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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大選舉:皇帝的裝甲臉皮 098 有一個財主 文 / 納爾遜勳爵

    週三晚上十點。

    街道上早已安靜下來,白天經歷天崩地裂的紡織廠的鐵門也已經關得死死的,彷彿一個受了驚嚇的人死死閉上的眼皮。這個時候,鐵門被擂響了,外面有人大叫:「睡了嗎?給我開下門!」

    宛如恐懼的人聽到可怕的聲音,眼皮隨便死死閉住不敢看,但眼皮下的眼珠卻早開始倉皇亂轉了。

    鐵門後起了一陣喧嘩,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放輕了手腳,但門外的人依然可以聽到自己彷彿驚起了一窩的綿羊:裡面?的腳步聲,伴隨著驚恐的小聲對話,還有金屬摩擦的金鐵之聲,最少十幾個人壓在了鐵門後面和周圍;

    「誰啊?」裡面喧嘩了足足半分鐘,在聲音徹底平靜下來後,才隔門傳來一聲膽怯的詢問。

    「我啊!齊雲璐!有急事找老張!快快快,開門!」門外的人大叫著,聽到這聲調就知道他肯定是著急的跳著腳說這話的。

    門後又是一陣小小的喧嘩,如同一群老鼠那般膽怯的在洞口後面商量了很久,大鐵門上供人出入的小門打開了,齊雲璐立刻低頭鑽了進去。

    一踩進龍川紡織廠的地面,齊雲璐就看到自己周圍圍了十幾個人,有人拿著鐵棒、有人拿著木棍,還有三把洋槍的槍管在夜色裡閃耀金屬光芒,當然也有掃帚和倒持的洋酒瓶。

    管事就站在齊雲璐身邊,看了是他,管事鬆了一口氣,把手裡的木棍靠著鐵門放在地上,從腰裡抽出蒲扇扇了起來,還一手猛地拍向自己脖子,那裡已經被叮了無數紅疙瘩。

    「齊老闆?這都幾點了?你還有大事找我們老闆?」管事的驚駭的問道。

    齊雲璐聳了聳肩膀,沒有回答問題,卻指著不遠處一片破爛蓆子問道:「你們今天就睡在外邊這裡了?」

    管事的歎了口氣說道:「這廠子出這麼大事,我們哪裡敢鬆懈,要是晚上還有歹人害我們怎麼辦?可不得晝夜防守工廠嗎?」

    說著他一擺手說道:「齊老闆,跟我來吧。長老會李醫生他們和鄭主編也都來了,還沒走呢。」

    看著前面二層樓上張其結辦公室還亮著的燈,管事搖著頭歎著氣,自言自語道:「今天….唉…」領著齊雲璐匆匆的過去了。

    樓裡面放紡織機械的大門還被交叉貼了封條,因為宿舍樓也被縱火了,工人們橫七豎八的睡在門外走廊和樓梯轉角,齊雲璐跟著管事的小心翼翼的跨過一個又一個或鼾聲如雷或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或閉目歎息的工人,抬頭看去,張其結辦公室的門虛掩著,裡面蠟燭橘黃色的光湧了出來,打在走廊地板上,在黑暗裡打出了一個巨大的閃亮「l」。

    走得更近一點的時候,門裡面的聲音也清晰的傳了出來,在走廊裡迴響,別人聲音聽不大清,只聽得見張其結越來越高的聲調,光聽聽這種腔調,就知道張其結是氣急敗壞了:

    「侯長老,你說什麼上帝的歸上帝的、凱撒的歸凱撒?他們在黑我!我難道不是咱們教會的兄弟嗎?你們就不幫我?」

    「我哪裡逃稅過?我是沒來得及去給外地工人辦入籍和補稅!什麼?兩年我都不辦?李醫生,您坐我這位置試試?我每天有多忙!一天過得就好像五分鐘,唰一下就過去了!我確實是有些拖拉,但我真的無心逃稅啊!再說誰不逃稅啊?我做的,大家也都在做!我繳稅還一直是龍川第一呢!」

