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電報黑幫重裝上陣 005 東莞奇兵 文 / 納爾遜勳爵
當時佛山大選議員,鍾家良固然親臨佛山城坐鎮指揮,而在他指揮下替他在烈日下前衝後突的不是洋藥行會的精英,而是鐵路行業的方秉生。
從剛開始的站在太陽底下發傳單,用大喇叭在市民看瘋子一般的眼神裡喊口號,到後期和每一個初選得勝的非鍾家良集團的人私下裡接觸、收買選票,全是方秉生領著一夥人在做。
他幹得很不錯,鍾家良記住了他。
為何方秉生這位鐵路新貴會替鍾家良鞍前馬後的跑八竿子打不著的選舉呢?
當時整個宋右鐵電公司的高層全圍著鍾家良打轉,老大翁建光不必說了,為了套關係,生生在鍾家良家附近買了個別墅窩著,就為了能經常和鍾家良見面;方秉生作為老大的心腹馬仔更不必說了,天天就在鍾家良家裡蹲著,恨不得把從管家到買菜廚娘的差事都搶了。
這麼做的原因非常簡單:為了錢。
鐵路修建絕不是難事,不過就是苦力的體力活,在美國太平洋鐵路公司修建貫通美國大幹線的中國勞工已經證明了吃苦耐勞的中國人很善於修鐵路;
技術根本不是難題,開山過河而高技術施工的時候有洋人工程師指導;從鐵軌到機車都是進口,也不需要鐵路公司費心;主要就是這工程太過巨大,乃是吃錢的老虎。
每公里耗資四萬兩白銀。
當年宋右鐵電起家的電報線工程總耗資不過二十萬兩銀子,這點錢修鐵路只夠修五公里,也許連算上郊區的海京城都不能貫通!
所以宋右公司修建鐵路,不怕工程難、不怕死人、不怕刁民以各種名義阻礙工程,就怕沒錢!
而朝廷經常沒錢,沒錢就停止工程唄。
所以從一八六零年到一八七零年間,整整十年間,宋右鐵電公司,這個全大宋,全漢文圈,乃至全東亞「最大」的鐵路公司,僅僅修建了海京—東莞—惠州--河源—龍川—贛州這條五百公里的鐵路幹線。
工程幹幹停停,等著朝廷給錢,等著公司高層找各路富豪哭爹喊娘籌款,等著底層職員不發工資發鐵路債券強迫推銷,等著各路外國騙子去全球勸購宋右鐵路債券,甚至發動一群手下在原來總督府門口舉著牌子要求立刻和滿清開戰,理由是報紙報道清國外交官在大宋皇宮習慣成自然的吐了一口痰,為啥?
開戰有戰爭賠款啊!
「要是不缺錢,老子早把鐵路修到北京城去了!」這是翁建光的口頭禪。
但即便如此,五百公里鐵路,光修建工程款就有兩千萬兩白銀。
而且不算宋右鐵電在修築中得到的利潤,在修築完成開始運營之後,鐵路的運營利潤對投入比例達到了驚人的百分之七點五,也就是說海贛線每年收入高達一百五十萬兩純銀!
刨去外債和內債平均百分之六的年利息,考慮到債務利息是稅前計算,不必給朝廷交稅,那就是說即便還在還債期,鐵路年入也有三十多萬兩的純利潤!
這還是僅僅在宋右鐵電剛起步、不熟悉不精通鐵路管理運營的前提下!
這區區五百公里鐵路就把宋右鐵電推到了大宋新貴的高度。
相比宋右,其他兩家鐵路公司加起來也不過修了一百五十公里,連廣東省都沒修出去。
在完成海贛鐵路後,朝廷又沒錢了,「鐵河計劃」無限延遲,除非宋右自己籌款。
而這賬目很容易算,只要能借到復合年利利息在百分之七之下的債,有多少就借多少!借多少就修多少路,有賺無賠!
因此整個鐵路公司在嘗到鐵路甜頭之後,全變成了一群紅眼的惡狼,除了刨土修路之外,天天幹的事情就四處求爺爺告奶奶好像一群騙子那樣想盡各種法子找錢。
但這是修鐵路啊,又不是修廁所,誰能一次籌那麼多的款,國際債券市場是朝廷在管,而且被幾個鐵路強國壟斷,就瞅著大宋想修建鐵路,就故意對大宋聯手抬價,利息畸高,朝廷覺的不能當冤大頭被洋人玩,堅持不借;而國內別說幾個鴉片、布商首富就算錢莊的斂財能力也撐不起鐵路修建這種銀海的事業啊。
朝廷說了:我們沒錢!你找到錢你就修,我們支持你;
說得容易,去哪找那麼多銀子去?沒有錢只好暫停,翁建光天天仰面長歎。
而最近兩年滿清不敢來找事了,氣得翁建光跳腳罵娘,罵滿清軟蛋,來打我們啊,打了你就得掏戰爭賠款,皇帝還不得分給我們一塊?
