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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三朝北盟 第二十章 文 / 斬空

    第二十章

    梁士傑揉了揉太陽穴,又捶了捶後腰,但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自在的,而耳朵裡灌進來的爭吵聲越來越大,更叫他心煩意亂。

    自打前日他在朝堂上提出燕雲三事,遭到高強等人的駁斥以來,這政事堂就沒有一天安穩。原本朝廷的政事應該是由中書擬議,進覆門下,而後皇帝定制之後,交尚書等省施行,然而這燕雲三事經過御前一吵,交由三省共商之時,梁士傑就知道這事一時半會是定不下來了,那門下侍郎張克公還罷了,尚書左右丞鄭居中和葉夢得都是高強一黨,自然是不能叫他這右相好過了,雙方又是各有門生黨羽,政事堂裡每日就在那裡你一言我一語,到今天連一個像樣的奏本都拿不出來。

    「當初岳丈為相之時,仿熙豐故事,置都省講議司專司變法之事,誠為至理,事權倘若不一,何事可成?」梁士傑心中慨歎,不由得也生出一絲後悔來,當日若是能夠先行向高強通個風,大家統一一下意見,何至於弄到現今這般田地?只是這小子眼下雖然還是風光,但是料不到哪天就會被逐出樞密院,放到外任去了,自己若是象從前那樣和他綁在一處,這相位只怕也不安穩吧?更不用說還想更進一步,成為大宋左相了!

    此時這政事堂裡又站起一人,大著嗓門在那裡講述燕雲之事,此人相貌儒雅,年紀不大,正是鄭居中的姻親,新近剛剛轉到吏部為官的秦檜。要說這秦檜,近來的運氣也好也壞,好的是,他被鄭居中強行塞進北伐軍中。並且兩次承擔了陣前使者的任務,完成的都還算不差,憑這兩項功勞,他從一個剛剛授官地河陽三城節度判官,坐火箭一樣連升三級,跳到了吏部左曹員外郎,一隻手已經摸到了京朝官的邊。

    要說不好呢,那就得怪童貫了。原本秦檜與遼國西京留守蕭乙薛達成和議,應該算是大功一件,誰成想童貫貪功好殺,臨陣翻臉將蕭乙薛一軍殺了個七零八落。回來之後,高強有意安撫童貫與西軍,把這件事輕輕給揭過了,既然童貫等人殺敵有功,那麼秦檜這議和的功勞也就不大了。否則的話。有鄭居中在尚書省為他撐腰,只怕他的好處還不止這一點了。

    原本以他一個區區七品官,在這政事堂裡是沒他說話的份,可誰叫他是吏部左曹官呢?這左曹管的是文臣幕職州縣屬官,原先叫做流內銓。手握七品以下官的銓選判授大權,分管地侍郎官階三品,其下是郎中,再下面就是員外郎了。換句話說,秦檜大概就等於是現今所謂的中央組織部副秘書長,肥嘟嘟的實權口子啊!燕雲三事中,正有關於燕地官員銓選之事,鄭居中便將他引入政事堂,為自己搖旗吶喊來了。

    梁士傑久歷宦海,如秦檜這等驟然拔起的新銳見的多了,半點也不放在心上。對於他說的話是左耳進右耳出,相反他心中在意的,卻是另一位勢頭更猛、年紀更輕的新銳大臣。「燕青……他今日為何不見蹤影?崇政殿說書……嘿嘿,好厲害!」

    吵了半天,眼見日頭偏西,卻也沒有說出個子丑寅卯來。原本扯皮就是官員地特長,現今又是雙方拉開架勢有意扯皮,短短幾天之中。哪裡能有什麼成果?好在大家都是讀了幾十年的書。肚子裡墨水不少,扯皮扯到得意處。說不定還要吟詩填詞以助興,算是扯的風雅。

    看看時候差不多了,梁士傑便即起身,作個羅圈揖道:「諸公,今日已晚,待明日再議,這幾樁事關係到燕雲新附之地,終究要商議定當才好。」一壁說,一壁還向左企弓、劉彥宗這兩個燕京降官安慰兩句,勉勵他們明日再要多發議論。