    「侯長老,你要是不幫我,我就和李廣西兩人一塊和劉國建對著幹!我們魚死網破好了!」

    「什麼?李醫生你剛剛說我說的不是基督徒應該講的?我求上帝幫我啊!但是我自己也得努力做事啊,難道你要我等死嗎?」

    這時齊雲璐終於走到了那個閃亮的「l」光柱前,他推開門:房間裡點了兩個法國燭台,每個上面都有五根蠟燭,房間裡燈火通明,裡面四五個人一起扭頭朝他看來--李醫生和侯長老同張其結站在當地,鄭主編坐在沙發上,吃著水果。

    「小齊,幾點了?你還過來?李廣西的信件寫好了嗎?」看齊雲璐來了,張其結神情一振,立刻指著他問道。

    齊雲璐臉上現出一個大大苦笑,他站在門框裡,攤開了手,說道:「老張,廣西讓我給你捎個話:他退出選舉了。」

    「你說什麼?」張其結登時目瞪口呆,就伸直手臂、瞪著眼、張著嘴愣在哪裡,好一會,他才滿臉不相信自己耳朵的樣子晃了晃腦袋,再次問道。

    「李廣西退出選舉。明天他就去給方秉生賠禮道歉。」齊雲璐搖了搖頭。

    「這是怎麼回事?他廠子裡也被人丟進屍體了嗎?還是通知他明天查稅?」張其結幾步跑到齊雲璐面前,兩手握住了齊雲璐的肩膀死命的搖晃。

    畢竟李廣西是張其結唯一的也是最有力量的同盟軍,只有聯手才有可能取勝,現在聽說這唯一的勝利希望離自己而去,張其結怎麼肯相信這個事實呢?

    齊雲璐仍由張其結搖晃著,他抬起頭,臉上依然是他平時的微笑,但嘴角下垂,彷彿裡面塞著一個黃連,他很為難的說道:「你別問了。也沒啥事。反正廣西堅決退出了。」

    他這時確實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李廣西因為在惠州的一個兒子受到威脅,哪裡敢再選?而且即便這事,他也害怕被張其結他們知道,要是張其結因為威脅小孩這事鬧騰起來,方秉生覺的不滿意,他兒子不還是危險嗎?

    所以他一是心神不定,是立刻接兒子回龍川還是自己去惠州看著兒子,滿腹心思都放在這個選擇上,二來這樣事怎麼面對張其結說呢,一個大老爺們被別人整得淚流滿面?

    他就央求齊雲璐代他說退出競選,但是千萬不要說自己兒子的事。

    「老張你也別問了,李廣西也有苦難言,他反正不會再和方秉生對著幹了。」齊雲璐看張其結已經僵硬了,他繞過對方架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安慰的拍了拍張其結的肩,表示同情和理解。

    「媽/的!」張其結放開齊雲璐,大步走到辦公桌前,狠狠一拳砸在辦公桌上:用力之大,連上面的一座法國燈台都跳了起來,房間裡頓時一暗,燭影亂搖,宛如無數鬼魅在牆壁上穿梭飛舞。

    他砸了桌子,就背對眾人站著不動,肩膀在微微顫抖。

    齊雲璐對聞聲走過來的工人和管事點了點頭,表示沒事,然後關上門,踩著貓步,繞過茶几,和鄭主編並肩坐在一起,一邊盯著張其結,一邊伸手拿了個果子吃了起來;吃得很小心,慢慢的咬慢慢的嚼,不放出什麼聲音。

    好一會後,張其結轉過身來,握住了李醫生的手,他臉上已經不復剛才的鐵人硬漢百折不彎的表情,而是一副恐懼驚恐到極致的痙攣表情,眼眶裡都轉了淚光,他顫聲叫道:「李醫生,我該怎麼辦?我要趕緊去求方秉生和劉國建嗎?讓他們放過我一馬?」

    「求他們幹嗎?你為什麼不求神寬恕你、幫助你呢?」李醫生咦了一聲,疑惑的問道。

    「求神?!啊!」張其結滿臉痛苦的抬起臉,彷彿被李醫生問了何不食肉糜的無奈,他低頭咆哮道:「神怎麼能這麼對我?我這幾年難道不是為了教會而殫精竭慮嗎?不是為了?的榮光而東奔西走嗎?我為?做了這麼多,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給我賞賜和回報也就罷了,但?怎麼能這麼對待我?!!!!」

