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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百七十九章 安石 文 / 燭

    第三百七十九章安石

    翌日,鹽田潮水半干,把這些半濁潮水倒入結晶池,繼續日曬,再過兩日,就會逐漸析出粗鹽來,可惜現在是春季,要是烈日炎炎的盛夏,怕僅一日一夜功夫,潮水早就徹底乾透,析鹽速度更加快些,當然,曬析出來的粗鹽還要經過進一步的加工,把雜質去掉,這就要專門的鹽工幫忙處理了。

    望著鹽田池中堆積如山的鹽粒,楊承平目瞪口呆,難以置信,精神恍恍惚惚,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在一般的鹽場,可是要經過好幾道程序,分煮、煎、熬三種方式,費時費力費柴,甚至幾百人同時開工,才能獲得幾十上百斤鹽,然而,現在只需開闢一個鹽田,引海潮入田,之後不用怎麼理會,層層鹽塊居然自動析了出來。

    想到鹽戶們的日夜操勞,一家老小都是面黃肌瘦沒有人樣,卻不及人家一夕所得,真是天理何在,楊承平萬分感歎,對發明此法的楚質佩服得五體投地。

    「楊兄。」有些許得意,但是想到正事,楚質連忙正色說道:「以一個月為限,此地所產之鹽,就全部拜託你了。」其實楚質也知道,這樣做不符合程序,容易被人指責,但事急從權,也不顧上那麼多了。

    「定不負大人之托。」楊承平肅容道,難掩心中欣喜,如此大單的生意,其中利潤之豐厚,要比走私賺錢多了,等等,沒有朝廷的鹽引,以及鹽官開的勘合,與走私也沒什區別。

    怪不得當日說要與我合作販賣私鹽,原來說的是這個啊,楊承平心中嘀咕,徹底恍然大悟,片刻之後,忽然想到,當楚質將曬鹽之法獻給朝廷,沿海諸州都建起這種鹽田,日產鹽量必定過億萬斤,鹽價必定會降下來,私鹽之厚利將不復存在了。

    對此楊承平卻不感失落,因為經過幾日的反思,他也有洗手不做的念頭,畢竟不是單純的逐利商賈,為了利潤可以無視一切,有家族的負累,幡然醒悟之後,不敢再作出有辱門風的事情。

    然而楊承平卻不知道,就算食鹽產量大增,只要朝廷的食鹽專賣政策依舊,百姓享受不到實惠,私鹽販賣氾濫的情況不會有所改變。

    得到滿意的回復,楚質也不耽擱,立即打道回衙,春天一到,事情又開始繁多起來,又到了忙碌的時候。

    望著楚質遠去的身影,楊承平心中掠過敬佩、羞愧、感激之意,良久,才回身對旁邊低頭的隨從說道:「於二,明天你就帶人來。」

    忽而發現於二滿面悲傷,撲通跪到在地,雙手捧著鹽粒,默默流淚不止,楊承平輕輕歎氣,當年於二的兄長就是為了煮鹽,進山砍柴被毒蛇咬傷,最終不治身亡,而現在看見曬鹽之法,根本無須器具柴薪便可製出鹽來,心情肯定極其複雜。

    少了煎煮之苦,以後鹽戶們應該好過些了吧。

    回到縣衙之中,審理了幾個雞毛蒜皮的小案子,無非是鄰里是非,鬥毆打人之類的瑣碎矛盾,對此楚質也算是經驗豐富,不執著誰對誰錯,凡事以調停為主,寧願拖到事主自動撤訴,輕易不肯宣判,深得禮之用以和為貴的精髓。

    對於楚質的審案方法,旁人一直不明其意,猜測認為知縣大人是怕斷錯案子,紛紛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如此小心謹慎,直到年底各知縣到州衙述職時,眾人才發現,以前數量居高不下的錢塘縣,今年的案子反而少了幾成,且事主不服到州衙上訴的情況極少。

    立時,知州范仲淹大加讚賞,讓楚質介紹具體做法,適時眾人方知,一個調字居然有這麼多門道,什麼把矛盾化解於萌芽狀態,讓事主勝敗皆服等等新奇理論,著實讓其他知縣或心服口服,或不以為然。

    不管怎麼說,在第一年政績考評中,毫無疑問,楚質肯定少不了一個憂字。

    眨眼又到中午時分,勸退兩個由發生口角而升級為鬥毆的小伙,楚質悄悄地伸了個懶腰,一拍案木,當下宣佈退堂,其他案子暫且下午再審,見到沒有熱鬧可看,堂外圍觀百姓也紛紛散去。

    邁著悠悠步伐往內衙走去,尋思著待會是吃魚還是羊肉,夏秋時際才是享用海鮮的好時節,現在還是羊肉美味些,打定主意,楚質又開始琢磨羊肉的烹製方式,是清蒸、紅燒,還是悶煨

