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燕雲 前篇 第二十六章 文 / 斬空
第二十六章
「大遼皇帝治下,奚王府所轄鐵驪部王子蕭干,追擊馬賊趙鍾康一夥到此,前面是哪部人馬?」蕭幹部族居於北邊,地境與女真完顏部接壤,深知這些生女真部落人數雖少,卻驍勇善戰,近幾十年來完顏部人才輩出,東北諸部都望風披靡,是個惹不起的對手,因此第一時間報上家門,更抬出遼國皇帝為自己臉上貼金。
這話報出,前方沉寂了一會,那剛剛喊話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原來是蕭王子,失迎了。」聲出人現,只見一片密林之中,一騎緩緩步出,馬上端坐一人,身後又陸續有十餘騎露出身形。
那當先一騎按轡緩行,不一會到了面前,一面走一面道:「某家粘罕,完顏部國相撒哈長子是也,率本部謀克遊獵到此,見過蕭王子當面。」這人的契丹語口音怪異,好在尚能達意,李應勉強聽的懂,一句一句的翻譯給高強聽。
乍聽到「粘罕」二字,高強的眉毛就是一跳。大凡對北宋和金國戰爭稍有瞭解的人,相信對這個名字絕對不會陌生,此人漢名宗翰,金初第一名將,攻打遼國雲州,而後南下太原府,二次圍攻汴京並最終破城,擄掠二帝北去,滅亡了延續一百多年的北宋王朝,便是此人的「豐功偉績」!之後與秦檜夫人王氏有染,而後放歸秦檜,最終導致岳飛被害,三大將的聯手北伐功虧一簣,也是粘罕一手所為。
「這運氣也不知是好到暴還是衰到斃了,第一個見到的女真人難道就是個boss麼……」高強肚子裡嘟囔,嘴上可就不能說出來了,遼國的知名人物,身為宋國人還是有可能知道,要說能聽說生女真人一個年輕獵戶的大名。那就鬼都不信了。
那粘罕走到近前,高強注目打量,只見此人身形中等,體格粗壯,滿面的風霜之色,筋骨顯得極為強健,身上披著獸皮毛裘等屬,腦後紮著在現代影視劇中看得叫人心煩的辮子。也就是個尋常女真獵人的模樣,年紀看起來倒並不大,也就是三十出頭。
蕭干迎了上去,二人用契丹語說了一會,只見那粘罕神情冷靜沉著,與蕭干地對答沉穩從容,說到後來只搖了搖頭,任憑蕭干如何勸說。都不再言語了。
蕭干說了一會,憤憤走回來,向高強把手一攤道:「高副使,這些女真蠻子當真可惡,只說不曾見到有什麼馬賊入境。但這裡是他們的獵場,不許咱們的人馬繼續前進搜尋馬賊蹤跡,他們的族人倘若看到馬賊,當會負責捉拿。」
高強剛剛還在回想自己從前所讀的史料。想要搞清楚目下女真人的狀況究竟如何,無奈宋史,遼史,金史都是那幫沒文化的元人所編,彼此間錯漏百出,人名朝代事件竄來竄去,往往一個人寫成幾個人,幾個人的事跡又搞到一個人地身上。委實亂的可以,想到頭大。
不過聽見蕭幹這話,高強也就把腦子裡的念頭拋開了,歷史的記載就算詳細真實,也對目下的局面毫無幫助。他腦子裡轉了轉,便向蕭幹道:「蕭兄,這伙馬賊看樣子是躲藏在女真境內了,否則貴國鐵騎這些年來嚴追窮索。不至於到現在還沒根除吧?咱們若是任由女真人緝拿。只怕不大穩妥,馬植兄那邊。對貴國皇帝也不好交代。」
蕭干皺眉道:「高兄所言極是,某屬下獵戶沿途也找到些蛛絲馬跡,看來這股馬賊確實一路向東北逃進山林,高兄的坐騎沒有帶錯了路。只是這些女真蠻子甚是凶野,我費了半天口舌,他卻只是不許我軍繼續前進,如之奈何?」
高強鼻子裡哼了哼:「馬賊和女真人之間,也不知有什麼勾結,女真人在這裡攔著咱們,可透著古怪。」
正是一語驚醒夢中人,蕭干神色一緊,眼珠轉了轉,低聲道:「高副使,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女真人以驍勇著名,只是其地不出銅鐵,冶煉技術也無,因此甲仗弓矢是很差勁的。只是這幾十年來,完顏部四出征討,女真各部漸漸統一,他們的軍器倒甚是犀利,必定是有人持續販售於他。倘若這股馬賊就是販運軍器給女真人地,幾件事串在一處,倒說的通了。」
