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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三朝北盟 第八十一章 文 / 斬空

    第八十一章

    在現代有一條定律,說得是一件事情如果有可能變得多麼糟,那就會變得那麼糟。類似的智慧,中國的古人也有說及,怕什麼來什麼,說曹操曹操就到,可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古今實一。

    石秀此時,亦是這般心情。他接到的這份密報來自汴梁時遷,說道市井之中有些流言,說的是高強自恃功高,待討平金國之後,便有意據遼東自立。時遷是石秀手下有數的高級人物,石秀北上之後他就負責坐鎮汴梁城,統領那些市井幫閒、江湖好漢,對於市井間的流言最是敏感不過,一聽到這樣說話,他便立即下令徹查。

    市井流言,看上去是無頭無稽,無從查起,實則在真正的江湖人眼中,也未必就找不到蛛絲馬跡,尤其是有外人摻雜其中,簡直就像是一個碩大的夜明珠在黑夜裡一般醒目。時遷只用了幾天功夫,便查出此類流言的一個源頭,乃是來自於高麗客商,而那高麗客商卻是作北珠生意,在保州時便與女真人關係密切。

    查到這裡,已然事實大白,時遷派人下手捉了那高麗客商,逼問出是女真人花了大價錢,央托在從海道來大宋貨賣財物,有意無意在茶坊酒肆間散播這類謠言,有未曾加工過的女真物產北珠和生金為證。時遷見是女真人弄的小動作,也不放在心上,只命人將這高麗客商帶到京東道上殺了,作成盜伙行劫模樣便罷。至於坊間流言,有了前次的經驗,只不去理他,掐滅了源頭,日久自敗。

    哪知過了沒幾天,此類謠言竟又傳了開來。越發說的邪乎了,時遷照老辦法一查,結果居然查到這消息是從鄆王府裡流出來的,而那鄆王,便是從前的嘉王趙楷!到了這份上,時遷可就不敢再查了,高強不在京中,他也沒辦法衝進王府裡去捉人。只能命人四下裡暗暗盯住了鄆王府,再命人暗中放出風去,說道朝廷中有奸臣與金人勾結,想要賣國求榮,私下與金國講和。

    高強以石秀經營市井江湖,既有數十萬的廂軍禁軍為人力,又有錢莊和博覽會龐大的物力支持,中間又用上許多管理手法。這等聲勢用在情報戰上,大宋國中並無人能與之抗衡,只幾日間,這等流言便傳得沸沸揚揚。老百姓地心理,凡是說到奸臣啦賣國啦這一類關鍵詞。無不精神百倍,平時生活中有什麼不如意事,也盡可發洩到「奸臣當道」這種不負責任的說法上,於是三炒兩炒。東風頓時壓倒西風,只要有一個人說起高強有意自立,登時就會有七八個人起來反駁他,愣說是奸臣當道,至於這奸臣到底是誰?那就看當朝諸位大臣的人望高低了,反正老百姓只管罵的痛快,也不須有什麼憑據。

    雙方的資源和信息嚴重不對稱,加上時遷應對得法。這一場流言戰勝的輕鬆。他卻絲毫不以為得意,情知此事既然涉及到鄆王府,那層面可不是他能觸及到的,當下一面緊緊盯著汴梁和左近諸城的碼頭坊肆,一面飛鴿傳書,將此事報於遼東高強,此外也送了一份給石秀報備。

    若只在平時,石秀也不會這般敏感。恰好剛剛經歷了一場陰謀地策劃。正在為高強的處境擔憂的場合,便即接到了這份密報。怎不教他驚怒交迸?高強不欲介入立儲之爭,這種態度也為幾位親信所知,孰料便因此而惹上禍害,竟被人詭計中傷,石秀想到若是一個不好,高強大有可能落得與耶律大石一般下場,以拚命三郎的膽大包天,亦要心中一寒!

