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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燕雲 第二章 文 / 斬空

    第二章

    這封效忠書本是蔡京欲得之而後甘心的物事,為此他暗中推動朝廷接受梁山的招安,更不惜將蔡攸和楊戩創置的括田所作為犧牲品丟出去,又動用楊戩這樣的宮中強援安插到高強的招討司當中擔任監軍。花費了如許代價,卻還是被高強在梁山招安的前夜將宋江殺掉,一切都成了無頭公案——其實,並沒有任何證據能把高強和宋江的死聯繫起來,但是蔡京就是這麼認定了。

    而今,不需要他再動什麼心機,這白紙黑字的效忠書卻已經來到了他的手中……只不過,這玩意現在還有多少用處?當事人宋江已經死了,單憑這一封效忠書,缺少有力的人證,蔡京根本說不清楚高強為何要取得宋江的效忠,甚至連宋江簽署這封效忠書時到底有沒有上梁山,也需要對照其上的日期,再經過按察方知。憑這麼一張紙,哪裡能搖動如今少年得志、剛剛創造了本朝晉陞宰執最年輕記錄的高強?

    當夜,蔡京一言不發,拂袖而去,將那一份效忠書棄置地上而不顧,好似他眼中根本就沒有這件物事的存在一般。次日開始,燕青每日都到蔡京所在的杭州太一宮問謁蔡京的起居,每次還都不空手,見到了蔡京之後,也都會和蔡京講論良久;而蔡京則安然享用燕青攜來的各種飲食器物,日子過的竟比在汴京時還要舒坦幾分,對於燕青的才華的愛惜更是形於面目,到後來已經不稱燕青的姓名和官階了,竟呼為「十一郎」,意思是將他列為蔡家十名子侄之下,視作自己的第十一個子侄輩,愛惜程度比其身邊最受寵的幼子蔡絛還要更勝幾分。倆人這一樁忘年交,不久便在杭州城的士大夫中傳揚開來。支持蔡京地人便目為美談,而反對者自然就罵他們朋比為奸了。

    而事實上,在當事雙方的心裡,除了幾分相敬相惜之情外,到底還隱藏著什麼心緒?那就不是外人所能窺見的了。

    旬月之後,有兩封從杭州出發的書信幾乎同時抵達了汴梁。其中一封是蔡京給長子蔡攸的手書,告誡他高強其心難測,只可暗中窺伺其短。不可力敵,並囑咐他要約束自己的女兒、高強的妻子蔡穎,務必要讓高強認為自己在梁山這一回合失敗之後,對於朝政已經心灰意冷,只想寄情杭州山水,頤養天年了。「為父居於杭州,身邊多彼黨羽,恐舉止皆為其所偵知。不得自由也。須行韜晦之術,以弛其志,伺機尋其短處,待時而起。穎兒聰慧貌美,若非我兩家爭位之事。原當專寵高宅,今捨此不用,非智者所為也,當飭其婉孌以事高強。成其家室之念。」

    而在燕青給高強的信中,則與蔡京不約而同地使用了「難測」這個詞:「蔡京老於仕宦,精於動靜之道,其靜也斂藏形跡,雖百般偵視,至乎日食幾何、用幾何盡在我掌握,亦難以定其所謀;以此觀之,其動也必迅疾如雷霆。人不及措手而其謀已就,衙內故不可有須臾之懈怠,務必嚴查左右,留心蕭牆之內。如燕青所料不錯,方今衙內居京城為官,內宅必定多事,望衙內慎之重之。」基本上已經等於明說,蔡京地下一步攻勢會在暗中進行。尤其是衙內你內宅的那位姓蔡的。八成就是主力軍了。

    高強看罷,將那封信給了身邊的右京。苦笑道:「說的倒輕巧,有道是家賊難防,這又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難道我還能趕她出去不成?」心說這時代也不能隨便離婚吶。

    右京一面看信,一面抿嘴笑,只不說話。許貫忠伏在桌子上奮筆疾書,不知在寫什麼,頭也不抬丟了一句過來:「大娘無出,符合七出之條。」

    高強翻了翻白眼,心說你當我白癡啊?前年方金芝進門的時候,蔡穎那麼熱心,不就是為了擺出一副不善妒忌,為夫納妾的姿態來。按照當時地規矩,正室就算沒有生育子嗣,倘若積極為丈夫物色妾侍,增加他的播種成功率,這位正室至少能有一個「大度」的好名聲,自己倘若硬要休了她,夠的上出師無名了。

    「況且,我又何必要休了她?」之前與蔡京的爭鬥,之所以能佔到上風,並不是因為高強自己地手腕有多高超,朝中的勢力有多穩固,事實上如果較量的是這兩樣資本,他高強只有被蔡京甩下幾條街的份,連跟在蔡京屁股後面吃灰地資格都欠奉。由於蔡穎這層婚姻關係的存在,極大地限制了蔡京對高強所能動用的手段,就連高強結連巨寇宋江這件事,蔡京也只能拿來作要挾,而不能公然抖摟出來,造反這種罪名可是要族誅的,豈不把他自己也牽累進去了?

