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一百四十八章 青史除名沒塵埃 文 / 圓不破
第一百四十八章青史除名沒塵埃
「襲人,你這兩天是怎了?」我倚在軟墊上懶洋洋地問道,她這兩天精神極度恍惚,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現在眼睛還腫腫的,顯然是剛哭過不久。
「呃?」她好像嚇了一跳,回過神來看著我一笑,「奴婢沒事,大概是這兩天有點累,精神不濟吧。」
「到底是什麼事?」這個樣子還騙我沒事?
襲人連連搖頭,眼眶卻不覺紅了,我連忙下地拉住她道:「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襲人的頭搖得更快,甩出幾顆淚珠,「真的沒事,奴婢這兩天心情不好,主子別跟奴婢操心,只管安心養胎,不如……奴婢讓湘雲過來伺候,省得主子見了奴婢煩心。」
我臉色一沉,「你到底說不說?」
襲人低頭沉默了一陣,終於哽咽地道:「陳大人他……明日就要被處決了。」
「什麼?」我皺著眉道:「怎麼會這樣?」
由於牛痘法已在軍中試用後已推廣到了全國,各地天花病發率已減至有史最低,經過小半年的時間,受疫地區已逐漸開始恢復生產生活,相信以後再也不會有天花肆虐的情況發生了。至於陳蕭,他雖是任著病人自生自滅,還「侵吞」了百萬兩銀子,但那都是無奈而為之,也是為朝庭保存顏面之法,不論功行賞也就算了,如今怎麼能以怨報德?
「他說了那些銀子的下落?」
襲人搖頭表示不知,我抬腳跨出門去,「走,跟我去找皇上。」
襲人連忙拉住我,「主子,陳大人定是命中有些一劫,無論如何難逃劫數,主子切莫再因此事與皇上發生衝突。」
她那哀求的模樣讓我紅了眼眶,依我與順治現在的關係,如果我前去求情,說不定陳蕭會有一線生機,可襲人竟寧可放棄,也不願我再受傷害。
「不要緊」,我緊握住她的手,「不保住他,也要保住他的家人,不是麼?」
襲人此時已哭得像個淚人兒,我不由分說拉起她就往外走,小林子連忙跟上,問明了我們要去哪,小林子道:「皇上現在可能不在乾清宮,四阿哥又病了,皇上下了朝就趕過去了。」
「那就去阿哥所。」我命人將肩輿抬得飛快,一路到了阿哥所,剛一進院門,就看到角落處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那裡,靠在廊柱上似在發呆,是玄燁,一眨眼已四五個月沒見過他了,他好像又長大了一些,等這個月過完生日,他就四週歲了,四週歲,好小,呵呵,我不由得向他招了招手,玄燁的目光轉向我,慢慢的站起,卻不過來,只是盯盯的看著我,他身旁的乳母想拉他過來給我請安,卻被他甩開,小臉上滿是複雜之色,最後他一低頭,轉身跑開了,乳母連忙過來向我賠罪,又急急的轉身向玄燁消失的方向追去。
我愣愣的看著那個方向,他……這是怎麼了?
「惠!」身後傳來的叫聲讓我回過神來,轉過頭,順治與烏雲珠正從一側的殿中走出,烏雲珠神色淒然,想是四阿哥病得不輕,我想起正事,連忙朝他們跑去,順治一臉急色的迎上,攬住我的腰氣道:「幹什麼這麼急?要是摔著怎麼辦?你現在有孕在身,可不比從前。」
我心中一陣不舒服,有孕、有孕,一見面只會提這個,我突然一皺眉,明白了玄燁剛剛為何那般模樣,恐怕也是與我懷孕有關。
我懷了孕,歷史正朝未知的方向發展著,如果我懷的是個男孩兒……玄燁心中的矛盾可想而知!