    眾臣僚相互作別,依次出門去,秦檜跟在鄭居中身後亦步亦趨,聽他指點自己適才發言的得失,邊走邊點頭。看看人將走盡,葉夢得墮到最後,一扯梁士傑的袖子,梁士傑知機,亦緩了兩步下來,等到人都走光了,方轉過頭來。

    這倆人本是交好,蔡京致仕後又是相幫著一起做官,故而交情更不同尋常。只是此番燕雲三事,梁士傑和高強之間氣氛詭異,葉夢得夾在當中,便有些尷尬起來。

    「子都兄,如這般商議,何時是個了局?子都兄也知關竅所在,為何要這般崖岸自高?」葉夢得既然與梁士傑交好,這說起話來也就直截了當。

    「少蘊賢弟,此事卻是愚兄魯莽了。」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左右無人,梁士傑也就樂得大倒苦水:「本意這三事都是中書分內當行,事先愚兄亦是計議周詳,料想縱使不去向高強徵詢,也自無妨,且數年間某所行政事,大半皆是與他相得益彰,誰想偏偏這燕雲三事上意見相左至此?如今嫌隙已生,再要申明衷心時,又恐難以取信,如之奈何?」

    葉夢得見梁士傑語意甚誠,便點頭道:「既知子都兄本心,小弟亦可為之緩頰,只不知兄意下如何?」

    梁士傑喜道:「此事非賢弟不可!」一面說,一面深深作揖。

    葉夢得還了一禮,卻歎了口氣道:「子都兄地心意,小弟亦可知七八,如今何相公纏綿不愈,不理政事,門下諸事雖有張相公執掌,然而左相序百官而朝同列,不可一日無人。那高強不知明哲保身之道,只是一味進取,倒叫人不敢與他多有瓜葛了。」

    梁士傑大歎知己,這官場上什麼最重要?站隊正確最重要!原先高強是炙手可熱的紅人,氣運盛時連蔡京都擋他不住,然而現今正是亢龍有悔,明眼人都看的出來,縱然皇帝聖眷不衰,那些士大夫們也不容他久掌兵權。根據梁士傑的情報,御史中丞石公弼業已在搜集關於高強地小材料。預備尋找時機來個一劍封喉,要知道大宋朝諫官權重,一旦有諫官彈劾了,即便被彈劾者是宰相,也須得避位待罪,若是一幫諫官一起上章彈劾,哪怕你半點罪也沒有,單單是給諫官們面子。也得下台外任,否則人家說你戀棧不去,也是一樁罪名。

    就這樣的局面,梁士傑又是覬覦左相之位的人,他哪裡還敢像以前那樣和高強緊緊綁在一起?然而這等話又不能明著說,因此葉夢得今日地表態,對於他而言不啻是久旱逢甘霖。

    當下梁士傑握著葉夢得的手,感激涕零道:「得賢弟為臂助。愚兄何其幸也!他日若愚兄得為左相,這右相之位,自非賢弟莫屬!」

    葉夢得笑道:「小弟驟拔執政,豈能得隴望蜀?子都兄卻不妨去與鄭相公商議此事,鄭國舅欲為相久矣。苦於外戚身份,只怕台諫不容也,倘得兄援手,大有雪中送炭之慨。必當為兄盡力言之。」

    梁士傑聞言,眼前一亮,笑道:「愚兄與鄭國舅素無交誼,此事只得仰仗賢弟代為說項,雖然二事皆非常人所能為,料想賢弟大才,自當無礙。」

    葉夢得滿口答應,要不是早先和高強、鄭居中商量好了。他哪裡會跳出來和梁士傑說這些話?二人並肩出了禁門,一揖而別,各自登車返家去,若是有人能看到他倆人在車中的表情,或許會很驚訝,這兩人居然都是得意洋洋,好似剛剛算計了別人一大筆便宜的模樣。

