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燕雲 前篇 第十九章 藥師 文 / 斬空
第十九章藥師
索索吃了一驚,此人言語中說到外面來人,並不說是遼國官兵,那多半就是前晚夜襲自己的那伙馬賊了。也不知什麼來路,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定要追殺到此?
她情知那匹照夜獅子馬惹眼之極,瞞是瞞不過的,當即道:「郭大叔小心了,這些人多半是盜我這好馬的馬賊,一路追趕而來,要對我兄妹不利。」
那郭藥師鼻子裡哼了一聲,他見多識廣,這兩人的裝束分明是漢人無疑,雖說此處靠近燕京,當地也是番漢雜處,見到漢人並不出奇,不過這燕雲一帶的漢人,其裝束與中原人大同小異,細微處還是有所不同的,比如腰帶長靴等物,燕雲的漢人受契丹人影響,比中原更加簡潔一些。
不過話說回來,這兩人就算是南朝人,一個病的要死,一個乃是女子,他也沒放在眼裡了。倒是草原上多馬賊來去,這些人是所有牧民的大敵,倘若真個遇到了,也是件麻煩事。
他略一沉吟,便向索索道:「你在此等候,不可輕易走動,待我去見過那夥人馬,回來說話。」見索索神情彷徨,又加了一句:「我等都是鐵州牧民,並非歹人,你可放心。」說罷掀簾出去了。
索索略微安心,卻聽帳外營地中足音雜沓,大群人來來去去,又有馬蹄聲響,卻不聽什麼人聒噪,心下奇怪:「這伙牧民只怕也不是尋常來路,入夜遇到來人,怎麼一點不見混亂?連多口說話的人也沒一個。」
卻說那郭藥師引了數騎到得營地之外,見到一隊數十騎,裝束是各式各樣,黑夜中看不大清楚,但他老到的很。只說了幾句話,便發覺情形不對,雖然那夥人自稱是牧人,又怎麼能瞞過他這正宗牧民的眼睛?
郭藥師虛與委蛇幾句,只說未曾見過騎白馬的南朝人,撥馬便回。
那張姓盜魁隱於眾人之中,見這郭藥師神情如常,看不出什麼破綻。只是總覺得有些不對,這一路追下來,盜伙們分了幾隊搜尋,只他這隊遇到了一戶牧民,說到曾經見過一匹神俊的白馬,騎者也正是一個南朝人,怎會到了這裡,忽然不見了?
當下靈機一動。向郭藥師叫道:「尊敬的族長,我們一路追趕南蠻子到此,乾糧食水都快用完了,可否容我們進到你地營地,飲用你部族的清水?」
草原之大。往往走一天遇不到人,因此牧民之間相互扶助,乃是應有之義,高強日前遇到那戶牧民。也不問他來歷,就以乾糧食水相贈,便出於此。這張盜魁以此言語試探,倘若郭藥師拒絕了,便是心中有鬼,若允諾了,自己一夥進入營地,也可相機行事。
郭藥師聞言帶住了馬。回首道:「此時夜深,我的族人都已睡下了,你們只可在此紮營,需要的乾糧食水,我會派人送來。」說著馬上加鞭,頭也不回的去了。
張盜魁不防這一招,登時噎了個半死,心中惱怒。只是看這伙牧民人數當在百餘人。營地樹立的又是井井有條。不可輕犯。他們這伙馬賊正是幾年前趙鍾格一夥的餘黨,幾年來在遼國官兵的追捕下東遊西蕩。若不是盜伙中人人都有血案在身,為首地趙鍾康又大有其兄之風,能鎮服部下,這隊伍早就散了。
饒是如此,幾年下來,這盜伙的人數也從當初趙鍾格時的數千騎銳減至二三百騎,正是日暮途窮的境地了,那趙鍾康當日有上長白山之語,也是為此。
