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選舉:皇帝的裝甲臉皮 247 應該 與 能夠 文 / 納爾遜勳爵
247應該與能夠
龍川縣城裡面炸開了huā,縣城外就顯得冷冷清清的,即便沒有餘錢入資龍梅線,大家沒事做的都去縣城看熱鬧去了,熱鬧,中國人永遠不會錯過。
但是縣城之外還有一個地方比以前更熱鬧了:王魚家停泊家船的地方。
原來不過只有12個無家可歸的、瞎了一隻眼的、殘疾的、「懶惰的」的員工跟隨他,現在不過一天過去了,江邊空地多了幾十個簡陋的棚子,可不是容納十幾個人那麼多。
事實上,現在足足一百多人坐在樹蔭下、棚子陰影下,或者自己扛著破雨傘遮陽,圍著王魚家,聽他講道。
和縣城裡密密麻麻好像要發狂的集資者不同,和縣城裡磕著葵huā籽看熱鬧的人也不同,這裡的人大多衣衫破舊甚至襤褸,光看衣服,就知道即便鐵路修了會從鐵的變成金的,和他們一文銅板關係也沒有,他們沒有一文銅板可以進入投資業。
王魚家,這個人在龍川長老會聲名不顯:以前縣城裡謀求成功的年輕人、中年人全追隨張其結,這個人是白手起家的傳奇,上帝給了他財富;縣城裡追求時髦、尋找得體和舒適的人,則都跟著李廣西,這個人是縣城裡最時髦的人,上帝給了他美貌和時尚;真大大咧咧,想過得舒適一點的,則和范林輝勾肩搭背,他為人隨和,喜歡賭兩手和喝點酒,不為事情煩憂,什麼事都風風火火的,一驚一乍的,卻不放在心上,這樣的生活是縣城平民y-n羨的,上帝給了他喜樂與平安。
王魚家和上面長老會三大長老相比,其貌不揚,沉默寡言,家產也不如上面幾個,但是鐵礦石和金礦石不放在火裡鍛燒,你是不知道這兩塊黑黝黝滿是疙瘩的玩意哪個是財寶的,或者講,哪個是驚爆你眼球的瘋子。
僅僅為了心裡認定的真相、為了個陌生的清國人就不畏懼得罪張其結和鄭阿寶的行動,以及不畏懼窮困潦倒的決心,王魚家用行動表明自己也可以閃閃發光,而且這個光芒其他三人也黯淡下去,他也許就是耶穌說的「信」之美德,為了信耶穌,俗世一切財寶、人情、世道冷暖都不放在心上。
鄭阿寶和張其結這團烈火燒出了王魚家這團真金,於是乎,王魚家也出名了。
當然這個光芒,並不是有人說他是信耶穌,還有人說他是傻逼,在居家閒談裡,一個真聖徒和一個大傻逼讓聽眾屏息凝神的關注程度誰更多呢?
差不多,兩者做的都差不多,就看你鄙視哪個高抬哪個了。
所以不是縣城裡富貴的中年人、有野心的年輕人、願望孩子出人頭地的有志之士把他當真金,相反,他們把他當成一團狗屎;當他是金子的,除了教會裡的一部分人外,其他的是縣城讓人厭惡的乞丐、船戶、殘疾人、窮鬼、鴉片上癮想戒戒不掉的癮君子,這些人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無可仰仗,對改變自己生活階層都失去了野心,他們絕望了;王魚家感動他們的一點很大程度是:這個人本來可以風風光光的生活,卻寧可一夜之間一貧如洗,和我們一樣。所以仰慕他的信徒聚集而來,縣城裡這些絕望的人也聚集而來,很多是想看看這個怪胎到底在想什麼,但很快他們就不想離開這人,他們在他周圍紮了簡易的棚子,想多聽聽的他的說話,他的講道。
王魚家本來就無事可做,已經為了張其結禁食禱告一天,看見越來越多的人聚攏了來,更加高興,索x-ng拿著一本福音書,不談選舉和自己的境遇,而是對著這些瞪著茫然眼睛的「社會渣滓」大談起耶穌來了,完全把這個情景當成一個不請自來的布道會了。
然後,席向道也來了,兩人並肩坐在樹下,你講得嗓子啞了,我講;我講的嗓子啞了,你再講。
清國人潘近星一直坐在最靠近王魚家的地方,他不想扎棚子,昨天晚上去和玻璃廠會計白蹭了一晚,今天又來坐著聽王魚家扯,但是越聽表情越凝重,說話問問題也不如以前那麼犀利和嗤之以鼻了:因為王魚家以自己不計危難的行為顯明有神你即便不信耶穌,否認聖經是歷史書,否認神化為人身來過世界,難道你要說王魚家幫自己是瘋子嗎?是傻了嗎?他應該踐踏公義,讓自己流著淚滾蛋嗎?
