環也受了傷,唯一那日沒有受傷的便是我了。為了怕三娘再度傷人,便將她鎖在了房內。從那一刻起,藍府上下沒有人不知道三夫人楊青青瘋了,因為痛失愛子,瘋了……」
果然是瘋子,但有時候瘋子的言行也未必完全就是瘋言。
美仁在腦子一直思索著那瘋婦的話,總覺得話中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