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河北 第八章 學術 文 / 斬空
第八章學術
眼見局面尷尬,高強忙將大腿一拍,就著梁中書的話頭下台階:「聽了梁世叔所言,小侄是茅塞頓開啊,想他一個區區富戶,朝夕營營役役,逐那一點蠅頭小利,把心性都染上了銅臭,縱然是有心學武,又怎能領會槍棒中的真義?自須如我大宋的諸位將軍一般,身受君王恩,常懷報國志,方才能得這武藝的真義了。」
這話卻聽來舒坦,眾將心中都是大喜,心想這高衙內果然不愧將門之後,深知我輩赤膽忠心,是在沙場上刀頭舔血練出來的真工夫,豈同那等莊稼把勢?再聽得衙內幾句,只覺自身形象高大無比,一腔忠君愛國的義憤填膺,什麼「河北槍棒第一」云云也只是那天上的浮雲,若去和一個土財主爭這些虛名,沒得辱沒了自家的身價,衙內果然是我輩武人的知音啊。
當時一團和氣,梁中書見狀大喜,恰好天色已晚,便教牢城營開出宴席來,高強惶然稱謝說道「長輩賜不敢辭」,梁中書更是喜歡了,當即便邀請高強一行在府中住下,既然長輩有命,高強自然是不敢辭了。
少時開上酒席來,自然水陸雜陳百味並列,至於碗盞杯勺全套家什都是定窯的透花瓷器,高強捧著這些後世價值連城的傢伙吃飯喝酒,只覺一抬手就是幾百萬的上下,比看股市指數還刺激。
梁中書親自拿著酒壺勸酒,賓主都是武人居多,幾杯酒下肚就都放開了手腳,彼此也互相敬起酒來,索超更是把出了軍中鬥酒的架勢,一五一十地跟楊志划拳拼酒。
談兵講武一番,一席盡歡而散,卻已是月上中天,快二更時分了。梁中書領著高強一行到留守府中安置,單獨闢一座小院來與他們居住,又撥些丫鬟使女來服侍。
待洗過了臉,換過了日間的衣服,就有個丫鬟來請高強,說道梁中書正在書房相候。
高強跟著那丫鬟來到書房,見梁中書正在案邊讀書,忙上前施禮,梁中書雙手扶起了,便叫看座,又命上茶。
待揮退了上茶的丫鬟,兩人都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高強便問道:「梁世叔,不知喚小侄來所為何事?」
梁中書笑了笑道:「賢侄,你可知今日我為何到牢城營視事麼?」
高強心中早對此事奇怪,據許貫忠所說,牢城營的配軍屬於大宋軍制中的廂軍系統,基本上只是擔當地方勞役,平時連檢閱都沒有,身為大名府留守司、二品大員的梁中書不管這些是正常的,今日卻忽然親臨視事,而且只理了楊志之事便轉進後堂,這明顯是專門衝著自己而來的。只不知究竟是何緣故?
場面上卻不能就這麼直說,高強忙笑道:「世叔坐鎮北京大名府,勤勞政事,事必躬親,實在是我朝的第一等名臣,小侄欽敬之極。」
梁中書捻著小鬍子大笑起來:「賢侄倒是有趣,我為朝廷方鎮,倘若這等小事都要每件過目,便諸葛亮也累死了。實不相瞞,日前家岳有信自東京來,卻是稱說賢侄要親送一個朋友來北京充軍,義氣極是深重,命我看顧一二,今日貴友楊志一到,牢城營便飛報我知了。」
高強恍然,忙沒口子的稱謝,心下卻又多一層思忖:這蔡京連這等小事都要插手,不用問是衝著自己而來的了,如果是為了和老爸高俅結盟,在東京就談妥了,又何必老遠到這大名府來動手腳?
梁中書笑應了,隨口問了句:「賢侄受業教師是哪位大儒啊?」
高強差點要說是林沖和魯智深,總算聽到「大儒」二字,省起有宋一代重文輕武,像兒童的啟蒙讀物《神童詩》,開篇就說「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民間也說「做鐵莫做針,做人莫做軍」,練武乃是小道,讀書才是王道。似梁中書這般問,自然是考察他的文章經典,而不是問武藝師承了。
高強忙恭敬道:「稟世叔,小侄自幼頑皮狡猾,唯務遊蕩,多少當代大儒都被小侄氣跑了。家嚴屢教無用,惟有延請林教頭和魯大師教小侄學武,總算也有一技可報朝廷。」
梁中書皺了眉頭道:「賢侄啊,我朝真宗皇帝曾做勸學詩,言道男兒欲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雖說令尊大人為世虎臣,賢侄是家學淵源,不過還是勤學經典,科舉出身才是正途啊。」
這樣的諄諄教導,高強自然是連聲答應,反正讓這位「世叔」過過嘴癮就是,倘若真的要自己去鑽故紙堆,那是敬謝不敏了。
梁中書教訓了一番,口也有點渴了,端起茶來喝了一口,高強就在納悶,不知這北宋可是行清朝那「端茶送客」的一套,自己可要知機請辭?