    雖驚,雖怒,石秀也知道,即使是他親自坐鎮汴梁,作得也不會比時遷更好,這鼓上蚤武藝未必過人,然而心思機敏,乃是干江湖的一把好手。況且此事已然報到高強那裡,朝中的爭鬥如何,亦不是他所能決定的,此刻也只有仍舊安心在遼國干他的差事。然而與之前相比,石秀又多了一份決意,夜長夢多,誰知道敵人還會出什麼伎倆?唯有速速將北疆大局底定了,方才是對高強最好地援助,他所要作的,也只有竭力將耶律大石給扳倒了。

    次日,秦檜便去見了耶律余睹,依照他與石秀、劉晏所定的計策,將蕭干與耶律大石相勾結之事告知余睹,鄭重其事地要求遼國澄清此事,以免造成大宋北征大軍不利局面。

    耶律余睹身為遼國重臣,掌握軍機,耶律大石暗中與蕭干交結,這樣的大事他豈會不知?倘若此事是蕭干向他送款議降,他也是巴不得這等好事送上門來,要防的只是蕭干詐降而已。然而現今擺明了是耶律大石會從中受利,耶律余睹便一百八十個不願意,那是會威脅到他現今手中地權力的!

    此事畢竟是關係到遼國國運的大事,余睹縱然心中不願,卻也不敢輕舉妄動,故而對於耶律大石一直與蕭干暗中往來之事,他也無從插手,只能捏著鼻子與大宋使臣周旋。今日乍聽秦檜點明其事,頓時暗暗叫苦,可恨耶律大石與蕭幹事機不密,這等大事居然讓大宋知曉了!

    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直接道明其事,以安大宋之心。他曾隨高強出征燕雲,也曉得蕭干朝秦暮楚,讓高強在盧溝河邊險些喪命之事,故而不信高強會捐棄前嫌,來與遼國爭奪蕭干的歸順,也只道高強是對蕭干深具戒心,要遼國澄清此事,保證他大軍側翼地安全。

    秦檜所知勝過耶律余睹多多,又是有心算無心,一眼便看穿了耶律余睹心中的躊躇。此際對手心動意馳,正是下說辭的大好時機,秦檜當即抖擻精神,歎一聲:「耶律相公,我家相公乍聞此事,幾以為妄言,蓋蕭干兩次叛遼,一度叛金。又曾對我家相公出爾反爾,如此狼子野心,大遼怎會輕信於他?貴國大石留守與蕭干為平生知交,莫要吃他巧言誆騙,作出什麼親痛仇快之事來。」

    耶律余睹心中正拿不定主意,聽秦檜這般說時,也只胡亂一應,還未深思。秦檜卻又道:「如今我大宋攻克黃龍府,金國勢如累卵,遼東諸部皆有叛心,那蕭干趁此時要謀個出路亦屬尋常。倘若大遼能既往不咎,依舊收他歸朝,我朝亦當欣然,惟此人叵測,又當我朝出兵為大遼報金國之仇之際。倘若大遼真欲招降蕭干,只望耶律相公能時時將此事進展報於我這裡,也好教前線的高相公與將士安心對敵,得辯敵我。」

    這話說得入情入理,耶律余睹連連稱是。心下只恨耶律大石一手把持其事,又遲遲不定,致生此變。他忽地生出一個模糊的念頭來,匆匆推敲一二。便向秦檜試探道:「如此說來,貴朝只要得此事情實,卻無意介入其中?」

    秦檜笑道:「正是,那蕭干並非我大宋朝臣,他若要歸遼,大遼自要收他,我大宋何能置喙?只是蕭干現今所處之地,正當要衝。倘若大遼真有意收降此人,還須盡速行事,否則我北征大軍便要先打長春州,而後方及女真,免得那蕭干再以大軍擾我之側。」

    耶律余睹見說,便即下定了決心,拱手道:「南朝大國,行事果然不同凡響。此事某先應承下了。不日便當招還耶律大石,問明其事。少不得要給貴使一個交代。」

    「有勞,承情!」秦檜作感激狀,長揖謝過了耶律余睹,復又說些閒話,大抵是旁敲側擊,說耶律余睹身為朝廷重臣,怎不知其下與外人交通之事?倘有意推脫,不免傷了兩國盟好云云。

    兩國之間,多是講究面子,耶律余睹又是仗著大宋的支持才上台的,自然看重宋遼關係,被秦檜這麼半刺半歎地一說,再也坐不住,當下匆匆答應,將秦檜送出去之後,便即趕到宮中,求見遼主天慶帝。