    片刻,楚質就知道自己用不著猶豫了,有人替他作出決定,從州衙趕來一個衙役,呈上范仲淹的請柬,註明是邀其赴宴。

    愕然,低頭細看,居然還是私人性質的,愣了半響,楚質反應過來,匆匆忙忙回房脫去官袍,換了件便裝儒服,問清楚宴客地點,立即出門而去。

    宴會地點是州衙附近的一家小酒館,酒菜好像有幾分特色,生意還算可以,大堂內賓客滿座,氣氛熱鬧濃郁,楚質的出現並沒有引起眾人的注意,畢竟瞭解范仲淹的簡樸性格,楚質可不敢穿得過於奢華。

    一身簡單儒生常服,怎麼看都像是個還在書院苦讀的少年學子,相對而言,張元善就顯得扎眼許多,刻意打掃了番,衣著隆重正式,與酒館內的環境格格不入,所以他顯得有些尷尬,特別是見到了楚質,馬上意識到自己似乎錯誤。

    「張兄也到了。」楚質有些好奇,隨之覺得自己大驚小怪,既然范仲淹能邀請自己赴宴,為什麼不能邀請別人,人家又沒寫明只宴請自己而已。

    猶豫了下,知道回去換衣裳也已經來不及,張元善強忍懊悔,微笑說道:「是啊,范公就在裡面,我們一起進去吧。」

    「張兄先請。」楚質示意道,推讓了下,兩人並肩而入。

    一邊慢步,張元善輕聲問道:「楚兄可知太守為何而宴客?」

    「不太清楚。」楚質搖頭,樂觀說道:「難得太守有這個閒情逸致,我們奉陪就是。」

    「言之有理。」張元善贊同道。

    越過酒館前堂,裡面還有個天井,種植幾株杏樹,點點杏香撲面而來,四面卻是待客的廂房,右側第三間正是宴會所在。守門的小廝顯然也認得兩人,通報一聲,微微推開房門,放他們進去。

    廂房不大,擺放著一圍屏風,隱約可見裡面有三人鄰席而坐,不時傳出陣陣笑聲,快步繞過屏風,總算看清楚裡面的場景,一邊拱手行禮,楚質輕輕打量,只見范仲淹位於首席,左邊是通判顧可知,右邊卻是個年約三十歲左右的文士。

    臉上皮膚黝黑,濃密粗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唇上鬍鬚修飾整齊,但是衣著卻是十分隨意,衣袖袍角有些明顯的折皺,站起來時腰板挺直,給人一種臨淵嶽峙的氣度。

    「你們來了。」范仲淹站起,泛出笑容,招呼說道:「介甫,這二人就是我剛才與你說的錢塘知縣楚質,仁和知縣張元善。」

    「二位同仁有禮。」文士微笑施禮,自我介紹道:「在下明州知鄞縣事王安石。」

    聽到介甫二字的剎那間,楚質一度失神,再聽到王安石三字,楚質表面鎮靜自若,還有暇還禮落坐,心中卻捲起了驚濤駭浪。

    如果說見到活生生的范仲淹出現在自己面前,楚質還是抱著高山止仰的崇敬心情,那面對王安石,狀態就有些複雜了。

    說起王安石,倒有百分之八十的人想起列寧,因為小學課本上,有列寧的金口玉言:王安石是中國十一世紀的改革家,於是乎,知道熙寧變法的人沒有幾個,大都只知道有個王安石變法了。

    問題在於,經人考證,王安石是誰,可能連列寧本人自己也不瞭解,而誇獎王安石的一句話,原本出自這位偉大人物一篇文章裡的小注,大家都知道,註釋只是說明原文的表述文字,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可是中國人實在是太會斷章取義了,為了時代變革的需要,硬是把這段文字加以引用、演化,使其上升到極其重要的地步,而王安石也成為了最偉大的改革家。

    然而,拋開政治因素不談,對於王安石,近一千年來,世人都是毀譽不一,眾口紛紜,好的說他富國強民,壞的說他剝民興利,喜歡他的推崇到極點,討厭他的貶低到極至,沒有一個定論。

    楚質算是屬於中立,就是一個看客,畢竟歷經諸多大場面,片刻就平靜心情,認真聆聽范仲淹的說辭:「介甫是大中祥符八年進士,授淮南判官,任屆期滿,本可求試館職,但為體察民情,特請調知鄞縣事,三年來盡職盡責,起堤堰,決陂塘,為水陸之利,特別是往年兩逝旱災,行貸谷與民之策,以激奔競之風,俾新陳相易,邑民便之。」

    「此策與楚知縣的想法簡直不謀而合。」范仲淹興致勃勃說道:「介甫已經證明此策行之有效,你們有什不明之處,大可向他請教。」

    「卻是不敢,願與二位同仁探討。」王安石謙虛道,好奇望了眼楚質,感覺得出來,這位少年知縣頗得范公器重。

    「王兄貸谷與民之時,可有什麼章程?」張元善問道,畢竟現在主要負責工作的他,千頭萬緒的,能有個參照自然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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