我第一次對這個孩子有了厭惡的感覺,他不僅奪走了順治的全部注意力,還令我與玄燁間有了隔閡,壓下胃裡強烈的翻滾,我緩了緩情緒道:「四阿哥怎麼樣?」
順治輕歎了一聲,烏雲珠的眼淚已泛出眼眶,我不忍地道:「四阿哥吉人天象,不會有事的。」
烏雲珠悲傷的點點頭,看著她的樣子我急得不知該說什麼好,順治問道:「到這來是不是有事?」
我點點頭,看了看烏雲珠又搖搖頭,順治被我弄得有些迷糊,我說道:「先送鄂姐姐回去再說。」
烏雲珠強打精神地道:「臣妾自行回去便可,不敢勞煩皇上娘娘相送。」
順治道:「這麼多太醫在這看著,四阿哥不會有事,你別太擔心了。」
烏雲珠點點頭,看著她漸去的背影我不由得歎道:「她其實很可憐呢。」
順治看了看我,沒有說話,我看著四阿哥的寢室方向道:「我想去看看四阿哥。」
他微皺下眉,「等好了再去吧,那屋子裡病氣重,別染了你和孩子。」
我偷偷的瞄了他一眼,這次他將我放到孩子的前面呢。
送我回坤寧宮的路上,我與他同坐御輦之上,迫不及待的問了他陳蕭的事,他沉吟了半天,才淡淡地道:「他不死,不足以平民憤。」
「但事實並不是那樣的。」我急著,「他是為了朝庭,是為了你的臉面!他是替你擔了黑鍋!」
順治的眉頭越皺越緊,我眼睛瞄到跟在一側的襲人臉上滿是擔心,我放緩了口氣道:「其實從朝庭的角度出發,他是該死的,只是這樣很不盡人情罷了。」我看著他又問道:「那他的家人呢?」
順治握了握我的手,「陳蕭的事你先不用管,明天……陪我出趟宮。」
回到坤寧宮,我盤算了半天也沒想明白順治的意思,出宮與陳蕭的事有關係嗎?不會是讓我看行刑去吧?打了個冷戰連忙趕走這個想法,順治不怕嚇到我,也不怕嚇到他的寶貝孩子麼。
第二天上午,常喜趕著一輛青篷馬車等在坤寧宮外,換上常服上了車,順治已坐在車內,「叫你那個丫頭也一起去吧。」
我一愣,更想不通他要幹嘛,叫襲人也上了車,常喜一抖韁繩,馬車駛出了紫禁城,駛向城外,京城郊區的一片空地上,一輛簡陋的馬車停在那裡,一個看起來十分落魄的書生在那裡不停地向京城方向張望,順治吩咐常喜將車停過去,那人見了馬車飛也似的跑過來,一掀車簾,激動地道:「曉皓……」
待他看清了車內的我們,臉上一窘,作揖道:「對不住,認錯了。」說罷轉身回去,又向來路張望。
順治跟在他身後下了車,又回過頭輕扶住我,待我安全的落地後才向那人走去,看著他的背影,我真不知自己是否還應對他再抱希望。
順治來到那人面前打量了一番,問道:「你是葉明之?」
葉明之?不就是幫陳蕭算江南賑災要花多少銀子的人?
那人一愣,「在下正是,不知閣下是……」
順治看了看天色,「應該就快到了。」
那人臉色一變,「你到底是誰?」
順治掃了他一眼,「是誰讓你等在這裡的?」
葉明之大驚失色,張大了嘴巴道:「你是……是……」說未說完,他雙膝一彎,欲要跪下,順治道:「不用多禮了。」
葉明之深鞠一躬,立在一側,我心中越發好奇,順治要葉明之等在這裡,到底在等誰?說快要到了?看看天色,午時剛過,我心中一動,他們等的人,莫非是……
我走上前去,看著葉明之問道:「為朝庭詳列賑災款項的,可就是葉先生?」
葉明之雖好奇我的身份,但還是欠著身子道:「在下不才,錯估了痘瘡的傳播速度,本想以此搏個前程,沒想到差點搏去曉皓兄的性命。」他說完,才驚覺自己說得過於直白,不由得小心的看了順治一眼,順治道:「你也不用過謙,誰也沒料到這次疫症竟會如此嚴重,你做出的那些數據,已經很了不起了。」順治又看看他:「還想留下麼?」
葉明之搖了搖頭,歎道:「以前在下將官場想得過於簡單,依在下的性子,留在京中怕不是與曉皓同命相連吧。」
順治微微一笑,也不強求,我逮住機會問道:「曉皓可就是陳蕭陳大人?」
葉明之錯愕道:「曉皓正是陳兄的表字。」
我看著順治,驚喜道:「他……不用死?」
順治拉住我的手,輕笑道:「他要是死了,你又要與我發脾氣了。」
看著葉明之探究的目光,我臉上一紅,轉身走到襲人身旁,襲人臉上的激動之情無以言表,葉明之上前一步道:「這位姑娘可就是襲人姑娘?」
襲人紅著眼圈朝他福了一福,葉明之一揖到底,「姑娘對曉皓的情意,明之在此謝過了。」
襲人連忙閃至一旁,紅著臉道:「奴婢可沒幫上什麼忙。」
正說著,常喜在旁輕聲道:「來啦!」
眾人齊齊遠眺,果然,一輛裝飾簡單的馬車正急速駛來。
馬車停下後,葉明之也不敢再唐突,只是心急的看著,車簾掀起,一個滿臉污跡的人從車中下來,頭髮亂如雜草,身上的衣裳明顯是匆忙間穿上的,這副打扮,比葉明之還不如,葉明之連忙上前,一把扶住他,「曉皓……」話音未落,已是淚灑衣襟。
陳蕭也同樣激動得不能自已,兩人哭成一團,我感動之餘抬頭看著順治,「他怎麼會……」