就王魚家所作為,潘近星不敢質疑,他心裡在告訴他:
王魚家明顯是個瘋子,所以說不定有神。
沒有神,你能瘋嗎?你起碼經營的玻璃廠不錯;
因為信神的不是被附體就是瘋子不是嗎?
為了個陌生人得罪弟兄老鄉朋友強權,被整得家破人亡睡破船還笑嘻嘻的,這是正常人做得出來的嗎?
那麼這個神還不錯啊比張其結、鄭阿寶那伙咋種強太多了
而這種咋種不正是自己以前朝思暮想妄圖複製他們的成功成為他們的偶像嗎?
偶像是卑鄙的咋種,信神是正義的瘋子;
若要做飛黃騰達的美夢,當要做咋種;但要是受害者,就想著大家都是瘋子了。
所以潘近星越來越客氣,聽得也越來越認真,這個時候他打斷蘸著口水翻書頁的王魚家,伸直脖子問道:「王老弟啊,你這福音上說得是挺好,耶穌這洋大人聽起來也蠻不錯的。但是你不要忘了,咱們早就是禮儀之邦,孔聖孟人說得和耶穌說的一樣啊,比如這個愛人如己,孔聖人也說:已所不y-勿施於人;還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等等,這不是愛人如己嗎?既然我們都有,何必多此一舉,來學洋人呢?」
靠在樹幹上的王魚家抬起頭看了一眼潘近星,答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這句話我是知道的。以前咱們縣第一地主李老爺子,就是李廣西他父親念叨過這一句,還給我們解釋過,我們很佩服,但是誰敢不jiāo起租子和租金,他會叫官差打斷佃戶和漁民的腿啊。收租時候就無所謂父親和幼兒了。我印象很深,因為那次他念叨完,立刻點了癩子老丁拽上去打得皮開r-u綻。老丁是丁三老頭的兒子,是小丁的父親啊」
說完這些,王魚家撇了撇嘴,說道:「已所不y-勿施於人是不錯,但還有親親相隱啊;我還看到報紙上說什麼大義滅親,這個詞語。孔子不讓兒子告父親,哪怕父親殺人、偷盜、強姦、危害鄉里,兒子也不能告發,叫做親親相隱。我覺的把老爹五花大綁送進治安局有點過火,但是你也不能看著他把過路的女孩子拖進屋裡強暴啊。假如自己的老爹無辜殺了別人的老爹,你要伸張正義,已所不y-勿施於人,就是把別人老爹當成自己老爹了,自己老爹不想人家殺他,別人老爹也不能被謀殺,這就是和耶穌教導的愛鄰舍如己差不多,然而孔子又說親親相隱,即便老爹是個罪犯,也要包庇他。這時候是親親相隱?還是已所不y-勿施於人?這不矛盾了嗎?孔子孟子,這些人,我覺的嘴上說得漂亮,但是就我所看,完全沒人可以做到。」
旁邊的席向道,喝了一口王魚家老婆給的茶水,潤了潤嗓子,插嘴道:「孔子矛盾的地方可不少呢。《述而第七》記載,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而改之。」意思是說,人都有自己學習的地方。但如果轉而看《學而第一》和《子罕第九》,孔子兩次談到「無友不如己者」,意思是說不要跟不如自己的人做朋友,這不是矛盾嗎?