    侯長老看了看張其結要崩潰的臉皮,沒有敢說話;並肩坐在沙發上小心咀嚼食物的鄭主編和齊雲璐更是放慢了嘴部的動作,都不是用牙齒而是用上下顎擠壓了。

    但是李醫生根本面不改色,彷彿面對的不是一個傷心欲絕的可憐老朋友,而依舊是個他經常面對質疑他上帝的不信者,他用決然的語調回應這傷心的質問,這讓他說話竟然顯得有一種無情與冰冷:「老張,你有什麼資格這麼對神講話呢?你向神要回報、要賞賜?所謂回報和賞賜,是你先給對方,對方給你等價的金銀或者讚許!但你有什麼東西可以先給予神的?你所有的東西包括你的生命都是神先賜給你的!!!你沒有一樣東西是自己的,都是?給你的!!!既然都是神的,神樂意給你就給你,神樂意收回就收回!!!你嚎叫個什麼!!!」

    這話說得太無情,侯長老無聲的吐出一口氣,表示很震驚;沙發上的兩位吃貨一起伸長了脖子等著看張其結的反應。

    就好像憤怒的斗犬被兜頭拎了一盆冷水,張其結先是目瞪口呆,然後彷徨無措,最後他強忍著眼淚,低下了頭,聲音已經哽咽了:「我錯了…….但是…….我不想這樣啊…….」

    李醫生歎了口氣,繼續說了起來,但是這些話在旁人耳朵裡聽來簡直更加冷酷無情:

    「老張,這次大約是神給你上的課。你以為自己已經榮華富貴了,以為自己才能卓越了;有財富,有名聲,到了哪裡人都尊敬你,但是這都不是你的,都是神的。你在教會活動的時候,經常帶上自己的下屬和工人,你一上台他們就熱烈鼓掌,他們是真心稱讚你見證好嗎?是真心覺的你講道有理嗎?他們是怕你吧。

    你講自己見證的時候,總是說你虔誠,所以神給你榮華富貴,可是,像你這樣的人有多少呢?席向道弟兄以前比你還有錢,可是神怎麼對他呢?讓他經營教會書攤;咱們教會裡有多少人像你這麼成功呢?我們有多少窮人呢?難道說人窮是因為神不愛他嗎?或者說,神就是給我們金銀的神嗎?這樣的話和廟裡的觀音佛祖還有什麼不同?!

    我們的神不喜歡你看重俗世成功,?看重的是你的心,你真心愛?嗎?你是愛?還是愛錢?你真心愛鄰舍嗎?看看你不僅壓低工人工資;禮拜日你工廠也不會不冒煙,擔心我們教會說你禮拜日你還工作,你刻意不給工人傳道,不讓大部分窮工人當基督徒,或者即便是基督徒了,他們也感受不到你的愛;

    你讓工人一直住在周老三木樓裡,這樓沒有五十年也有四十年歷史了!!!那裡我去過幾次,巴掌大的地方能住幾十個工人,地板上橫七豎八的躺著人,即便是工人不是人,是木條箱,倉庫裡放木條箱也沒有你這麼放的吧?老鼠、蟑螂、跳蚤、蚊子橫行;下雨天雨水從屋頂灌進來,順著閣樓牆壁一直流到一樓;牆壁上全是窟窿,木板一層一層的釘上比乞丐百衲衣還嚇人;一颳風就搖晃,隨時都可能塌掉,你在乎過你工人的性命嗎?你真缺一座好宿舍的錢嗎?或者你希望自己的兒女住在這種地方,得了褥瘡,還辛苦工作十六個小時,一周七天不停,直到生了病領你兩塊大洋被踢出廠子等死嗎?這是神教導你這麼愛人的嗎?」

    一席話說得張其結都彎了腰,好像要屁股靠在桌子沿上、手撐在桌面上,才可以立住身體,另一手五指張開虛捂在臉上,指縫之間的臉皮都變成赤紅了,他顫抖著說道:「李醫生,不要再講了……」