因此遇到大隊的牧民,這伙馬賊多半是不會出手,只裝作尋常的牧民而已。但這張盜魁卻有所不同,他與高強有深仇大恨,只是在中原尋不到高強的晦氣,隱忍至今,好容易在塞外捉到高強落單的這個機會,正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你道這張盜魁究竟何人,為何遠在遼國,卻會與高強有仇?原來此人不是別個,正是原孟州十字坡酒家地老闆,綽號菜園子張青便是,他的渾家孫二娘當日在十字坡開黑店賣人肉包子,殺了許貫忠的老母,卻沒來得及對許貫忠下手,恰好逢著高強等人護送楊志充軍河北大名府經過,識破了這間黑店,救下許貫忠,殺了孫二娘,放一把火燒了這間黑店。
其時張青正在外出,因此逃脫一劫,他老遠看到家中火起,便匆匆趕回,卻來不及救火,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黑店付諸一炬,仇人高強一夥背影遠去。要說這張青,既然能在河北道上開這麼一間黑店,也算個狠角色,當即悄悄尾隨在後,見這夥人進了大名府,更成為留守司的座上客,嗣後打聽出高強乃是當朝殿帥高俅地兒子,當時知道此仇恐怕難報,只得權且按捺下來,只將高強的相貌牢牢刻在心頭,江湖好漢嘴上常掛著一句話,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張青便身子力行了一回。
他原在江湖中廝混,自然有些門路,經河北道上一個人推薦,輾轉來到遼國,入了這伙馬賊,仗著心狠手辣,有些心機,漸漸得了匪首趙鍾康看重,成了二號頭領。
前言絮聒,此時張青眼巴巴看那郭藥師撥馬回頭,心中躊躇:雖然高強未必在眼前這個營地裡,但方圓百里內不曾見到人煙,這高強乃是南朝人,又是個衙內出身,哪裡知道在草原上的諸般凶險?若不得人收留,這兩天一夜的功夫,足以去他半條命了,定然是走不遠地。
當下牙關一咬,張青揚聲道:「尊敬的族長,草原夜深風寒,你也是知道的,難道你眼睜睜看著我們在這寒風中顫抖?」說著悄悄命人預備。
郭藥師雖然警覺,卻不知張青與高強有這樣仇怨,只道這夥人即便是馬賊,見到自己營地整齊,人數又較多,多數不敢動手。便不提防,只停了馬,待要回話,陡然間聽到腦後弓弦聲響,跟著寒風直貫後心!
這郭藥師騎術甚精,雖然意外遭襲,心中卻不慌亂,迅即將身在馬上一伏。雙手緊抓韁繩。說時遲那時快,黑夜發箭躲避不及,只覺得肩頭一痛,身子在馬上一晃,險些栽倒下馬。
他身邊幾個都是精幹的很,聽到有弓弦響,又見郭藥師中箭,早知道這夥人不懷好意。當即大呼戒備,一面取出馬鞍旁掛著的弓箭來向後射出,一面牽了郭藥師的馬向營地中急奔。
張青手下都是刀頭舔血的悍匪,雖然這隊牧民人數較己為多,但既然已經動了手。竟無一人猶豫的,立時口中赫赫大呼,紛紛縱馬向營地中撲來,只要衝進了營地之中。那這隊尋常牧民還不是任憑他們宰割?
不料那郭藥師身邊地幾人颼颼幾箭射來,雖然在夜色掩護中,這幾箭竟是十中**,三四個馬賊登即倒撞下馬來,哼也不哼一聲,立時斃命,顯然是射中了要害。
盜伙一陣鼓噪,氣勢不由少卻。郭藥師等幾人趁機縱馬狂奔,先一步返回了營地。跟著也不知什麼人傳了號令,整個營地的火光在一瞬間盡數熄滅,片刻後更不聞半點聲息,黑夜中顯得頗為神秘。
張青見這架勢,吃了一驚,這隊牧民箭精馬快,部勒森嚴。竟然可以與遼國精兵相比了。不知什麼來路?等到嘍囉將被射死的幾人抬了來檢看時,見這幾個身中的箭矢並未刻字。卻傷口烏黑,流出的鮮血儘是黑色,不由驚怒交迸,顯然這隊牧民用的居然是毒箭!
遼國疆域萬里,用毒箭的部族原也是有的,例如北邊地生女真,射獵時都用毒箭,中者立斃,委實厲害。只是這東京遼陽府地界,什麼時候有這樣東西?
