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燕雲 第九章 文 / 斬空
第九章
大宋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樞密使,這個頭銜看上去光鮮亮麗,令無數官員為之瘋狂,多少人看著頭頂這個光環的高強口水拖的老長。人心都是肉長的,自己想要的東西被別人得到了,自然就會生出嫉妒之心,尤其這個對手按照國人傳統的評判標準來說,還是一個堪稱接近人渣的壞蛋,這心裡簡直就像翻江倒海一般。
因此,當高強真正深入到樞密院的工作中去時,才發覺這份工作絕對不好作。或許對那些循序漸進,幾十年熬到這個份上的文官來說,大可垂拱而治混日子,但是新任的年輕樞密副使在上任初始的個把月當中,基本上處於無人搭理,無人問津,無人合作的三無狀態,發出去的命令總被人陽奉陰違,三天就能得到的回文半個月都不見下落,坐在樞密副使的官廨中,連叫人倒茶都得三請四邀,氣得高強兩眼冒火星,卻又無處發洩。
他自從來到大宋之後,憑著他衙內的身份和自己節節高昇的地位,處處受人奉承,江湖上那些豪傑如史文恭李應等人,哪個見了不是納頭便拜?雖然這些恭敬之中帶了太多的功利成分,高強也沒太當回事,不過畢竟是習慣了,如今升到了樞密副使高位,卻驟然受到了這般冷遇,叫他一個二十郎當歲的年輕小伙子如何承受的起?
造成這種狀況的,除了周圍那些大小官員心中的妒忌和對於高強的臭名聲的鄙視之外,也和樞密院這部門的建制有關。大宋朝經過近二百年的沿革,在官員陞遷上已經形成了一整套制度,正常情況下一級一級地爬上去,到了樞密使這個級別基本上也就半隻腳跨進棺材了,在這個年紀,有多少樞密使能精力充沛地抓起樞密院的事務來?在這種情況下。樞密院地機能設置便將日常事務都放在了樞密都承旨這個級別上,通常樞密使若不是自己親自抓的事務,也就能從樞密都承旨那裡得到些關報而已,並不需要事事插手。
如今高強推薦了陝西種師道出任樞密都承旨這個位子,那聖旨要傳到京兆府去,再等種師道安排妥當趕過來就任,少說也得一個月。而前任的樞密都承旨是從河東任上積功升起來的何灌,此人文武雙全。卻頗有些崖岸自高的品性,聽說了新任樞密副使的不良聲名之後,二話不說,借口自己另有差遣,扔下樞密院的事務直接跑路了。就這麼著,少了中間這個秘書長級別的人物,高強對於並不直接向自己負責地樞密院眾官員完全沒有辦法,於是乎。便給了高強一個難得的機會,讓他見識見識,拋開了想要從他身上佔便宜的念頭,人們究竟有多願意親近他這個衙內。
「國亂思良將啊……」高強悶悶地坐在屬於自己的官廨中,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早已泡的快成白開水的茶。心裡惦記兩個人。其一當然是自己推薦為樞密都承旨的種師道,倘若他來了,大家也算有些交情,自己又是將他從投閒置散的逆境中拔起來地人。怎麼著這日子也會好過許多;這第二個人就叫人意外了,竟是最近在暗地裡鬥個不休的蔡京!
「人啊,總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這話一點都不錯!想當初本衙內娶了蔡穎為妻,仕途上就此一帆風順,所到之處文官衝著老蔡的權勢,武官看我老爹的面子,哪個不對我奉承?這一路陞官也全無阻遏。台諫的言官屁也不曾放一個,老蔡地面子著實不小吶!現如今,老蔡大約也對我沒了指望了,照著小乙的估算,不定暗地裡怎麼想招數對付我呢,幸虧現在這老狐狸下台了,威風減了八分,倘若如今作宰相的不是何執中和梁士傑。本衙內的日子只怕還要難過幾分。說不定這樞密副使地位子屁股沒坐熱就得滾蛋。」高強頗有些悻悻然,若不是明知老蔡謀國不足為恃。他才不想費盡力氣去和這老狐狸明爭暗鬥,這棵大樹何其蔭涼!