    過了兩日,又是五日朝參之時。升朝官以上齊集紫宸殿。向趙佶山呼舞蹈。

    隨後遼使升殿,向趙佶跪拜之後。宣讀所攜國書,乃是兩國講和盟好之意。接著是樞密使高強出班,解說雙方使節商定盟約經過,這中間的種種細微轉折也不去細說,總之是天下一片和諧景象,兩國永結兄弟之邦。

    趙佶業已得悉和約議定,不過這和議乃是國家大事,還不限於軍事和外交政策,因而照例要交由三省會議過。兩位遼使雖然心中著急,卻不好當面催促趙佶,只得謝過了退下。

    接下來便是梁士傑奏稟燕雲三事。之前吵了整整五天都沒有任何進展地這三件事,最近兩天卻進展極為迅速,三省長官彷彿一夜之間有了心靈相通的本事,說起話來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甚至對於左企弓等燕京降人的言論也都是盡量採納,於是兩天之內,燕雲三事就大體定下來。

    鹽茶禁榷已然說過了,關於燕雲土地清丈,由於宋軍在不到一個月地時間內就平定燕雲十六州,當地州縣的簿冊都還完好無損,因此梁士傑主張先依照這些現有的簿冊制定稅賦,暫時不進行大規模的清丈。至於那些來不及逃走的契丹貴族,則依照業已商定兩國和約,予以限定日期遞解出境,他們所擁有地田產牲畜奴婢等等,當然是要由大宋官府接收,用以作為當地流官地職田、學田,以及獎賞有功之臣等用。

    這一條乃是大家各讓一步,既保證了歸朝燕人的現有權益,又給大宋官僚們留下了足夠地油水。要知道契丹人佔據燕雲二百年,在當地佔有了大量的土地,甚至於象可汗州這等地方,乾脆就被奚王霸佔成為投下州,整個州都是奚王的田土,如今契丹人被逐出,留下的財富想想就叫人眼紅。

    大宋朝號稱不立田制,官田基本上都是拿來出賣的,佃農向地主交租,地主向官府繳稅,這兩級跳已經成為國朝定制,也是大宋朝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地經濟基礎。官府擁有的田產並不是很多,大約只佔到百分之一強,而前些年楊戩所立的括田所,便是將民田括為官田,要求佃農直接向官府交租,這當然比收稅的利益要大許多,也是增加朝廷收入地一條手段,只不過楊戩等人鬧的太厲害,直接侵犯了自耕農的利益,因此招人嫉恨罷了。

    現今隨著燕雲收復,沒收了大量的田產為官田,就好比是憑空多了一塊肥肉,要知道大宋朝出售官田的價格,通常只有三五年的地租而已,對於本處的租佃戶甚至更為優惠,低者只須一年多的地租就能買到。這樣地出售模式。當然是士大夫們「努力」地結果,平頭百姓能有多少錢買田?

    現今這樣的處理方式,無疑是皆大歡喜,不但大宋中央的官僚們可以從中大撈一把,就連燕雲本地的豪民也可獲利,畢竟他們是地頭蛇。當然有人歡喜就有人愁,在那些燕雲的契丹貴族中,也頗有一些是世居此間。打算終老是鄉了,而今大宋朝一紙詔令,不管他們願意不願意作宋臣,一律都得捲鋪蓋滾蛋,試想浮財又能帶走多少?只是被打敗的人就得接收這樣的命運,誰也看不到他們地眼淚向那裡飛。

    這一條議定,接下來便是燕雲授官之事。梁士傑又是一段長篇大論,中心思想大概是燕京扼守北疆。人馬勇勁,面對著北方敵國,乃是國家第一等要害去處。昔日大宋朝為了抵禦契丹侵攻,升大名府為北京,為河北第一重鎮;如今燕京既復。其重要性也當不下於大名府,因此請求趙佶,升燕雲安撫使為留守司,置官屬如大名府一般。

    這又是一樁妥協地結果。眾所周知,一塊地方行政級別一旦上去了,所有的官吏都能從中獲得實惠,可以設置地官吏員額也會增加,不但可以保證燕京歸降官員的待遇,亦可為朝廷的官僚們留下足夠騰挪的空間。當然這樣就會給國家財政造成更大的負擔,只是當涉及到官員自身待遇的時候,基本上沒有人會說「我少拿一文錢。國家就多得一文錢」,此理古今一也。

