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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燕雲 第二十章 文 / 斬空

    第二十章

    高強大叫一聲,從床上直挺挺地坐了起來,嚇得身邊躺著的師師衣衫也來不及整理,忙拉著高強的手,觸手一片冰冷,驚得連聲叫道:「衙內,衙內!可是著了什麼夢魘?」

    高強兩眼發直,過了一會,看了看師師,忽然好似回魂一般,整個人都鬆了下來,長長歎息道:「是個夢……好在是個夢!」這時醒過神來,才覺得身上儘是冷汗,深秋的夜裡已經頗為寒冷,濕衣服粘在身上極不舒服。

    師師自是乖巧,忙揚聲叫了侍女起來,燒熱水給衙內擦身,復又回來,拿一塊紗巾擦拭著高強臉上的汗,關切道:「衙內,今可安定了?適才可嚇得奴家不輕!」

    原來適才高強在夢境中,見到蔡京回到京師,身後一幫大臣簇擁著,都在上趕著拍他的馬屁,何執中、梁士傑等人都在其中。那蔡京走到自己面前,微微冷笑,好似意甚不屑,高強心驚膽戰,抬頭看時,忽見蔡京頭頂現出一行大字,道是「太師總領三省事」。

    他當時心中如同被一道閃電劈過,霎時驚醒過來,這才發覺自己遺漏了一件大事。在歷史上蔡京重新秉政之後,並沒有像以往那樣封尚書僕射,而是搞了一套新官制,上承元豐改制,將原有的許多官名都定了新名,宰相分別叫做太宰,少宰,少師等,而自己則將原先的虛職太師實化,號稱「太師總領三省事」,置於所有臣僚包括宰執大臣之上,徹底將大權抓在自己的手中。

    之所以會如此驚醒,乃是因為高強之前本是想要拉攏現任的宰執大臣何執中、梁士傑等人來抵制蔡京復相。然而如果蔡京玩出這麼一手,等於是在保留現有權力架構的前提下重新梳理了一番,這麼一來便不會觸及到現任眾宰執的切身利益。有誰會和自己一起抵制蔡京?唯一有可能堅定反對蔡京的人便是張商英,可是按照自己的計劃,這廝卻是很快就會下台,壓根就不會撐到蔡京捲土重來地時候了。這一招將高強之前的盤算全部推翻,怎由得他不心驚肉跳?

    此時享受著師師小手的撫摸和擦拭,高強的心也漸漸定了下來,暗叫一聲好險,要是自己明天開始就像計算好的那樣去聯絡眾宰執大臣。一起來抵制蔡京,這幫人說不定當面說好,轉身就會把自己給賣了。能在宋朝官場中熬到宰相位的人,個個都是人精,見風使舵那是基本功,倘若蔡京暗地裡也去聯絡他們,將這個設太師總領三省事的辦法說給他們,大家劃分好以後的權力範圍。眼看著蔡京復相對自己能有好處,誰還會堅定不移地和高強站在一條戰壕裡?

    「糊塗啊,這事明明在史書上大書特書,我卻視而不見,若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叫我作了這一個夢,險些誤了大事。」高強心下懊惱,說起來這還得怪中國古代地史書語焉不詳,凡事多記史實。極少詳細記錄史實產生的前因後果,以至於讓人明明看過,卻不明所以。

    「奇怪了,我看的那些小說裡,主角們個個都把蝴蝶效應掛在嘴邊,可是真正碰到這歷史事件對他有用時,那便照樣發生不誤了,莫非這蝴蝶也是看人來扇翅膀的?好勢利的蝴蝶!」所謂的蝴蝶效應。乃是一系列因素前後影響的結果,其間充滿了各種偶然,偏偏現在許多人不解其意,都說一隻蝴蝶在南美扇扇翅膀,就會在大洋彼岸掀起一場海嘯,殊不知倘若真是如此,那全世界一年得發生多少次海嘯?而事實上,更多的時候就算這只蝴蝶比平常多扇了幾十下翅膀。更大地概率也就是掀動幾片灰塵而已。塵埃落定之後,一切照舊。

    牢騷發完。還得面對現實。蔡京的復出計劃,經過這一番拼湊之後,已經現出了大半面貌,而自己現在針對張商英的舉措,卻恰恰給蔡京提供了絕好的機會。原本還想要拉攏政治聯盟的,不過想到蔡京可能地應對方式之後,高強也死了這條心,政客可不是軍人,大難臨頭沒一個會站穩腳跟的,那種死腦筋根本就不會活到爬上宰執高位的這一天。

    既然如此,難道要追悔前約,放棄對付張商英的計劃,任由這位張中書在自己地地盤上撈一筆走,等於花錢買個平安?高強想想大不甘心,這不等於是變相的割地求和嗎?那時蔡京仍舊虎視眈眈,張商英卻大有可能得寸進尺,索性把自己的錢莊啦博覽會啦都當成提款機來使喚了,合著本衙內辛辛苦苦理財,到頭來都成了他張天覺的政治資本?養虎為患,莫此為甚。

