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梁山 中篇 第二十七章 心痛(下) 文 / 斬空
第二十七章心痛(下)
然而,若是傷痛這樣累積,對於李清照的身子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在這時代的醫療條件下,多有人就這麼鬱積成疾,甚至不久就撒手塵寰的。情急之下,高強只得設法盡量找些話來與她說,好讓她的情緒能夠宣洩出來:「何足掛齒?崇寧五年,本官在京城之時,便已經得知了夫人的才名,那時緣慳一面,如今能為夫人效些微力,足償心頭所願。只恨來遲一步,未能救出尊夫趙公子。」最後的那一句,卻是有些違心之言,高強的性子,才懶得管趙明誠的死活,不過刻意提起他的名字,乃是想引發李清照心中的痛楚。
轎子里長久的沉寂,李清照緩緩道:「高應奉,莫非是當日的綠肥紅瘦?」
高強驚喜不已,不由踏上一步道:「正是,當日本官年未及冠,在酒樓中隔壁偶遇夫人與尊夫同飲,有幸一聽夫人唱新詞,不揣冒昧,改了這四個字,難得夫人還記在心上。」
「高應奉才高八斗,未亡人佩服的緊,愧煞不及,自然也就記得了。」李清照頓了一頓,又道:「未亡人心力交瘁,不能應酬君子,這便要告退了,煩請高應奉準備一間靜室。」言下之意是要送客了。
高強心中焦急,卻又無法可想,難道伸手拉住這位新寡文君的轎子,說些狗血台詞「你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過些」?那樣的話,被御史台參上一本「有辱婦人名節」都有可能。
那小轎子緩緩經過身邊,也不知是幻覺還是耳力,高強好似聽到了轎中人那無聲的飲泣,一時激動心意,脫口吟道:「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夫人還請節哀!」
這兩句吟出。轎中人的呼吸為之停頓,半晌才輕輕地,斷斷續續地道:「高應奉,你,你便是這樣的才情,又怎知……又怎知我喪夫之痛!」說到最後,這位易安居士終究是哭了出來,那兩句原本是出自她那芹心中的哀痛之詞。徹底打開了情感的閥門。
這一哭便沒有止境,李清照驟聞噩耗地傷痛,經過這兩句銘心之詞的發酵,在瞬間淚化汪洋,淹沒了這位年輕卻命運多舛的奇女子,令她放開一切懷抱,徹徹底底大哭起來,那種眼淚是有傳染性的。那種哭聲也是富有感染力的,足以令任何遲鈍或者心胸豁達之人也深切感受到其中所包含的哀傷和痛楚。
是夜,高強無眠,他躺在床上,身子輾轉反側。腦子卻在牽掛著另一個院子中的人兒。
「聽說已經哭暈過去兩次了,身子是必定大受傷損的了。我那時這樣引她地眼淚出來,也不曉得是對是錯?」
高強越想越是心煩,眼睛直愣愣地望著窗外。恰好今夜已近望日,月明中天,直照窗台。萬籟俱寂之中,忽然傳來嗚咽簫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婉轉清揚,不絕如縷。
「這簫聲。莫非是燕青?」辨了辨方位,好似就是從李清照所歇息的那個院子裡傳來,高強估量自己今晚橫豎是睡不著的了,索性披了衣服開門出來,一路循聲尋去。
轉過一個月亮門,果見一座花壇旁邊,一個人白衣如雪端坐,手中洞簫聲已漸消。正是浪子燕青。
「小乙。你也沒睡?」
燕青不答,起身望了望天上明月。忽而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衙內,可曾記得,當天也是這樣的月色?」
高強一怔,旋即反應過來:燕青與自己所共的明月,恐怕就是河北的那一輪吧?「不錯,我記得很清楚,那天的月亮,比今日還要亮。」
燕青默然,忽而輕笑:「月便是一樣的月,曾照無數人,只不知是否也照到作古之人?」
高強情知他是想起了已逝地佳人賈玉蓮,她苦戀燕青不果,最終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兩人這段沒有結果的戀情,當時也曾令他唏噓不已。而燕青,在離開河北之後,再也不曾見他露出這樣懷想的神態,但那一段深情因其無與倫比的淒美和哀婉,對於燕青這樣的性情中人來說,絕對無法忘卻,只是藏在了最深地內心深處。
而今夜的這般,難道是對於李易安失去夫君的傷痛,燕小乙也感同身受麼?
高強沉默了一會,輕輕拍了拍燕青的肩膀,喉頭動了動,終究是沒有說出話來。對於性情豁達,通曉世情地燕青來說,並不需要什麼開導和安慰,或許,有個知心的朋友能夠在這一刻與他共此懷想,便是足夠了。
燕青仍舊凝視著明月,口中喃喃念道:「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欲語淚先流……衙內,你可知道,三年過去了,到這一刻,我才敢真個面對我心中對她的思念。只因為,到這一刻,我才找到了足以表達我心中意念的詞語,卻還是出自衙內之口。」
分明是剽竊之作,而且原作者就在面前的屋子裡,原本高強是該慚愧一下的,但感於燕青的話語,他也全然沒有了這樣的心情。隨口哦吟:「聞道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蚱蜢舟,載不動,許多愁……」
「載不動許多愁……載不動,許多愁……」燕青低低重複了幾句,忽而將那管洞簫一拋,飛身跳到院子天井中,旁若無人地狂舞起來,口中喃喃低語:「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正難忘……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玉蓮,你可知道,我在這裡好孤單,好想你……」月光如水,照他英俊無匹地臉上,全沒有向來那淡然瀟灑的微笑,只有滿臉晶瑩的淚水,月光下熠熠閃光。
良久良久,人聲漸消,小院中重又歸於沉寂,高強與燕青不知何時都已離去,那屋中忽然有人低低地,幾乎不可聞地太息一聲:「高應奉,燕小乙,多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