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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招安 第四十章 遠人 文 / 斬空

    第四十章遠人

    當日高強在遼國出使遇險,差點連命都丟了,不過馬植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不降反升,高強臨回國時他已經升了作光祿卿。不過此人身為遼國大臣,再怎麼樣也不大可能這麼一聲不響地來到大宋境內,這是要幹什麼?

    馬植見高強滿臉疑雲,笑道:「不怪高留守遲疑,倒是馬某來的莽撞了,這廂先行謝過。」對著高強抱了抱拳,又道:「高留守,馬某這次乃是隱姓埋名,便裝前來,為的乃是送與高留守一場大富貴。」

    高強聽了一怔,怎麼有什麼大富貴送給我?這口氣怎麼聽著有點像策反我的架勢呢?原本當初出使之時,這馬植一路隨行,高強與他言談甚歡,覺得這人倒是有頭腦的,大可交個朋友,後來回來之後,李應的商隊頭一次走通了女真的商路,也還是仰仗馬植的照拂,再往後,遼國鬧起了旱災,郭藥師來向高強借糧,雙方議定用遼國的鹽和馬交換大宋的糧食,於是這條商路就改成了海上商路,不經過燕京,馬植也就不大在高強的視線中出現了。

    他皮笑肉不笑:「馬光祿,有話請講當面。」

    馬植看了看高強,忽地仰天一笑,笑聲中殊無喜悅,卻有說不盡的蒼涼抑鬱,起身向前一步,大禮參拜,口稱:「馬某情願為大宋前驅,收復燕雲,還我中華故土!望高留守收留引薦!」

    「光當」一聲,高強手裡的茶杯掉在了地上。顧不得心疼這後代值上百萬的上品定窯瓷器,高強心中的震撼無以言表:一個遼國的大臣私自前來投奔自己,竟說要收復燕雲,這遼國到底是出了什麼大事?

    慌忙上前將馬植扶起,也不曉得說什麼好,只是胡亂應了。又命李孝忠出去巡視一圈,再將燕青找來。這邊馬植已經坐定,神情慷慨地道:「不瞞高留守,遼國自天祚登基之後,政事不修,唯事田獵,國事悉數委之小人如耶律儼,蕭奉先等輩。比年來北地連遭大災。牛馬多死,大雪傷稼,連年不登,斗米多至千錢,百姓面有菜色,道路餓殍隨處可見!那天祚卻仍舊每日遊玩,不理朝政,眾小人只知逢迎天祚。不知賑恤百姓,直鬧的天怒人怨,大變就在眼前!」

    他兩眼很有誠意地看著高強,語氣中充滿了感情:「想我馬家本是漢人,不幸淪落戎狄腥膻之地。一晃百又三十年矣。一向思歸中原,只恨報國無門,而今遼主失政,國勢將頹。正是我馬家回歸中原的大好時機!馬某故此干冒奇險,潛來大宋,將遼國並燕雲形勢雙手奉上,俾我大宋可出兵北向,收復燕雲故土,重現漢唐盛世!」

    最後這一句話,高強聽著甚是耳熟,好似看過不少。都是這麼叫囂,不過高強對於歷史,一直有這麼一個觀點,那就是歷史是不可能重複地,就算表面相似,背後也會有完全不同的機制。漢唐兩朝,在對外征討方面都建立了赫赫武勳,列舉之下。確實叫人看著熱血沸騰。宋朝在這方面只能捂著臉躲在牆角哭泣了。不過,這些武勳的背後。則是中原百姓所承受的巨大苦難為代價,而武功鼎盛發展到後來,就走向了窮兵黷武,漢唐兩朝最終都亡於農民起義之後的藩鎮割據,這僅僅是偶然的巧合嗎?錯了,這就是帝國主義的必然下場!民國以後喊了多少年的打倒帝國主義,難道說我們新一代還要復興自己地帝國主義嗎?這個,反正本衙內是不會幹的,誰愛當炮灰誰去好了。

    但是,具體到宋朝的局勢,這收復燕雲就不光是面子上好看了,後代的歷史表明,失去了燕雲的天然屏障,黃河以北地區面對北面遊牧民族的入侵幾乎完全無法防守,而北宋的都城汴梁又是建築在一片開闊地上,周圍無險可守,這才導致了靖康之變。因此,當高強下決心要在這個時代作出一番事業來的時候,第一目標就是要收復燕雲,恢復中國傳統地長城防線。