唉聲歎氣了半天,實在閒的沒事作,便吩咐門口的親兵去請趙良嗣過來——這親兵還是他從自己府裡帶過來的人,堂堂的樞密副使,這樞密院居然連個使喚的人都不給配備,當時令高強著實憤憤半晌。
趙良嗣便是在遼國時的馬植了,來到中原之初他給自己改了名字叫做李良嗣,現在又得皇帝趙佶賜以國姓,因此叫做趙良嗣。這位爺要是按照後世歷史上的一個典故,發跡之後大約可以被人稱為國姓爺,眼下在樞密院裡可比高強混地好的多,人人都知他奉御旨籌建燕雲房,未來必定是樞密院中最為緊要的部門之一,自然處處受人奉承。
一高一低,卻此冷彼熱,高強不找他的麻煩,又去找誰?這趙良嗣又是他引進來的人物,因此高強一叫,他不敢不來,於是趙良嗣便成了這些日子進出樞密副使官廨最頻繁的人,每天沒有十趟也有八趟,只要高強能想起一個由頭來,便即勞動他的腿腳跑一趟。好在趙良嗣從遼國到這裡,這麼遠的路都跑下來了,這麼點路程也不放在心上。
今日仍是如此,趙良嗣一叫便到,垂手聽訓。高強見他老實,倒不忍心耍他玩了,便只說事:「趙承旨,年前命你專一聯結燕雲豪傑,收集北地情報,如今辦地如何?」
趙良嗣見是這件大事,不敢怠慢,忙說自己與何處地什麼什麼人搭上了關係,又得知遼國兵力和糧草分佈如何如何,才說了兩句,高強一擺手道:「趙承旨,你卻差了。我大宋要收復燕雲,可不是一年兩年內就要打起來,總得等到女真起兵,和契丹狠狠打上幾場,北邊開始亂起來了,咱們才好從中取事,你說是不是?」
趙良嗣不明其意,答應了一聲。聽高強接著道:「既然如此,你那些兵力啊糧草啊什麼的,眼下就便弄地再清楚,也只是眼下,等到北邊大戰一起,契丹戰女真不過,自然要從全國調兵前往應援,又得各處募兵防盜。更須籌措糧草,眼下的這些分佈狀況,到時候一天三變,能作的幾分准?」
趙良嗣心說就算會變,總還有個大概,眼下不收集起來,把握到其脈絡,將來怎知他如何變動?有心回嘴。又想起這幾日高強心情不大好,多半又是藉機嘮叨幾句解悶而已,趙良嗣脾氣好,便隨口答應了,也不大往心裡去。
哪知這心理卻被高強看出來了。撇了撇嘴,道:「趙承旨,你莫當我是信口胡柴,這北地的情報。我早幾年就已經開始派人搜集,這等明面上的東西,我一句大話,遼國上京和燕京有什麼官員任免,我這裡最多七日便能得到消息,你可作得到?」
趙良嗣一凜,才知高強果然是有地放矢。須知他是直到最近才進入樞密院,正式經手軍國大事,若能憑著私人的力量在幾年中做到這種地步,的屬難能可貴。
「咱們向官家所獻的平遼之策,不誇張的說,乃是關係到我大宋往後二百年的氣運,豈可等閒視之?凡戰者,軍情為先。若不能知己知彼。便有多少兵將,多少糧草。也只是盲人夜行深淵之下,遲早是人家的嘴邊肉罷了!」高強正了正身子,向趙良嗣道:「因此本相要你明白的當務之急,須得在北地各處安插下咱們地釘子來,或軍或民,或官或商,管你是故交親朋,還是拿錢收買,總之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在遼國編織起一張的網來,叫他那裡一舉一動都在我眼中,他日大軍一出,便要處處義旗高舉迎接我王師,如此方有勝算!否則……」
他正說的高興,猛可裡聽見門外有人喧嘩爭鬧,間中更有兵器出鞘的聲音,不由得詫異,心說在這樞密院中,什麼人敢動兵刃?卻聽門外有人高聲叫道:「不可魯莽!種師道求見相公!」
種師道?高強先是一愕,繼而一喜,心說來的好快!三步並作兩步搶了出去,衝到院門外,卻見外面站了一圈人,有幾個使臣打扮的腰間刀劍半出鞘來,正和自己派在門口的兩個親兵對峙。
高強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一眼卻望見種師道站在兩撥人當中,正急得滿頭大汗,當下便跨了出去,也不管對面那幾個露刃相向地使臣,逕直來拉種師道的手,笑道:「種公來何速也!又從哪裡弄了這些軍將來?委實有幾分雄壯。」
種師道還沒說話,對面人叢中有人大笑道:「高相公過獎了,某家這些兒郎還入得高相公法眼麼?」其聲如金鐵交鳴,鏗鏘有聲。
高強乍聽之下,只覺得耳熟,隨即想了起來,揚聲道:「童樞相,別來無恙?」只見那幾個使臣左右一分,一個紫袍金魚袋的大臣從中走了出來,正是童貫!