這話說出,高強也皺眉了,他想了想道:「蕭兄,此事僅限於猜測,咱們也沒什麼憑據。眼下的要務,乃是馬植兄還在混同江邊等著咱們去匯合,倘若真個無法通過,便只得回兵了,是進是退,蕭兄還須斟酌。」
蕭干身為奚族王子,又是胸懷大志的,自然不會被女真人的幾句話給嚇倒了。他眉毛一揚,手中馬鞭虛劈一下,奮然道:「高副使,此地仍是我大遼疆界,難道任由女真人霸佔了,說一不二?我便要率眾進去捉人,看這些女真蠻子敢把我怎樣!」
說罷,他抬手招來屬下地幾名百夫長,吩咐全軍戒備,只等號令一下,便拔隊繼續前進。只是高強在一邊冷眼旁觀,卻覺得這幾個百夫長雖然都應承了,神情卻猶豫的很,好似甚為膽怯,想來女真人驍勇善戰的名聲傳於遼國,那「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的諺語,流傳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要這些奚族戰士為了一個異國人,去和這樣強悍地敵人拚命,也難怪他們「隔兒顫」。
他招了招手,韓世忠便湊了過來,在高強嘴邊聽了幾句言語,點頭應允了。
這邊蕭干二次上前,又向粘罕提出通行要求,這次粘罕連搖頭都省了,根本理也不理,直接當他不存在一樣,蕭干大怒,手中馬鞭向上一舉,喝道:「本王子便是要進去捉拿馬賊,敢阻攔者以從賊論處,殺無赦!」
粘罕也臉現怒色,驀地仰天狂嘯。其聲猶如狼嗥一般,在山林中聽來格外磣人。一聲出,群蠻和,山林中聲聲長嘯四面八方的傳來,正不知有多少女真人在暗中窺伺。
蕭干頗有大將風度,見到這樣的情景,曉得今日之事不能善了,反而冷靜了下來。手中馬鞭正要往下揮動,號令部屬開始前進,忽聽後方傳來一聲喝:「蕭兄且慢!」
認得是高強的聲音,蕭干的馬鞭便停在空中,立時見到對面的粘罕目光投到自己的身後,瞳孔微微收縮。
隨即一陣急驟地馬蹄聲傳來,一騎如風一般從蕭干身邊掠過,直奔粘罕而去。那人正是韓世忠。只見他兩手空空,不著甲冑,匹馬直撲粘罕,眼看著就要撞上了。在山林中地女真人見此情景,都大聲鼓噪起來。已經有十餘騎奔出,要前來援助粘罕。
那粘罕極為鎮定,看出對手沒有武裝,顯然是某種示威的舉動。見狀竟是半步也不移動,抬手止住身後族人,雙眼死死盯住衝來騎士的一舉一動,渾身每一根神經都緊繃了起來。
韓世忠衝到離粘罕十餘步之處,猛的又加一鞭,他座下已經換了高強的坐騎照夜玉獅子,那馬本是馬中的王者,受了這樣催迫。速度驟然又增,猶如閃電一般直撲進來。
粘罕面色微變,看這匹白馬的速度極為驚人,這麼直衝過來,兩個人都要受到重傷地,難道這人不要命了?只是他膽氣甚豪,這等挑釁行為以往在部落爭鬥中也曾遇到,曉得任何一方若是現出膽怯神色。便是落了下風。因此拼著相撞受傷地危險,仍舊緊緊控著坐騎。動也不動。
說時遲那時快,照夜獅子馬眨眼間便衝到了粘罕地黃驃馬面前,二馬即將相撞的一瞬間,韓世忠掌中猛一帶韁繩,鐵腕勒得那韁繩筆直,照夜獅子寶馬通靈,在這樣急奔地情況下收到騎者的命令,於幾乎不可能處陡然止住衝勢,一雙前蹄高高騰空,希慮慮一聲暴叫,就這麼在那黃驃馬的面前人立起來,海碗大的馬蹄只在那馬地眼前踢踏。
那黃驃馬雖然也是駿馬,卻終究比照夜獅子這樣的神駿遜了一籌,先前被粘罕牢牢控制住了還沒什麼,當照夜獅子馬如此滔天氣勢的衝到面前,又忽然人立而起,連粘罕自己也有些心旌搖動,何況馬乎?腳下一陣錯動,那馬立腳不穩,踏踏倒退了幾步,前蹄一軟,竟是要跪了下來!