    這麼說起來,馬植的想法竟是和高強不謀而合?表面上看來,確實如此……不過,所謂重現漢唐盛世這種屁話,高強固然不會放在心上,即便是說出這番話的馬植,在看到高強一臉無所謂的表情之後,也明白到自己下錯了說辭,而不曉得如何繼續了。

    停了一會,高強懶懶地擺了擺手道:「馬光祿,這些話就不用說了,大家都是聰明人,茲事體大,我可不能憑你幾句豪言,就拿身家性命,乃至我大宋的國運陪你玩,還是痛痛快快都說出來罷。」

    馬植一臉地尷尬,好在此人也是久經考驗,迅速調整心態,臉上表情也恢復了平和:「叫高留守見笑了,馬植在遼國犯了事,不容於人,因此一怒逃來南朝,欲借南朝之兵一雪前恥,此乃實情。不過,適才所說遼國將有大亂一事,確實實情,此一節乃是如今遼國境內有識之士的共識,多有人已經在籌謀著如何應付這場大變,馬某不過是先行一步而已。」

    高強點了點頭,心說這聽著還像話。那遼國到底會不會有大變,本衙內自然再清楚不過,滿打滿算也就三年吧,之後女真人就該起兵了,再過幾年遼主親征卻遭到護步答岡的大敗,那就是呼啦拉似大廈傾,而後食盡鳥投林,落了白茫茫大地真乾淨了!

    至於馬植在遼國犯了什麼事,竟然落到了亡命大宋的地步,這就有點費解了。不過看馬植地樣子,大約是不打算說出來的,高強也不擔心,橫豎這事小不了,他在遼國也有眼線,叫石秀和李應二人想辦法打探就是。

    只是在此之前,有一個問題需要弄清楚:「馬兄,如此說來,這遼國你是不再回去了,從此就在我大宋安身立命,直到打回燕雲為止?」馬植既然是叛逃的。這遼國光祿卿的頭銜也就可以不叫了,因此高強兄弟相稱。

    馬植毫不猶豫地點頭:「正是,還望高留守收留於我。」

    「這個……馬兄,你我當初雖是言談投機,也未必能夠推心置腹,馬兄對我如此另眼相看,小弟卻有些受寵若驚啊!啊哈哈哈。」乾笑兩聲。

    馬植卻道:「高留守何必妄自菲薄?高留守雖然年少,胸中卻有大志。而大宋之志,捨燕雲而何及?方今遼國將亂,正是大宋收復燕雲的千載良機,高留守若有意名標青史,自當有意於此,馬某深知遼國山川地理軍力虛實,當知平燕之要略;又平素廣結燕雲豪士,一旦大軍北向。馬某可為前驅。如此有用之身,高留守豈有不用之理?」一面說著,一面身子前傾,雙眼緊緊盯著高強,口中緩緩頌道:「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敢問高留守,當日改天換日之壯士,而今安在?」

    高強一愣,隨手剽竊的主席詩詞,我都快忘了,虧得你還記得這般牢靠!這原是當日使團途徑榆關——也就是現在的山海關——時,高強說給馬植聽的,當時讓馬植欽佩地五體投地,看來是這一時的王霸之氣散發,才有了今日馬植棄國來投啊!——什麼,你說這王霸之氣又是惡搞?錯了錯了。主席雄才大略,開創一代江山,如此雄主作出來的詩詞,誰說沒有王霸之氣我跟誰急!

    當下上前握著馬植的手,彼此欣然一笑,盡在不言中。高強便道:「馬兄捨國來投,他日大宋若得收復燕雲,兄當居首功。只是刻下宋遼兩國盟好百年之久。彼此約為兄弟之邦。若被遼人知悉馬兄來到我大宋,必要派遣使節向我朝廷要人。那時節小弟也不得維護馬兄了。說不得,馬兄須得改姓更名,潛藏形跡一段時日,待時機成熟,小弟向朝廷上那平燕之策時,馬兄才好出來行走。」

    馬植早料到此節,當即允了,且道:「馬某作此破家滅門之事,見今我馬家數百口猶在北國,如何不慎?不瞞高留守說,馬某已經想了一個化名在此,喚作李良嗣。」

    這個名字報出來,高強登時如遭雷擊:李良嗣,李良嗣!怪道我當初聽見馬植這個名字時,總覺得在哪裡聽過,卻又想不起來,原來顛倒是你!