順治道:「為了朝庭他不惜犧牲自己一世清名,你當我真的那麼無情麼?」
他緊緊的盯住我,話語中似乎又包含了別的意思,我神情一黯,逃避似的低下頭,順治輕歎了一聲,看著前方道:「行刑時用了另幾名死囚替下了他們一家。」
我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得點點頭,此時陳蕭也發現了我們,慌忙上前跪倒,順治面色沉重地道:「朕只能做到這麼多,那些銀子朕已派人起出,不過你的清名算是毀了。」
陳蕭笑著搖搖頭,「如果百姓仇視朝庭,國家何以安定?草民的清名還要之何用?」
順治點點頭,「你去罷。」
陳蕭磕了個頭,又朝向我道:「草民叩謝娘娘恩德。」
我歉然道:「我並沒幫上你什麼忙。」
陳蕭笑道:「娘娘不止幫了草民,更幫了天下蒼生,百姓定會感念娘娘恩德,永世不忘。」說完話,陳蕭起來,盯著我身後的襲人看了好久,哀歎一聲,轉身而去,行至馬車之前,又猶豫半天,終於回頭道:「襲人姑娘,陳蕭如今孑然一身,不知姑娘可還願意陪伴陳某埋名隱世?」
襲人淚意漣漣的與陳蕭對視了良久,才輕聲道:「公子恕襲人不能陪伴左右,此次離去,願公子與夫人白頭到老,永世不離,襲人余願足矣。」
陳蕭心痛的望著襲人,此時車內傳來幾聲咳嗽,跟著車簾掀起,露出一張臘黃的面孔,臉上還能見到曾經的姣好清秀,只是此時已被病魔折騰得不成樣子。
陳蕭連忙上前扶住她,那女子朝陳蕭笑笑,又朝著襲人道:「襲人姑娘,你對陳家盡心盡力,對陳蕭的情意咱們也都看見眼中,如不嫌咱們家貧,姑娘就隨我們走罷。」
襲人泣道:「夫人一番心意襲人心領了,望夫人日後保重身體,與公子相攜到老。」說著,她走到馬車前,拔下頭上玉簪,又摘下耳環手鐲,遞到陳氏手中,「襲人來得蒼促,這些東西本不值什麼錢,只當是襲人的一片心意吧。」
那陳氏並不接東西,只是拉住襲人道:「姑娘莫不是嫌我病體拖累?」
襲人忙道:「夫人誤會了……」
這時車內又探出兩個老者,應是陳蕭的父母,按理說他們年紀應該不大,但看起來已白髮蒼蒼,老太太擦著眼睛道:「姑娘,你是個好姑娘,如果沒什麼放不下的事,就跟咱們走吧,我們年紀大了,阿秀身體又不好,蕭兒是個男人,家中總得有個操持之人,如果姑娘再不答應,老婆子就下去求你了。」
說著她與老頭兒就要下車,襲人慌忙勸阻,陳蕭看著襲人道:「襲人,跟我們走吧,陳蕭此生定會好好待你。」
襲人已哭得說不出話,只是搖頭,掙開他們的手逃回我身邊,我心酸的看著她道:「你若是想走……就走吧。」
襲人連連搖頭,「奴婢絕不離開主子。」
我歎息一聲抓起她的手,「你不用放不下我,如今我有孕在身,誰還敢欺負我?」我意有所指的看了順治一眼,順治乾咳一聲扭過頭去,我又道:「還有太后向著我,湘雲也陪著我,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襲人看看我,又看看陳蕭眾人的期待眼神,似乎有些動搖,我趁熱打鐵地道:「你走了也不是不回來,過個三年五載,家裡都安定了,你再回京來看我。」
此時順治走上前來,攬住我道:「你跟他走吧,你主子交給朕照顧,不會再受一絲委屈。」
襲人皺了皺眉,似是有些不信任順治的話,順治臉色一沉,襲人連忙低下頭,我拍著她的手道:「放心,我會保護自己。」
襲人突然下了決心般跪在地上,朝我與順治磕了個頭道:「主子,奴婢……走了。」
我點點頭,眼淚奪眶而出,襲人又道:「皇上,主子脾氣急,若再有衝撞了皇上的地方,皇上務必包容。」
我伸手想將襲人拉起,假意怒道:「走就走了,還說這些做什麼?」
襲人並沒起來,她說道:「奴婢只是想說一些真心話,主子不讓奴婢說完,奴婢是無論如何也不放心離去的。」她又轉向順治道:「皇上只道柔弱如皇貴妃般的人物需要撫慰,殊不知主子的內心比任何人都來得脆弱敏感,主子心中的苦處只有自個兒知道,表面看著堅強,實則內心早已千瘡百孔,再經不得一點傷害了。」
順治的表情一滯,襲人又道:「主子為皇上做了那麼多事,皇上為何還要質疑主子的一片真心?不嫌……太傷主子的心了麼?」
襲人的指責讓順治面上有些掛不住,我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誰讓我有過前科呢。是不是?」我不知道他對我的不信任是不是都源於那次的謀刺事件,但可以確定的是,自那以後我但凡做了什麼事,他首先想到的,一定會是這件事。
順治的眼中閃過一絲矛盾,襲人向後瞄了一眼,用只有我們三人聽得見的聲音道:「奴婢斗膽,皇上那麼對主子,難道只因主子曾想除去皇貴妃麼?」
「襲人!」我訝異得呼出聲來,她是怎麼知道的?