眼下不是計較這個毒箭來歷地時候,張青站起身來,見周圍的馬賊們多有怯色,心叫不好,忙提氣喝道:「眾兄弟!這伙牧民如此大膽,不但不肯臣服於我,更用毒箭傷我兄弟,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烏延盜地威名,什麼時候能被人如此踐踏?!」
這伙馬賊凶悍過人,被張青這言語一激,都大聲鼓噪起來,誓不能善罷干休,也不知哪個帶頭,紛紛抽出腰間刀劍,相互擊打,鏗鏘有聲,口中呼喝連連,在夜幕中的草原上聽來,猶如受傷的野獸一般。
這聲音傳到營地中,索索聽的一請二楚,她雖然幼時便離開遼境,卻也聽父兄說起過,塞外馬賊的種種凶悍之處。這伙馬賊前晚敢於以二百餘騎夜襲大隊官兵護衛地使節團,此時更加不會被這區區百來牧民嚇倒,眼看呼聲一落,大隊馬賊就要衝殺進來,也不知牧民們能否抵擋?
耳聽帳外腳步雜沓,忽然帳簾掀處,十幾個人一擁而入,嚇了索索一跳。
待定睛一看,更加吃了一驚,只見當先二人架著一人,雙眼緊閉,面如金紙,肩上插著半截斷箭,正是剛剛出去的郭藥師。
那群人卻不搭理索索,只將郭藥師放在地上,那適才給高強醫治的大夫也跟著進來,就地上生了一堆火,叫人將郭藥師身子扶住,一手操刀而進,只聽郭藥師大叫一聲,那箭頭已經被挖了出來,人卻清醒了過來。
他是這隊牧民的主心骨,方當大敵當前的時候,若沒了這靈魂人物地存在,眾人都有些彷徨無計,此時見到郭藥師醒來,都是大喜過望。
郭藥師甚是硬挺,雖然那大夫在身後忙碌著止血上藥包紮傷口,面色慘白的象死人一樣,神智卻硬是一直清醒,神態更加鎮定如恆。
他一面忍著肩後的劇痛,口中發號施令:「甄五臣,佈置斥候在柵欄處監視敵人動向,能射的男子都歸你指揮,各人把馬準備好;羅青,叫女人和老弱看好馬廄,防止敵人火攻,,劉舜仁,你地馬最快,等下看準空隙,衝出去向你張大叔求援;餘人都去準備應敵,不要叫這罪該萬死的馬賊小看了咱們!」
眾人轟然應諾,相繼轉身而出,郭藥師強撐著說了這幾句話,已經是大耗精神,閉上眼睛只欲睡去。
索索見就要開戰,不知如何是好,這郭藥師顯然是因為庇護她和高強才吃了這一箭,又感激他叫大夫醫治高強,此刻見郭藥師傷的不輕,忙搶上前來要扶,卻被旁邊一個牧民推了一把,怒道:「你這女子,好不曉事!族長就是為你二人才受了傷,無一句好言語,還待怎的?」
索索性子剛烈,不遜於男子,吃了這幾句言語,登時跳了起來,指著那人道:「草原上的兒女,是憑言語識人的嗎?郭大叔為了我們而受傷,我心中自然知道,可不是掛在嘴上的!我父親常告訴我,草原兒女,當幫助客人,不可要客人的回報,你們就是這麼對待需要幫助地人嗎?」
那人被索索罵了幾句,理屈詞窮,卻看她是個女子,臉上有些掛不住,正要作色,郭藥師卻被他二人的對話吵的又醒了,低聲喝止,向索索道:「你這妮子說的是理,只是眼下我為了你們,不惜與馬賊對陣,自己又受了傷,你可願意告訴我你們的身份了?」
索索面上一紅,話說到這個份上,再隱瞞身份就說不過去了,便道:「好教郭大叔知曉,這男子乃是南朝的大官,被南朝皇帝派來出使大遼皇帝的,我是他的隨從。」
郭藥師聽說是南朝使節,不由吃驚,他行事謹慎,仔細問過了索索前後經過,又旁敲側擊,反覆詢問,終於確定了索索說話不虛,這才信了。
襲擊外國使節,按遼國法例是滅族之罪,莫說是好好地老百姓,就算是小股馬賊,也不大有這樣大地膽子,這伙馬賊到底是出於什麼緣故,不但敢於襲擊使節,還追殺到此,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樣?
饒是郭藥師見多識廣,卻也猜想不透這其中地原因了,其實就算高強自己醒來,也絕對想不到,對面要取他性命的人,居然是兩年前十字坡的漏網之魚。
正所謂一飲一啄,莫非前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