只見童貫來到身前,一揮手,那幾個使臣俱都收起了兵器,半躬身退後幾步,進退間井然有序,顯然是訓練有素。高強也算帶了幾年兵,好兵孬兵還是能看的出來,便笑道:「此正乃虎賁之士也,卻不知童樞相從何處搜羅而來?」
童貫大笑不答,卻拿手去點高強的那兩個親兵:「高相公,這兩個親兵也非等閒吶!」
大家今天天氣哈哈哈地說了一通,高強便請幾人進來,除了童貫和種師道,余外也有熟人,在童貫身邊帶兵地便是曾經見過一面的王稟,高強敬他在歷史上孤軍苦守太原九個月,城破後投水殉國,是一員愛國良將,言語中也加了幾分敬意,王稟自然連稱不敢當。
進了房中坐定,又引見了趙良嗣,童貫才說起這幾個使臣的來歷。卻是他去年進兵無功之後,痛定思痛,覺得自己缺少一支精幹能戰,擅長奔襲的直屬部隊,以至於每次出兵都得飭令西北各路集結兵力,費時費糧,使得西夏有了充分地時間來部署,於是趁著兩國休兵的時機,童貫傳令西邊各軍選拔敢戰之士,俱要精騎射,有膽氣的良家子。每一指揮頂多能選出一兩名來,遍選西北各軍,又以厚餉招募番漢射士,才得了五千人,號為勝捷軍,由王稟作統制,每日加以訓練,教習騎戰攻守之道。這一軍也是剛剛編成不久。童貫聽說高強在山東立了大功,招安梁山軍十萬餘人,想著要拿這只新軍來在高強面前掙些面子,這次回京時便帶了一百人回來。不想到了高強的門外,那兩個親兵見這些人帶著兵刃,便不許進門,童貫有心炫耀,也不報名。想要顯一顯威風,哪知高強那兩個親兵也是經過戰陣來的,眼見對面人多也是寸步不讓,兩下便僵住了。
高強聽罷,心說好你童貫。來向我示威麼?就你那勝捷軍,當日見了金兵還不是望風而逃,變成潰兵荼毒百姓,除了王稟三千人守太原。哪一點值得炫耀?別的不說,我就這兩個牙兵,也不到得輸給了你!
他這是帶兵帶出來地習慣,即便同為大宋官兵,見了面也得分個高低,帶兵就得有這點硬氣。只是回心一想,自己卻和尋常武將不同,且不和童貫置這閒氣。日後自當命帳下諸大將去找回場子來,當下微微一笑,隨口奉承幾句便罷。
童貫有意炫耀,高強卻不大在意,他未免心中不足,也拿高強無法,遂也息了這心,轉問起京中近日來的大事來。高強想起自己一力主張。為了籌措梁山軍地軍費。發行了一百萬貫大宋國債。這法子乃是他為了改革國家預算和軍費籌措方式而作的,日後將更加發揚光大。此事倒需要和童貫商議商議,便將這事說了出來。
童貫聽時,先不動聲色,待聽到高強在金殿上駁倒了張商英,使得國債得以順利發行時,見高強言語中流露出得意之色,他卻驀地大笑起來:「高相公,你這可忒也小覷了張天覺了!他豈會不知這國債中的厲害?如此枉作聲色,乃是欺高相公你年輕識淺,不知前朝政事而已。」
高強一愣,不解其意,一旁種師道見狀,他對於高強是存著一份知己之意的,忙開解道:「高相公有所不知,這國債一事,本朝已有之。元符間哲宗皇帝開邊西北,中書籌措軍費著實費了手腳,雖有熙豐時積下的軍實,猶有不足。當時是章相公、安相公先後當國,都曾向國中巨商舉借債務,以佐軍實,也約定了償付利息等事。只是後來戰雖得利,朝廷的錢財卻也為之匱乏,到了還本付息之時,已經是今上登基之後了。此時蔡公相用事,國庫用度窘迫,正期變革茶鹽等法生財,這一筆債務委實不小,當時連官家也深以為憂,唯恐償債不足,有辱國體。」
高強大出意料之外,心說這時代不是沒有赤字財政麼?怎麼連借錢打仗這種事都搞過了,那張商英在金殿上和我裝什麼傻?別人為何不提醒我?
此時已經隱隱覺得有些不大對頭,不過種師道還沒說完,只得問一聲:「後來如何?」
種師道笑道:「蔡公相其時方當國,自然不能示短於人,便將各庫中地香藥絹帛犀角象牙等物一掃而空。須知連年積聚下來,總有些錢物腐朽壞去,或者隱於帳目之外,流入私門之中的,蔡公相不管這些,一股腦兒都掃了出來,盡數當作上等地好貨,作價賠於那些巨商,這才將這筆國債給平了,好歹不辱國體。」
高強連連點頭,這等事確實是蔡京地作風,只要眼前過的去,能鞏固自己地權位,他老人家是什麼手段都能使的出來的。故事說完,就該說自己地事了,這事聽起來頂多是崇寧初的事情,那時不要說自己還沒穿越過來,即便是前任高衙內,也只是個市井打混的無賴少年,十二三歲的年紀,曉得什麼國家大事?對此一無所知,那是應當應份的,但張商英卻是前朝老臣,蔡京為相時,他就已經被提拔到參政地高位了,對此豈有不知之理?
然則當日張商英在金殿上對這事絕口不提,他又打的什麼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