    這天慶帝登基方滿一年,遼國境內粗安,又是風調雨順百業待舉,正見了一點兒中興跡象,每日裡勤政不輟,孜孜以復興大遼為己任,亦是個有志君王,頗得人望。此時正在宮中參謁其母蕭太后,耶律余睹禮見已畢,便將秦檜之言說了一遍,復道:「宋軍方強,女真亦不是對手,只為蕭干據住形勢,故而一時不得渡江去攻打女真,他要知蕭干動向,亦屬情理之中,只是為臣不敢擅專,故而要請陛下賜示。」

    天慶帝見余睹說的鄭重,皺眉道:「此事朕亦知之,奈何耶律大石一意對朕言,要待秋冬馬肥弓勁,糧草豐足之時才好出兵,那時招降了蕭干,宋軍前不得戰,後方糧餉又不繼,只能坐視我大遼攻滅女真,收復失地。此時便公開此事,卻未必是大遼之福,反教宋軍後顧無憂,得以全力攻打金國。」

    原來耶律大石地打算,正如高強所料。去歲年尾金兵大舉攻打遼東,高強手上只得兩三萬兵,遼東岌岌可危,耶律大石念及女真之強,一旦大宋遼東失守之後,遼國便要獨力承受金國大軍,如何了得?那時他便屢次上書,要求出兵援助遼東,只是那時遼兵戰力頗弱,糧草又不豐盛,最緊要者,那時攻打金國地話,宋軍主力在南面,不能增援金兵,契丹人屢次敗於女真之手,稱得上是畏敵如虎,哪裡敢輕言出兵?是以耶律大石之議不果行。

    等到開州大捷的消息傳來,遼國上下精神大振,原先的畏敵派反過來比耶律大石這樣的主戰派跳得更高,大有一舉蕩平女真之勢。然而耶律大石上書的調門卻反而降了八度,說道宋軍勢大,金國恐不支,此時若是出兵,恐怕金國立時便舉國降了大宋,到底宋金之間仇怨不深,遼金可是仇深似海!因此為了避免為他人作嫁衣裳,耶律大石力主將戰事拖延到冬季,待宋軍兵鋒頓挫之後,才好出兵。

    他所言雖與時論相悖,卻句句都是為遼國著想,剖心瀝膽之誠,天慶帝雖然年輕亦為之動容,因此雖然朝中大臣多半不支持耶律大石,天慶帝卻能堅持到現在,仍舊在背後支持耶律大石所為。將蕭干歸朝這樣的大事一力壓著。

    耶律余睹是他親舅,每日出入宮禁之中,豈不知這皇帝的心思?忙道:「陛下明鑒,此話當初原是不錯,只須瞞過了大宋,待到雪落天寒,宋軍不耐北地苦寒,金人亦被宋人耗得筋疲力盡。那時出兵大有好處。只是此計要緊處,便是要瞞過了大宋,須知現今兩國盟約新定,大宋與金兵在遼東大戰,我不出援兵已是不該,何況有意坐受漁翁之利?如今宋強遼弱,國人皆望盟約為固,倘若激惱了大宋。那遼東北征十餘萬大軍,連女真都不是對手,我兵如何抵敵!更有燕雲邊地數十萬雄兵,若自虎北口出兵,十日便到大定府城下。昔日宋軍攻燕京,一日便破城,今大定府城垣比燕京頗有不及,陛下以為能守幾日?」

    契丹人畏懼女真。「女真滿萬不可敵」這句話,其實是契丹人自己喊出來地;而女真卻被宋軍殺得大敗,故此現今遼國對宋軍地畏懼,更甚於昔日對女真之時。天慶帝隨著天祚帝受女真攻伐,播遷在外時,已然吃盡了苦頭,現今聽耶律余睹說的鄭重,也有些心慌起來。忙問道:「確是可慮,以國舅之意,該當如何?」

    耶律余睹見辭入帝心,暗自竊喜,忙道:「陛下勿憂,臣觀大宋之意,無非是要澄清其事,定蕭干之所向。以便用兵而已。初未嘗有疑我大遼之心,想兩國百年盟好。我又還了燕雲與他,豈不足信?為今宋人只知我朝耶律大石與蕭干交結,不知就裡,當速速招還耶律大石,教宋人且見我有固盟之誠意,待耶律大石歸朝之後,徐徐商議蕭干之事,大不了准許招降蕭干,將此事公之於大宋,自可取信於人。此後再出兵與大宋夾攻金國,我亦有力與焉,當可再取遼東諸部,與大宋分而治之。如此,陛下既有收復之名,又結友邦之好,中興仁厚之主,必當永垂史冊!」