    高強把手一背,就像魯迅某篇文章裡形容的老夫子一樣,向後「拗過去,拗過去」,口中發出懶懶的喊聲,心情著實不錯:「老蔡啊老蔡,看這情形,雖說本衙內勝了這一回合,咱們卻還有的玩了。玩吧!老人家說的好,與天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

    他出神了一會,注意力忽然轉到許貫忠身上:「貫忠,你那札子寫了半天了,還沒寫好?」

    許貫忠仍舊頭也不抬,隨手把一張紙推到桌角,高強起身拿起來一看,鼻子都氣歪了,原來這份札子早已寫就,這廝卻不知又在寫什麼東西,居然連話都懶得和自己說一句了。

    話說這份札子,乃是高強正式就任同知樞密院事之後,所上地第一份札子,為的是舉薦三個人進入樞密院,作自己的助手:舉知登州事宗澤,為樞密都承旨,相當於樞密院秘書處秘書長;舉京兆府提點太清觀種師道,為樞密副都承旨;舉大名府通判呂頤浩為樞密院北面房副承旨,掌河北河東路吏卒,與遼交界邊防及外交使節往來事。這幾個都是與他有故交,年資和考績也都恰好夠的上。並且高強也頗信重他們的才幹,故此一起調進京來,作自己的手下。

    不過現在許貫忠所擬的這一份札子上面,卻將宗澤和種師道的位子調了個個兒,種師道擬為樞密都承旨,宗澤作他地副手。高強大惑不解,卻聽許貫忠道:「衙內有所不知,本朝雖說尊文。樞密院卻常有用武人之議,熙豐時邊事頻仍,神宗皇帝便曾命名將郭逵簽書樞密院事,雖然不久罷去,卻開了一個先例。而樞密都承旨一職,自元豐三年張誠一之後悉用武臣,因此種師道比宗澤更合適些。況且這樞密都承旨通領樞密院事務,又要時常覲見今上並取聖旨。用一個今上較為信重地人,恐怕更為適宜。」

    這一說,高強才算明白了,敢情這一正一副掉個個兒,裡面就有這許多講究。原先他只想到宗澤是正任的知府,而種師道則是賦閒地武將,兩者相比顯然是宗澤更高一些,因此才將宗澤置於種師道之上。「宗爺爺。你老反正已經熬了這麼多年了,不在乎再多熬兩年,北面只要一動手,有的是你發達的機會;再說了,那種師道和你算是兩個苦瓜,人家因為拜了舊黨張載作師父,被逼得從文官轉成了武資,十幾年來官都沒的作。比你更苦哩!」

    肚子裡這麼一嘀咕,高強的氣也就順了,卻見許貫忠呼地出了一口氣,直起腰來,大約他手頭那份東西總算寫完了。高強心中不由得好奇,心說你忙的什麼事情,連和我說話都沒功夫?

    拿起來一看,卻吃了一驚:這封竟是向趙佶舉薦遼國歸人李良嗣地書信!

    見高強一臉的吃驚。許貫忠搖頭道:「衙內。如今你進位樞密副使,難道以為大局已定了麼?非也!蘇東坡有雲。高處不勝寒!衙內出身微賤,少年又多劣跡,之前輾轉各處為官,又所為多是直接受命於今上的,旁人不便置喙,這還罷了。如今以沖齡而登宰執,世間便有那一等紅眼之人,豈不視衙內為眼中釘肉中刺?更休說,一旁尚有蔡太師這等大敵窺伺,實乃步步艱危,不進則退!豈難道只有內宅方可為憂?」

    高強聽的呆了,想想自己果然有些遲鈍,一個花花太歲創下了本朝最年輕宰執的記錄,達成了許多本朝名臣畢生都無法達成的目標,這在大宋官場和文化圈當中該是何等震撼的大事?就算不論蔡京黨羽,這一刻暗地裡磨亮刀子準備彈劾他的言官正不知有多少,而他卻還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地內宅上面,這純粹是看多了才留下的毛病,真正要到古代政壇上混,就得牢記一句話:「妻子豈應關大計!」