還有《衛靈公第十五》記載,子曰:「有教無類。」意思是說什麼樣的人都可以接受教育。轉而再看,《雍也第六》記載,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意思是說,稟賦在中等以上的,可以跟他講高深的學問;稟賦在中等以下水平的人,不可能向他講高深的學問。這不是矛盾嗎?」
以及有人諷刺孔子說:「當時尚有周天子,何事紛紛說魏齊。」這是諷刺孔子一方面嘴上要復周禮——方法是「正名」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但做得又是另外一套,在當時還存在著名義上的國君——周天子的情況下,孔子卻周遊列國,以求於諸侯幫助達到其晉身目的。等等」
潘近星張了嘴囁嚅了幾下,還是不服叫道:「這你不能這樣說,我們自古就是禮儀之邦,孔孟聖賢教導好事,你們聖經也一樣,孔子可沒讓人作惡吧?翻翻聖賢書,全都是好話,叫人做好人你們憑什麼藐視聖人,獨尊洋教呢?」
席向道指著潘近星道:「老潘,你這個問題問得好我聽李醫生講過」
知道他兒子是探長,話裡的李醫生是夷宋皇帝的寵兒,潘近星縮了縮脖子,不敢吭聲了。事實上他經常反駁王魚家,王魚家看起來好說話,但他很少反駁過席向道:這傢伙是官差他爹啊,他兒子聽說是敢提著槍殺進衙m-n抓人的瘋狂官差啊,怎麼夷宋還有這麼官差?不過反正席向道是有關係的人,惹急了他怎麼辦,不能得罪。
席向道不知道對方心裡很怕他,還以為對方縮脖子是集中注意力的表現了,他微笑了一下,說道:「李醫生說:任何宗教從教義上看貌似都是勸人為善的,任何法律也都是符合當地法律和文化的,你去看看,任何一條法律都是良善的,都是勸人向善的包括清國,他們的法律也不許chou煙、也不許貪腐、也不許枉法啊。但是「應該做到」和「能夠做到」是兩碼事」
說著他比劃了一下,皺眉道:「比如我們教會小學牆上都貼著《小學生守則》,全都是你不能這樣不能那樣,要這樣要那樣:比如你不要上課交頭接耳、你要勤奮、你不要隨地吐痰、你不要損害公物;你要熱愛耶穌、君王;你要誠實守信;你要樂於助人;你要團結友愛;你要遵守紀律、誠實勇敢等等這守則假如你說完全實現的話,那咱們龍川中心小學培養的都是鋼鋼硬的帝國棟樑啊,我們死也瞑目了。」
「然而完全不是這回事,小孩子太吵鬧了,不拿戒尺就敢和你翻天;你一眼沒看見,桌子上就刻滿了『早』什麼的,這桌子你下一年級孩子還要用,要愛護公物啊你越不讓他隨地吐痰,他就專m-n趁你看不見的時候lu-n吐,又一次我粉筆盒子裡都被王三仔吐痰了,他故意的……」
說到這裡,席向道笑了起來,指著遠處一個婦女笑道:「老王家,你兒子去年幹的事,你曉得吧?」
那滿身補丁的婦女訕訕的笑了起來,以打蒼蠅的姿勢猛地在面前揮了下手說道:「那小兔崽子就是賤我們也沒法子,讀不進書去怎麼辦?這不送他去龍川堂學拳了,昨天也沒回家,說他給老大找y-o送y-o來著。」
「學會拳了,也不要恃強凌弱啊。你兒子就喜歡打小朋友。」席向道緊張的叮囑道,接著轉頭看向潘近星,兩手攤開做了個無奈的姿勢說道:「小孩子都不聽守則的,我們成年人會聽嗎?我們都知道忠孝仁義禮智信是好的,但是放眼天下千年,誰能做到呢?因為我們人都是有罪的,我們知道天良不要讓我們這麼做,明明知道是壞事是邪惡的,但是我們身體還要去做。沒有神,人心沒有畏懼,無惡不作,那麼我們都在地獄裡;國裡沒有耶穌,不管是你清國皇帝還是我們宋國皇帝來做都一樣,百姓人人都知道應該這麼做,嘴上大話也漂亮,但是都做不到,誰也管不了的,整個國家人人害我、我害人人。人無能無力不可自救,惟獨靠耶穌救我們,耶穌才是真正的王一句話,儒家佛教都是自救,自己成聖成佛,而我們認為人自己什麼也做不了,我們是被救,拯救來自於外面,來自於神。所以你要說比那家經典漂亮話說得好就認為這個教這個宗是好的,我只能說商榷了,誰家賣y-o的不說自己包治百病呢?治病不能看廣告詞,要看療效啊。」
「應該做到?能夠做到?」潘近星皺眉想了一會,抬起頭咧開嘴笑了,豎起大拇指巴結道:「你們洋教道道真多佩服。」
「這怎麼是道道呢?這是真理」席向道也笑了。
王魚家轉頭拍了拍席向道肩膀,笑道:「老席講道比我好多了,人家從小就熟讀詩書,我不行,粗人。」
「行了,你接著講吧,你做了這一把,我都佩服的要緊,李醫生回來不知道高興成什麼樣呢。」席向道大笑起來。
周圍一百多人都知道「這一把」是指什麼,這可不是誰都敢來的「一把」,看著樹下兩個教會長老談笑風生,渾然不放在心上,不知道多少人嚥了口唾沫,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突然餓了,不是肚子餓了,旁邊有信徒免費捐來的米飯,而是y-n羨這兩人的精神。
瘋子才是真正快樂的。
潘近星也嚥了口唾沫,連他們的笑聲都一個音調不拉的收進耳朵,雖然和他們相距不過兩米,然而眼前彷彿突然出現了一道無底深淵:要信耶穌,首先就要先跳下去。
跳下去,是傻逼,還是變得和他們一樣快樂?