    「李醫生,算了,這不是張長老的錯,我去過京城工廠也是這樣。原來龍川不是很窮嗎?」侯長老也勸李醫生道。

    李醫生搖了搖頭,卻繼續說道:「我還記得你在團契說批評范林輝,說他這樣不對,那樣不對,但是現在想來每句話都是神對你說的。你現在擔心什麼呢?擔心你沒有錢了沒有工廠了,別人就不會尊重你,你就丟臉了?那麼別人是看重你這個人,還是看重你的錢呢?神是看重你這個人,還是看重你的錢呢?又或者有錢的張其結和沒錢的張其結難道就不是一個人了嗎?」

    「你說劉國建陷害你,但是你確實是招募過黑工,確實是逃稅過,確實是用外地人用到他們生病幹不動了,然後一腳踢開,讓他們無家可歸失業後在橋洞裡和草棚子裡等死。你上周自己的講道就是『順服地上的權威』,說即便一個村長也要存溫柔的心服從。怎麼你自己遇到了劉國建,你就要號召我們去遊行呢?我建議你安心等待查稅的結果。要交罰金就交吧。至於你要告鐵路公司監督不嚴,讓你的貨物混入鴉片,我個人作為長老會平信徒是同意你發起訴訟的。但逃稅和黑工一事,我卻不會贊成你發起任何訴訟和抗議,因為你確實做過。」

    聽到這話,沙發上的齊雲璐和鄭主編互相驚異的對望了一眼:李醫生雖然因為早年的過失變成了平信徒,但他從來都是長老會最德高望重的人,他說的話,一言九鼎,他既然這麼說了,那幾乎就是長老會基督徒長老內部投票的最終結果了:長老會僅僅支持紡織廠對鐵路公司的誣陷發起訴訟,但不支持紡織廠對抗查稅和隨之而來的天價處罰。

    屋裡無人說話了,陷入了一片死寂。

    張其結渾身還在顫抖,他還是一手捂著臉,用嘶啞的嗓音的艱難的說道:「小齊……」

    「啊?叫我?我在呢!」齊雲璐嚥下滿嘴的食物,口齒不清的回應道。

    「明天你帶著圖紙來找我,我們商量一下,你再勘察一下地理,我先拆了那老宿舍,你給我建一個磚石的西洋筒子樓當宿舍吧。」張其結慢慢的說道。

    「好啊!」齊雲璐一愣,接著欣喜若狂的叫道:「不用勘察了!我早就替你做過了!明天我就帶圖紙來!,放心,這種筒子樓我最擅長了,保管你用一百年,而且好看……」

    張其結捂著臉,揮了揮手,制止了齊雲璐絮絮叨叨的表白自己的卓越工程能力,他說道:「天太晚了,我需要自己安靜一下,能否請各位先離開?」

    大家趕緊起身告辭,魚貫走了出去。

    張其結鎖上房門,卡嚓一下跪在地上,雙手交叉握拳,看著玻璃上搖晃的光影,兩行眼淚從臉上流了下來,他低聲哭泣著,叫道:「我的主啊!昨天,僅僅是昨天,我還在想自己得了議員、有了權力,可以呼風喚雨,把這個紡織廠變得更加的賺錢,我也變成龍川縣的第一號大人物,甚至於我的功勞和金錢讓皇帝都會召見我!但是僅僅一天,我就變成了一個可憐蟲!主啊,《路加福音》裡講:--有一個財主,田產豐盛。自己心裡思想說,我的出產沒有地方收藏,怎麼辦呢?又說,我要這麼辦。要把我的倉房拆了,另蓋更大的。在那裡好收藏我一切的糧食和財物。然後要對我的靈魂說,靈魂哪,你有許多財物積存,可作多年的費用。只管安安逸逸的吃喝快樂吧。神卻對他說,無知的人哪,今夜必要你的靈魂。你所預備的,要歸誰呢?--主啊,我就是這個愚蠢的財主啊,你用耳光抽醒了我,我的傲慢和貪婪是何等的可笑啊,主啊,救救我吧,我錯了!寬恕我的罪過,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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