    他這麼想事情,不覺便出了神,連師師叫了他兩聲都沒聽見。直到一隻小手捂到額頭上來,高強才猛然醒覺,眼前一張嬌俏可人的面孔寫滿了關切和擔憂:「衙內,可是招了什麼邪祟?這廂已經打了熱水來,奴家撒些香花,侍侯衙內洗了身子且睡,明日待請那清一道長前來畫符驅邪罷!」

    高強啼笑皆非,心說我這是心裡有事,哪有什麼邪祟,再說公孫勝就會驅邪了?頂多也只會鬼畫符罷了!不過照這麼一說,自己如此憂慮,倘若不是從小受到無神論教育的話,還真有可能疑心生暗鬼了。

    看師師一副關切的模樣,雖然是不得要領,高強心下也自感激,忙寬慰了她兩句,就木桶中熱水泡了泡身子,復還上床睡去了。摟著師師那並不豐腴、卻柔軟溫潤的身子,高強心中忽地一股鬥志湧了出來:蔡京啊蔡京,明年政和二年,就是阿骨打即位為生女真節度使地時候,我可沒有時間再陪你慢慢玩了。咱們周旋了這麼久,也該有個了斷了!

    次日起來上朝,常事說畢後,有梁師成出班奏稟,說道前年奉旨修建明堂,兢兢業業。不敢稍息,今已將落成,請御示幾時開封。趙佶吩咐將表章拿上來看,裡面詳細列明瞭預算如何,決算如何,費工多少,費料多少,支錢物各多少。向戶部關領多少,現存多少,一樣一樣列的分明,即便是趙佶這樣看慣了丹青水墨的人,也是一望即知。見明堂的費用比之預算還省了不少,趙佶龍顏大悅,誇獎了梁師成一番,即時降詔以明堂功。授梁師成節度使節鉞,成為既童貫之後本朝第二位得以建節的內侍。

    明堂的修建有內外兩提舉,內則梁師成,外則應奉局燕青,梁師成這裡封了節度使。燕青自然也跟著升進。不過內侍是列在武臣班中地,因此可以升節度使,而燕青是上捨及第,屬於文資。這官職加封起來又多一些麻煩,再加上燕青現在提舉應奉局,又不屬於現有的文官陞遷體系中,因此趙佶想了半天,也只加了燕青五階文散官,加寶文閣修撰,仍提舉應奉局如故。

    論功行賞之後,趙佶便要去看明堂。當有何執中出班,奏稱明堂乃是國家祭祀所在,非大禮不得輕啟,恰好十月冬至節不遠,可於此時由皇帝親自於明堂奉祭,就便為明堂啟封。群臣紛紛附議,趙佶從善如流,遂定下冬至日赴明堂獻祭。

    此事議罷。張商英正要開口。高強看見,曉得他必定是要說這明堂啟用地恩賞用度。當即搶先道:「陛下,明堂剋期竣工,並省國費甚多,誠為不勝之喜。如此大事,當降德音於各路,曲赦在囚罪犯,並推恩賞賜百官宗室。臣今聞明堂建造所關領錢物尚有節餘,啟請便以之放給建造明堂有功之臣,並臣所領博覽會,年來節餘二百萬貫,願以之獻於朝廷,俾為使費。」

    張商英到嘴邊地話被高強給堵了回去,心中甚惱,當即反唇相譏道:「高樞密這博覽會節餘用作恩賞,可是又要在京的宗室百官去你那博覽會中換什麼貨鈔?」

    這一招乃是高強所創,因此張商英乍聽博覽會一年就拿出二百萬貫節餘來,壓根就不相信,只道高強又要趁機搭車發財。哪知這次高強卻是真金白銀地二百萬貫拿出來,這一年多中,博覽會在四京和杭州都設了分會,倚仗著其貨品、物流和營銷策略等幾方面的優勢,以及在去年郊祭中打響的名號,博覽會所到之處無不大受歡迎,那些得了金牌地貨物更是供不應求,利潤自然也是滾滾而來了。高強現在拿出來的二百萬貫,不過是其中的一半而已,他心裡篤定的很,別看現在把錢拿了出去,這些錢發到了下面,還不是拿來我這裡花掉了?這叫做培育市場,投資是也。

    趙佶一聽,笑逐顏開,卻道:「卿家真可謂公忠體國也!只是朝廷恩賞,怎好出自私門。」隨喚張商英:「張卿家,可令戶部籌措一應恩賞,倘有不足,內庫支取便了。」這官家話說的漂亮,其實是想自己省錢,要知道博覽會掛在應奉局下面,原本是從內庫領錢出去花的部門,被高強搞成了賺錢的口子,這中間的收益自然也是要進內庫地,眼睜睜看著二百萬貫從自己的內庫中花出去,趙佶如何不心疼?他這一句話,就把戶部推到了前頭,雖然說是有不足可從內庫支取,不過皇帝的口袋,作臣子的能不掏還是不掏,想方設法都得自己籌足了這筆錢。

    張商英見趙佶開了金口,也只得應承了,肚子裡狠狠地把高強罵了一遍,心說幸虧老夫早有準備,要借戶部的鹽鈔茶引到你那交易所中賺一筆錢來,如今藉著明堂恩賞地名義,更可放手施為,諒你也不敢教我虧錢!