潘近星搖了搖頭,把這個突然出現的瘋狂念頭搖出腦袋去。
王魚家把粗大的手指伸進嘴裡,翻開被他翻得發黑的福音書,用鴨子嗓子最大聲的念了起來:「人若因我辱罵你們,逼迫你們,捏造各樣壞話譭謗你們,你們就有福了。應當歡喜快樂,因為你們在天上的賞賜是大的。在你們以前的先知,人也是這樣逼迫他們。你們是世上的鹽。鹽若失了味,怎能叫它再鹹呢?以後無用,不過丟在外面,被人踐踏了。你們是世上的光。城造在山上,是不能隱藏的。人點燈,不放在斗底下,是放在燈台上,就照亮一家的人。你們的光也當這樣照在人前,叫他們看見你們的好行為,便將榮耀歸給你們在天上的父。」
這時候,潘近星再次伸開脖子大叫道:「你們要做光做鹽,我聽你說過做光我固然曉得,張其結他們是黑暗,你是光;你做鹽是什麼意思?鹽怎麼能失去味道呢?這經是假的吧?」
聽到直接大罵張其結,王魚家和席向道都是一愣,他們不慣於這樣說弟兄是黑暗,王魚家豎起手指擺著,意思是否定;席向道歎了口氣,繞過了張其結,直接答道:「聖經時代的鹽和我們這裡的海鹽是不一樣的,他們是礦鹽,一塊石頭上蘸著鹽,一家人用這種石頭鹽下飯,要用舌頭tiǎn的,tiǎn得多了,鹽石自然就不鹹了。」
「哦,和四川那群窮比一樣啊,吃礦鹽的窮鬼。」潘近星不屑的說道,登時讓身後密密麻麻的聽眾爆發出一陣大笑,前面兩位長老都為之氣結。
潘近星用手指點著地面繼續問道:「做光可以照明,這誰都知道,你們出產的玻璃燈在福建大大有名。但做鹽有什麼用?給人吃啊?像我這樣?」說到這裡,潘近星鼻子酸了,往地上吐了口痰,自嘲般說道:「給別人當食物?這太容易了,不就是弱r-u強食嗎?」
王魚家趕緊叫道:「李醫生講過,做鹽是為了防腐鮮r-u在風裡很容易要腐爛,必須用鹽醃製了,就是臘r-u、醃r-u,可以放好久。一個國家也是這樣,總有撒旦侵襲和誘惑,大家心靈都要**,基督徒就要做鹽,彷彿鹽醃製了r-u,讓它無法腐爛那樣這可不容易,我那次受傷了,李醫生給我在傷口塗西洋y-o水,說是和鹽水一樣殺菌,結果疼得我死去活來。這麼看來,當鹽塗上r-u的時候,r-u會很難受,要滅了鹽;鹽也未必開心,血水要沖淡它同化它,一樣要堅持,這對大家都好。」
席向道低聲叫了句「阿m-n」,然後拍著王魚家的肩膀,對潘近星激昂的說道:「老潘,魚家對你所做的就是我們龍川的鹽,r-u要爛了,他奮不顧身的塗上去了感謝神」
周圍響起了一片「阿m-n」和「感謝神」的聲音,潘近星也愣住了,他想說什麼,但還是沒有說出來,最後嘴裡無奈的說道:「是啊,龍川變成一大片醃r-u就好了,我也不至於被人騙被人欺辱。不過聽你說做鹽醃r-u,鹽和r-u鬥得都ting慘了,」握拳大叫起來:「若是有神,讓我做光,做光又風光又省事……」
就在這時,王魚家背後傳來一陣鼓掌聲,有人大聲接口道:「做光哪裡省事?做光要燃燒自己的不燒怎麼發光?」
潘近星抬頭看誰在接話茬,突然住嘴了,他眼睛瞪大了,指著王魚家背後目瞪口呆的想說什麼,卻彷彿看見一條巨大的鱷魚對他爬過來,嚇得說不出來那樣,張了兩下嘴,自己兩手突然著地,猛力後推,屁股在地上劃了好長一條土道子,坐著朝後挪到人群中去了。
王魚家和席向道扭頭朝後看去,只見鄭阿寶在一群人簇擁下,鼓著掌從江岸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