    「受教了!」既然有此明悟,高強便明白了許貫忠這份札子的用意。燕雲十六州的丟失,雖然不是宋朝君臣的責任,然而自宋太祖開國以來,戰略上一直以收復燕雲為首要目標,然而歷經太祖、太宗、真宗這三朝下來,宋遼兩國迭經大戰,雙方都死傷慘重,最終燕雲也沒有收復,兩國以白溝為界,至今沒有再動刀兵。

    如今高強既然有李良嗣這個遼國逃人在手,又身居樞密院之位,倘若提出平燕之策地話,便可借此將朝政的重心轉移到這上頭來。而收復燕雲這樣的大事,非一朝一夕所能辦,即便舉全國之力,以十年生聚教訓,也未必能期必勝。在這種情況下,整個國家政局勢必都將受到這個大戰略目標的極大影響,而首倡此策地高強,則可以趁此機會掌握政局,排除干擾,一步一步將大權攬在手中,再也不會給那些文官們以可乘之機了。

    「即便不論這些,收復燕雲難道不正是我的最高目標麼……」想想自己來到這個時代,投生為太尉府的衙內,本該花天酒地醉生夢死,過著比豬還要幸福糜爛的生活,偏偏明知好日子過不長,一旦金兵打過來,不等金兵破城,自己就得跟著老爹高俅一起被視為徽宗朝眾奸臣之一,砍頭抄家死啦死啦的,何等之不幸!生而為衙內,難道就能不付出代價麼?

    三日之後,趙佶御便殿,新任同知樞密院事高強上舉狀,推舉三人入樞密院供職。趙佶還記得去年種師道入京城的經過,對於他執意自請宮觀閒置,頗有些耿耿於懷,如今看到高強舉薦他入京任職,而且是樞密都承旨這樣的高位,不由得大為驚喜。問了高強對種師道的看法,高強早已下過功夫,便揀好地說了一些,趙佶原本就有意提拔種師道,期許他成為章楶那樣能帶兵的文臣帥才,如今見高強與自己「又一次」所見略同,一時龍顏大悅,當即照準,連同餘下兩人也御筆一揮給勾上了。

    這封札子議過,高強又取出一封密札來,兩頭加封,雙手呈上。趙佶見他如此鄭重其事,微覺詫異,待從內侍手中接過來一看,頓時作色,急急向高強問道:「愛卿,此事果真?得無妄人冒名為之乎?」

    高強恭敬道:「陛下,此人當日為遼國光祿大夫,臣大觀中奉使遼國時,曾與彼講談甚歡,決計不會有錯。此人家世漢人,平素多結燕中豪傑,只因家事內亂,不容於人,故此憤而投來我大宋,欲期恢復燕雲之地。其居遼國多年,且為高官,遼中燕地虛實盡知之,我朝得此一人,便得遼國全境之虛實,實乃千載難逢之時機也!臣故此冒昧進言,請議平燕策!」

    這番對話,旁邊的宰執眾大臣都聽的明白,只因內容太過驚人,以至於高強說完之後,殿上竟一片沉寂,包括皇帝趙佶在內,人人都被這個年輕的樞密副使的提議震的目瞪口呆:平燕!收復燕雲!這一件事,自從後晉石敬塘割地給契丹之後就是中原人的夢想,太祖想作而不能作,太宗、真宗作了而沒作成,以後地各代君臣,基本上連想地念頭都沒有了,神宗皇帝時變法強國強兵,卻也只能先打打西夏,對於遼國的虛張聲勢都只能報以退讓隱忍,燕雲十六州,這名字幾乎已經隱在雲中,離大宋地君臣越來越遠了,卻被高強這樣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年大臣一下子端到了面前!

    在座的畢竟都是官場上打滾幾十年,手掌大宋大權的人物,雖然開始時莫名震撼,過了片刻倒也回復過來。一干老油子一經恢復理智,第一反應就是先閉上嘴,去看皇帝的反應,要知道這種大事,不是宰臣能作主的,還得皇帝拍板,倘若自己開口在先,和皇帝唱起了反調,那前景可不大妙。

    趙佶果然沒有讓這些眼觀鼻、鼻觀口、但是卻不知如何竟能瞭解到他天顏的宰執們失望,一時無語之後,趙佶將御案一拍,擊節道:「好!妙極!高樞密能以國事為重,懷來遠臣,使我得窺遼中虛實,祖宗故地終有回歸中原之望,誠為國家之幸,朕之幸也!」他說著說著,激動起來,站起身繞過龍案,走下丹墀拉住高強的手,向他、也向周圍的宰臣們大聲道:「倘能於朕及眾位愛卿手中,收復燕雲,廢止歲幣五十萬,則朕日後見了藝祖皇帝的面,亦可無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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