    天慶帝見說地有理,卻還拿不定主意,便向一旁地蕭太后問計。這蕭太后漢化頗深,能詩能文,對於大宋亦頗有嚮往之心,其實這也是百年來遼國的大趨勢,天祚之前的道宗耶律洪基,也就是某著名武俠小說中的那位率領大軍南侵的遼國皇帝,曾經對著宋使放言,「願下世生於中國之地」,一國皇帝尚且如此,餘人可知。

    蕭太后見問,亦道:「皇兒,你莫忘了,去歲我兵收復上京,可不是血戰得來,若非大宋依照盟約,逼令女真退兵,耶律大石數千之眾,怎敵得過女真虎狼之兵?那大宋與女真素無往來,只因此事惡了女真,今年便橫受兵災,我大遼不思報恩,亦不思報仇,反而坐視大宋與女真交兵,縱使於國家有小利,卻失其大義,皇兒不可不思之。」

    一番話說得天慶帝冷汗涔涔,赧然道:「太后教訓地是,朕只聽耶律大石一面之言,不知不覺之間險些鑄成大錯!還好現今亡羊補牢,猶未為晚,即當招還耶律大石,以大義責之,方見得我大遼亦知禮義。」這天慶帝幼讀詩書長大,腦子裡的想法其實和大宋皇帝也無多大差別,倒要更加迂腐三分,所謂隔靴搔癢,一味去學別人的文化便是這等模樣,也是無可奈何。

    次日朝議,天慶帝將此事說出來,耶律余睹率先響應,餘人原本就沒多少和耶律大石交好,見這君臣二人顯然已經有了默契,那還猶豫什麼?頓時紛紛點頭稱善,朝廷上下居然沒有聽到什麼諫阻之音,當下便出了聖旨,命太和宮衛士為使,持著金字牌往招耶律大石。

    耶律余睹下朝之後,便請了秦檜到樞密院中,將朝議下旨招還耶律大石之事說了,頗有賣好之意。秦檜心知肚明,連聲謝了,卻在那裡憂心忡忡,擔心耶律大石擅兵在外,倘若一味拖延,來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便如何是好?

    耶律余睹一想不錯,耶律大石這廝確實是自恃功高兵多,素來不把朝廷放在眼裡,自己地樞密院名義上是掌握遼國大權,卻幾曾指揮得動上京的兵馬了?此事大有可慮,當即請秦檜少坐,自己又入宮去請了聖旨,連番派出使者,一天一夜之間,竟派出了十二名使者!

    這十二人皆持金字牌,快馬如飛而過,一路上金光如電,行人為之側目,也不知究竟什麼緊急軍情,這般大張旗鼓,遮莫是又要打仗了?

    此時耶律大石為上京有諸多流言故,正率了幾千兵在東線草原上牧馬,倒也逍遙自在。不期一騎使者自中京飛馳而至,聖旨卻是教他速速回京,商議軍國大事。

    耶律大石歷練頗多,朝廷中對他頗有嫉恨之人,他哪裡不知道了?好在天慶帝自來還願信他,故此才能在上京逍遙,現今驟見聖旨,語氣雖不如何嚴峻,卻透出一股不祥地氣息來,耶律大石心念電轉,已料到朝中生了變故,卻還一時想不透是何事。

    自以心底無私,眼下又到了緊要關頭,按照他的計劃,蕭幹那裡只要一得到遼主招降的聖旨,便可以全師來歸,接下來便要會師攻打女真去也,他如何能離了上京?

    猶豫片刻,耶律大石正要遣人去中京上書陳事,不想這邊奏折還沒寫好,又是一道金字牌飛到,此次的旨意更加簡潔,只命他急速回京,不得稍有耽擱。

    耶律大石情知不好,倉促間百計難施,那邊金牌天使卻是一個接一個地奔來,到了第二天地早上,十二道使者齊齊立在帳中,耶律大石長歎一聲,只得下令回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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