    趙佶這等皇帝,從來是不算細帳地,一見金殿上大家都是喜氣洋洋,點頭讚歎,自也無甚話說,於是這燕雲三事就此底定,當即命中書門下覆行。

    斯事既定。又說了些瑣事。太監便在那裡喊:「眾臣工,有事早奏。無事退朝!」沒有意外的話,今日的朝會也要到點了。

    忽然聽見殿角有一人高聲道:「臣燕青有事啟奏!」說話間,只見燕青離了座位,幾步來到丹墀前,躬身道:「陛下,今有河東民王景文獻上玉圭一塊,言為國之重寶,不敢擅自藏匿,自須進獻國家。臣按察圖冊,料此物殊非等閒,故而冒死進獻。」

    朝臣哄的一聲,頓時議論紛紛。這祥瑞之事,歷朝皆有,大宋朝獨多,自打真宗皇帝興道教以後,全國各地大興宮觀,祥瑞之事每日可聞,甚至什麼幾百隻雞排隊跑路都成了祥瑞,一旦經過朝廷認定之後,大家一同陞官發財,花差花差。此風經仁宗時大加打壓,好歹算是消停了一陣,等到本朝徽宗皇帝登基,蔡京號准了趙佶的脈有意逢迎,又是連上祥瑞,譬如上次黃河出兩頭龜,他就在那裡說是什麼象罔,春秋齊國小白公子得之而稱霸,是為齊桓公。不過那次被高強事先料定,攛掇著鄭居中藉機堵了蔡京一把,從而當上了樞密副使。

    除此之外,蔡京獻寶也不是一次兩次,比如改六璽為八寶,後來又弄了塊玉,給徽宗作定命寶,再加上真宗時出土地傳國璽,現下大宋皇帝的戳子足足有十塊之多,這還是官方認定的,不算趙佶自製的那些私章。已然這麼多了,別人想要再獻寶,這名目也不大好想,加上高強在朝中時,向來是有意打壓這等取巧求官之人,譬如上次陪趙佶逛博覽會,官家看中了一盤北珠,也被高強花言巧語哄得自己掏錢買下來,旁人鑒貌辨色,這風也就不大吹了。

    哪曉得今天,燕青這位剛剛入朝為官不過百日地新貴寵臣,居然又弄出一塊寶來!

    趙佶是看到燕青就喜歡,當下也不問臣僚,興致勃勃地道:「卿家博雅君子,善識古物,既是卿家以為此物非常,自當進獻,朕赦你無罪便是。那獻寶之人何在?」

    燕青謝過皇恩,便說那人就在禁門外相候,趙佶忙命中官趨出,前去招引。

    不大功夫,中官領著一人上得殿來,那人一身布衣,顯是平民,一腳踏進殿門來,頭也不敢抬,一骨碌趴在地上,沒命價只懂得叩頭,口中只是呼萬歲不已。

    趙佶問了幾聲,那人期期艾艾,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趙佶不得要領,便著燕青去問。燕青得了聖諭,便上前向那人手中取了一塊玉圭來,呈到趙佶御座前。

    趙佶忙取了來看時,見這塊玉圭上尖下方,好似升朝官的笏板一般,只是格外厚些。上下大約一尺來長,其色深黑,中間隱隱透出紅光,握在手中溫潤細滑,對著光略一傾斜,只覺得流光溢彩,若是移到不見光處,它卻又好似一個黑洞般,幾乎要把人眼球都吸進去似的,形制材料,均與尋常所見之玉大相逕庭。

    趙佶看了半晌,不得要領,便向燕青道:「不知卿家果以此物為何寶物?」

    「臣察其形制,證諸典籍,唯一能與之形容相符者,非大禹元圭莫屬!」

    此言一出,滿朝大臣都是倒吸一口涼氣:不得了,大禹寶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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