粘罕乃是女真人中的強者,胯下坐騎隨他這些年,幾乎已經是心意相通了,察覺到黃驃馬的心怯,他雙腿猛一夾馬腹,兩臂較勁,抓住馬鬃奮力一提,喝道:「起!」
所謂馬借人力,那黃驃馬本也非凡品,被粘罕這麼一提,或許自尊心也起了一定作用,生生止住了前蹄下跪地舉動,後蹄用力撐地,口中一聲長嘶,居然也立了起來!
只是這麼被動,氣勢上已經落了下風,在場人人都看得分明,蕭幹部下的奚族戰士人人血脈賁張,士氣大振揮動手中的兵器相互敲擊,金鐵交鳴聲鏘鏘作響,大軍殺氣陡盛,連林中飛鳥都驚的四處亂飛。
韓世忠純用雙腳控馬,那匹照夜獅子就這麼人立當地,一步不動,俯視著面前強自支撐地對手,馬中王者風範顯露無遺。他看著面前的女真對手,年輕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微笑,穩穩地坐在馬上,右手手指伸出,點了點粘罕,又翻過來,勾了勾:來吧,有什麼招數,儘管使出來!
粘罕大怒,自從成年以來,他便輔佐自己的父親、女真部落國相撒哈統帶本部,射虎搏熊,征戰殺伐,幾曾受過這樣的羞辱?他雙腿一送,將座下馬催動,從韓世忠身邊掠過,直直向著蕭干本陣衝出,一聲嗥嘯起於口中,轉眼間聲振山嶺,回音隱隱,一人之氣勢,竟猶如千軍萬馬一般。
蕭干所部將士適才已經被韓世忠的舉動激起了敵愾之氣,這時見粘罕竟敢單騎衝陣,一陣大嘩,便有人取出弓箭來,指向衝來的粘罕。
攢射之勢若成,便是鐵人也擋不住,粘罕又豈能例外?只是眼下的情勢,並非真個兩軍拚死廝殺,而是相互示威,斗地是一個氣勢,倘若因為粘罕一人衝陣,蕭幹這邊就萬箭齊發,在氣勢上反而是落了下風,韓世忠方纔的壯舉所帶來的士氣也就沒了效果。
蕭干對此看得分明,喝令身邊的親衛:「吹號!」蒼涼的號角聲嗚嗚響起,正如幾百年來引領著奚族的戰士馳騁一般,仍舊那樣的雄渾高壯。隨著號角響起,奚族的軍陣陡然安靜了下來,原本被粘罕地氣勢激起地一些浮躁之氣,轉瞬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那種大軍特有地肅殺之氣,猶如高山峻岳一般,不容輕犯。
粘罕縱然勇悍,眼前這樣的軍陣卻也令他意外,心中對於原本瞧不起的奚族人,忽然多了幾分敬意。不過他的本意也不是就這麼衝進奚人的陣中,眼見對方士氣大振,輕輕帶了帶馬韁,那匹黃驃馬陡然向一邊斜斜衝出,掠過奚陣之前。原本猶如張弓滿弦一般的氣勢,頓時被這斜斜掠過的騎影分了去,奚族中有那沉不住氣的戰士,手中的箭便扣不穩,歪歪斜斜飛了出去,卻只落在粘罕的身後,毫無威脅可言。
蕭干心中大怒,此刻是宋人佔了先機,女真人也扳回了些面子,自己率領幾百騎,人數是最多了,卻最沒面子,這怎麼過的去?眼見粘罕風一樣的從眼前奔過,口中再度響起女真人狩獵時的呼嘯,神情得意之極,只氣得他怒氣滿胸。
正不知該當攻擊還是如何,高強從一旁伸過手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蕭兄少待,且看分明。」
蕭干聞言又把眼光投向韓世忠,卻見這位南朝勇士仍舊是背向自己,忽地一聲長嘯,那匹照夜獅子馬如同離弦之箭一般,瞬間提升至幾乎不可思議的速度,一頭衝進了分佈與山林中的女真人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