順治的臉色登時難看至極,襲人道:「如果真是如此,奴婢冒死也要為主子求個公道,皇上不瞭解主子的為人麼?寧願相信這是主子一手策劃,而不願細究主子是不是因為要保護某人而甘願擔此罪名?」
「襲人,夠了。」我沉下臉來,我身邊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來喜,看來他便是襲人得知此事的途徑,只是她要為我申冤,也不惦惦自己的身份,若是順治一怒之下要治她的罪,我是拚死也要護住她的。
襲人堅決地道:「主子不讓奴婢說完,奴婢是不會放心離去的。」
順治恍遭重擊般呆在原地,好半天才從齒間擠出一句話,「保護……誰?」
「皇上以為呢?」襲人毫不畏懼的迎上順治的目光,順治的臉色變了又變,襲人又道:「皇貴妃的身份莫說是她老人家,換了世間任何一個母親,也是無法接受的。主子為了皇上與她老人家的關係,不知付出了多少,皇上都一無所覺嗎?如果真是如此,奴婢寧可主子還是那個被皇上置之不理,也不願見到主子現在的樣子。」
順治轉過頭來看著我,「這……就是你不解釋的原因?」
我歎了一聲,抬起頭直視他,「我若解釋,你就相信麼?兩人之間如果事事都用解釋,那麼世間還要信任作什麼?不過……這事也確是因我而起罷。」我自嘲的笑笑,「我一直希望你信任我一次,只是……呵呵,好像一次都沒有。」我上前拉起襲人,「只管安心的走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這條路選得很苦,或許我會一直走下去,又或許我會放棄,但無論如何,我不後悔,因為我努力過,付出過。你也是,選了一條路就勇敢的走下去,努力讓自己活得開心,活得精彩,不要後悔,更不要因為一些人而放棄自己的選擇,比如我。」
襲人控制住自己的淚水,緩緩地點頭,我拉著她走向陳蕭,將她交至陳蕭手中,「襲人……我一直將她當姐妹看待,你……切莫辜負了她,傷心容易挽心難,我希望你不要忘了她今日對你的一番情意。」
陳蕭拉著襲人跪下,嚴肅地道:「皇天在上,我陳蕭此生若有負於襲人姑娘,定然不得好死!」
我點點頭,「走吧。」
襲人含淚與陳蕭上了車,馬車緩緩行駛,我突然叫道:「等一下。」
我轉身跑回順治身邊,他呆呆的看著我,低聲道:「傷心容易挽心難,你……」
我撇開心底的複雜感受,強自笑了笑,指著他的頭上道:「這個你應該不在意吧?能不能送給我?」我指的是他帽上鑲的那顆指頭大小的光華明珠,看那成色,值個萬八千兩銀子不成問題。
順治聞言摘下帽子,不解的望著我,我一把將那顆明珠扯下,拿在手中晃了晃,「謝啦。」
我回到馬車邊上,將那顆明珠連著身上的首飾遞給襲人,「拿著,這些就算是主子給你的嫁妝,以後……你要自己保重。」
襲人滿是淚痕的小臉消失在馬車揚起的塵土之中,我的心像是缺了些什麼,空落落的久久不能平復,此時,感到身邊多了一人,我沒有回頭,努力揚起一個笑臉,「我們……回去吧。」
襲人,你的路才剛剛開始,而我的呢?我會選擇將它結束麼?或許……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