    哪知高強卻正是要逼著他出手,才好用計哩!

    下了朝來,到了待漏院,大家循例寒暄了一把,高強就要出宮,卻被梁士傑拉住,邀他共乘一車回府,高強與他自來交好,當下應了,命從人牽著自己的馬跟在梁士傑的車後。

    自從蔡京罷相後,這一年多來梁士傑可謂得意,他一面拉攏原先蔡京門下那些大臣,以豐羽翼,一面藉著高強的資源,大力推行將各地官府地資金進出都通過大通錢莊來進行。僅僅這一項,在各地解送錢糧的花費上。一年就節省不下百萬貫之多。此外,流求島殖民之事也在他的推動下漸次施行,就在今年五月,流求巡檢司已經建立起來,首批抵達流求的墾荒民便有五千戶,加上應奉局之前已經在流求開闢地甘蔗種植園,目前流求巡檢司治下的居民已經超過萬戶,趕上一個中州了。

    倆人原本稱得上是緊密戰友的。不過這一年來分頭忙碌,在一起的時間竟是極少,多半也就是上下朝地時候碰到說幾句話而已。今日梁士傑拉著高強說話,原來是他見如今各處官府俸錢的發放都已經實現了帳戶制,便想要和高強商議,看看這祿米上頭還能不能作些花頭出來。

    高強心說這還不好辦?「梁相公,若真要把祿米的發放也改了,索性將本朝官員的俸祿改作兩重。一重叫做本色,給俸錢如故,一重便叫做折色,將原應發給地祿米布帛芻草等都折作錢發下去,叫做折色。如此一來。朝廷也不用徵收那許多糧米布帛的賦稅,眾官員得了俸祿錢也得向街市上去買貨,自然推動百業興旺發達。」這是他搞錢莊這些年得出的一個認識,這時代做官真是好。福利發到腳,連作鞋用的皮和布都有地發,一切都包下來了,這時代地官員們當真是「薪水基本不動」,至於老婆用不用,這時代可是允許一夫多妻,而且秦樓楚館也是合法的!

    梁士傑聽了這法子,先是一喜。隨即皺眉道:「如此一來,朝廷兩稅如何收法?莫非也是將各色物事都折作錢,向百姓徵收?那豈不是錢荒更甚!」

    高強心說你倒是有些材料地,知道如此一來用錢更多,對於剛剛有些好轉地大宋民間經濟流通是一個極大的考驗。不過循著這個思路進行下去,那多半就要推到明朝才施行的「一條鞭法」上去了,這玩意算得上有歷史先進性,不過搞這種大變革的人多半不得好下場。一條鞭法害死了明朝一代名臣張居正。清朝攤丁入畝則搞臭了雍正皇帝,本衙內看你也不是那種鐵肩擔道義的名臣。說出來怕嚇死你!

    「相公明鑒,倘若真能如此,確是朝廷之福,百姓之福,只是此事眼下卻急不得,非得民間百業興旺,百姓所產之物隨時可以在市面上售賣成現錢,而官員所需也可以於市面上隨手購得,那時再行此法,方是水到渠成了。如今麼,只好依舊這麼著罷!」

    梁士傑於施政方面經驗比高強豐富地太多,只這麼一說,他也已經想通了其中的利害,情知火候不到,也就作罷,轉問道:「如今流求巡檢司已經建立,不過聽彼處官司上報,當地人都說此地叫做台灣,尤其是先期由應奉局派去那裡開闢甘蔗種植園之人,俱都這般叫法,不知從何而來?」

    「從何而來?當然是從本衙內這裡來的了!」高強偷笑,搖頭道:「此事不可得而知,只是既然民間這般叫法,所謂約定俗成,愚意不妨就將此島改稱台灣島,流求巡檢司便改名台灣巡檢司也好。」

    梁士傑點頭稱是,道:「此乃小節,巡檢司奏稱此地氣候溫濕,土地豐沃,禾稻生長極易,因此一季熟後,糧米便不假外求,今以遣人往福建等地購求短生稻種,看看能否一年兩熟乃至三熟,倘能如此,誠為大利。」

    高強懶懶地,心說你這還是以糧為綱的老思路,殊不知台灣現在地廣人稀,種那麼多糧食出來,吃不完又運不出去,等著谷賤傷農麼?幸好從一開始就打好了種甘蔗熬糖地主意,否則被你們這些官員一搞,只消出現這麼一點挫折,登時就會一幫文人跳出來引經據典說這說那,主事的官員只要根基不穩頂不住,好好一件事就此夭折也說不定。

    「相公,糧米足食便罷,無需種的太多,愚意巡檢司只需按視地方,維護街市,清剿盜匪便可,至於民願種米還是甘蔗,一概憑其自願。至於收甘蔗熬糖,以及販賣糧米等事,自有我應奉局來往船隊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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