正躊躇間,梁中書放了茶杯,又開口道:「世侄,你曾向葉少蘊進言,解說家岳復相之途,不知是出自何人謀劃?」
高強這才恍然大悟:鬧了半天,蔡京是教梁中書來起一下自己的底啊!這老傢伙實在是狡猾,知道以高俅的地位和在皇帝面前的得寵,再加上自己那一番話中表現出來的謀劃,倘若自己果真能入仕途,則不為強助,便是勁敵了。
看來今日的會面著實幹系非小,可以說決定了自己今後與蔡京一黨的關係走向。不過高強對此早有定計,今後一段時間自然是要抱蔡京的大腿混的,此刻雖然打著不學無術的幌子,卻也要硬著頭皮表現一下自己的政治資本:
「梁世叔,這番卻是小侄自思所得。據小侄想來,今上一意紹述神、哲遺法,恩相實是該大用的,此次免相不過是天不假時,欲進反退罷了。不過看趙相公入宰輔後的作為,只知盡反恩相的法度,卻不知細辨取捨之道,其為政理路不明,徒然媚上而已,正合這位趙相公『移鄉』二字綽號,不及恩相遠矣,日久必敗。小侄便是據此而論。」
梁中書聽了一楞,這番話說來甚是簡易,並無引經據典之處,不過說理甚明,看來這小衙內倒真有些天生的政治敏感度,不由惋惜道:「賢侄,你於宰執這等國家大事如此澄明,可見胸中實有溝壑,奈何不用心向學,求個功名進身?」卻是動了愛才之念。
高強心中暗笑,自己只不過是記得此後趙挺之罷相的緣由罷了,胸中又哪裡來的什麼溝壑了?不過眼下自己的形象已經定位了,可得繼續演下去:「世叔教訓的是,小侄回去後定當潛心向學,苦讀經書。只是小侄曾聽人說什麼書到今生讀已遲,恐怕天生資質愚魯,有負世叔殷望。」
梁中書嗤笑一聲道:「那是蘇東坡的言語罷?嘿嘿,倘若他果真才高絕世,又怎會落得這般淒涼收場?」停了一停,又道:
「賢侄,我看那楊志為人忠謹,算是個人才,賢侄又與他投契,不如我這邊作個文書,將此人撥入東京殿前司使用,今後好與賢侄作個幫手,——不知可好?」
高強大喜過望,沒想到這一送直接就能把人領回去,連忙沒口子稱謝。又說了回閒話,梁中書便叫高強回去安歇了。
待高強走後,梁中書提筆作書,向蔡京稟告此次摸底測驗的成績,評語卻是「無學有術」四個大字。
這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起來,索超便跑來拉人,要林沖等人去軍中較量武藝,林沖本待推辭,無奈索超軟磨硬泡苦苦糾纏,只得答應了,魯智深見獵心喜,便拉著同去,陸謙只因穿著禁軍虞候的服色,卻也被拖去。
高強卻推說要在大名府遊玩,只不肯去,索超原也不指望這紈褲子有甚能為,便逕自拉著三人去了。楊志已知高強向梁中書討了他回東京,心中越發死心塌地,定要陪著他游大名府,索超卻拿他沒辦法。
吃罷了早飯,高強穿了身儒衫,手裡晃一把紙扇,搖搖擺擺地上街去了,身後跟著許貫忠和楊志二人,許貫忠是本地生長的,正好作個導遊。
這北京大名府是河北第一名城,繁華之處不下於東京汴梁,但認得「花花太歲」高衙內的卻沒幾個,還頗有些未嫁雲英見到高強這樣的小帥哥把媚眼暗拋,衙內這番逛起街來格外的心情舒暢,只覺得天都是藍的。
一路逛下來,高強塞了一肚子的地方小吃,手裡兀自捧著一把油炸散子吁吁地吹氣,身後楊志卻抱著一堆亂七八糟的小玩意,也不知衙內回去還能不能記得都買了些什麼。
忽然抬頭間,見一座高樓在眼前聳立,飛簷火瓦,勾心鬥角,樓高三層,富麗堂皇之極,比之東京汴梁第一號酒樓樊樓也毫不遜色,門前車水馬龍熱鬧非凡,多有達官貴人的車仗在此駐足。
高強舉目正望,就見二樓外壁上懸著一塊匾,上書「翠雲樓」三個大字,落款筆走龍蛇,費了半天勁才看出前面是個蔡字,不由一驚道:「這竟是蔡相公的墨寶?」
卻聽後面的許貫忠道:「衙內果然好眼力,這正是前尚書左丞小蔡相公手書,比之本朝書法稱冠的大蔡相公也毫不遜色。」
高強一陣窘,原來後面是個「卞」字,看起來倒是真像「京字」。
既然有此名勝,自然要上去見識一下,哪知這店大欺客,門口的小二兩眼一翻,竟是沒有空位了。
高強心中不忿,正待發作,忽聽身後一人叫道:「前面可是許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