    歷史上童貫出使北遼之時,使團中帶回來一個遼人,此人化名李良嗣,後來被徽宗趙佶賜以國姓,易名為趙良嗣。他向朝廷上平燕之策,首倡聯金攻遼,而後又親自幾次出使,最終定下海上之盟。遼亡之後,金兵隨即攻宋,北宋很快滅亡,朝廷歸罪於海上之盟的策略失當,趙良嗣被定性為亡國奸臣,被殺於貶謫途中,其實很大程度上只是個替罪羊而已。

    史書中多半時候都稱他作趙良嗣,馬植的本名只是在開頭他投奔童貫的時候說了一下,因此高強想不起來。不過轉念一想,這不是天大的好事麼?趙良嗣到了我這裡,那就是說,童貫沒有機會上平燕之策了,本衙內若以此為契機,大可以提出屬於自己地平燕之策,將未來收復燕雲地整體策略把握在自己手中。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收復燕雲,你馬植,不,現在應該叫李良嗣,確實是首功一件啊,這功勞在哪呢?就在今天前來投奔本衙內了!

    高強想到這裡,放聲大笑,握著李良嗣的手用力搖了幾搖:「好,好名字,姓李姓地好,良嗣這名字更好!」

    放下李良嗣的手,也不管他一臉的茫然無知,轉身恰好見到燕青進來,忙拉過燕青,將李良嗣的來歷說了一遍,叫燕青想辦法安置他,還得給他編一個身份來歷,務要作的天衣無縫,叫人查不到半點破綻才好。

    燕青聽說這人居然是叛逃地遼國大臣,心知此事干係不小,當即答允了,上下打量了李良嗣幾眼道:「這位李兄相貌全是漢人,只是口音與中原有別,諒來只需在中國多住些時,便可無礙。小人意欲將李兄假作是北地販馬的商賈,只因我家留守相公留意馬政,而遼國不許良馬入市我大宋,故此小人引薦了李兄給我家留守相公。——這等說,可妥當麼?」

    李良嗣無可不不可,高強也無疑議,這事就這麼定了。

    李良嗣跟著就要說他的平燕之策,哪知高強卻已經全盤知曉了,這海上之盟作為北宋滅亡的一個重要原因,不但當時人議論紛紛,後代歷朝都有人研究這個問題,翻來覆去說了不知多少遍。說的誇張一點,要是讀宋史地不曉得海上之盟,出門你都不好意思和人家打招呼了。

    後人對於這個海上之盟,最大的詬病就是北宋在道義上站不住腳,那時遼國和宋國是有盟約的,雙方號稱兄弟之邦,而金國則是新興的國家,在社會文明程度上和遼宋都完全沒法比,北宋卻和金國聯合去打遼國,也就是背盟攻打兄弟之邦,說起來叫人齒冷。當時人記載名將種師道地一番話,大約頗有代表性:「今日之舉,譬如盜入鄰家不能救,又乘而分其室焉,無乃不可乎?」意思就是,隔壁鄰居遭了賊了,我不去抓賊,卻和賊一起搶劫鄰居家,這叫趁火打劫,這事能幹嗎?

    後人拿這種理由來指責北宋決策的君臣,其實是非常可笑的,因為也就是這個鄰居,一百多年前氣勢洶洶地南侵掠地直指汴梁,看到不能取勝,才要了一筆歲幣回去了,按照現代的理解,宋遼其實非但不是兄弟,根本就是遼國向大宋收保護費,彼此是一個平民和一個黑集團之間的關係。當這個黑集團遭到更凶更狠的黑集團欺凌的時候,你指望這個平民去幫助原先的黑集團打架,這叫什麼邏輯?

    當然了,北宋在聯金滅遼這一點上作地也確實不夠漂亮,給人落下了口實,這點不假。不過按照現代的外交理論,那就是弱國無外交,口實這種東西,隨便找都有了,哪裡少了這一個?有本事你去和盧溝橋上開槍打日本鬼子的二十九軍官兵講講這個口實的問題?人家不用大刀砍你才怪!

    「……今女真方興,其人數雖寡,而將士甚勇。而遼國已有瓦解之勢,彼塞外之民慣以形勢分合,契丹若敗於女真則國勢必解。大宋若趁此時而起,聯女真滅遼,兩國分遼之疆土而有之,則燕雲可復也!」高強這邊腦子裡轉著念頭,那邊李良嗣已經將他的聯女真滅遼之策講述完畢,只看高強的反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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