大債主法國據說準備和普魯士叫板,拿破侖三世也缺錢,天天催逼海宋付清早些年的貸款本息,氣得皇帝在皇宮裡罵娘,而翁建光聽說之後,更是跳腳罵娘,罵普魯士混蛋,這種窮比小國居然找我們大債主魏國的麻煩,還要和強魏法蘭西打仗,簡直和滿清一樣弱智,找死你媽啊!害的都沒錢借貸了!
這時候,大宋的賢者西學大師鍾家良有了新辦法,他聯合一群富商,成立了緊隨官辦銀行後的第一家私營銀行「宋商銀行」,註冊資本就有一千萬銀元,折合八百九十萬兩純銀。
本來鍾家良就是宋右大股東,翁建光聽說西洋銀行可以大量籌款放錢後,更是黏住了鍾家良,不是天天,而是每時每刻的攛掇宋商銀行購買鐵路債券,原本還稱鍾老師,最近一年都改口叫鍾大哥了,兩人好得穿一條褲子。
這不,聽說選舉是民間百姓選,雖然根本不知道選舉是幹嘛的,但是翁建光立刻推薦自己的心腹方秉生,他對鍾家良說:「大哥,這選舉既然是對付百姓的,我們是行家。我手下的小方專門對付各種刁民:有窮的,有富的;有文盲,也有文化人;有沒權沒勢的,有有權有勢的;有信耶穌的,有信瑪利亞的,還有專門下地獄的,真是行家裡手。反正我們最近沒錢修鐵路,都賦閒在家,不如我讓小方幫你搞這玩意去,多個人手總是好的嘛。」
鍾家良自然同意,他其實想讓這個天天提著一個裝滿債券計劃的公文包賴在這裡的眼鏡傢伙離開自己宅子,方秉生雖然也是西裝革履、銀表鑽戒,但沒有一口地道的倫敦腔,頭上也沒戴銀色假髮,還動不動幫著管家接待客人,人家說出去,還以為自己找本地人當小廝呢,這實在掉了自己價。
至於其他考慮自然是更重要的。
這鐵路自己早年已經投了不少大錢,雖然賺翻了,但這新銀行自己剛開,正是建立聲譽吸納存款投資高收益行業的關鍵階段,往鐵路那種無底洞投錢,多少能夠?自己新插手的棉紡、軍火、海運哪個公司不缺錢啊?
再說自己也想投鐵路這種新貴,但是不是想買債券,而是買宋右的股權,這就是買金蛋和買下金蛋的雞的區別;
但翁建光死咬著牙就是不賣:這不是當年惠川電報堂剛開始修鐵路的時候,朝廷定的政策就是有撥款也有自己找錢的職責,那時候你給他點錢要求入伙,他恨不得跪下謝你,現在?傻子才賣自己股份。
別說翁建光不放公司股權,即便是在大宋交易所裡,宋右鐵電的股票都是有價無市,看到那幾百公里鐵路的威力之後,沒有股東會賣這種票;連宋北、宋左這種小屁公司都跟著沾光,五年來兩個公司股票跟著宋右翻了五倍,從四百元到了兩千元(註:各國股市初起的時候,每股面額都很大);前兩年交易所那群孫子居然連惠州通和木材行都狂炒,不過就是生產鐵軌枕木的!沒想到人家老闆看錢途光明,自己退市了,要把這枕木公司留給兒子,紅利憑毛給一群股東啊,你們又不喊我爹。
翁建光捨不得放股份,鍾家良自然有火:你不給我股份,我還給你找錢,這不是我的銀行立馬變成鐵路銀行啊?這豈不是我替翁你建光這個混蛋打工了?豈有此理!我就吊著你,直到你給我一批股票再說。
雖然如此,但對方的人手不用白不用,雖然方秉生當管家下手很掉份,但是幫廚娘扛大扇豬腿肉還是很顯露鍾家威風的,所以鍾家良就帶著方秉生去了佛山助選。
沒想到方秉生幹得順手,黑的白的都玩得溜轉,鍾家良就上心了。
要知道洋藥行會雖然是富貴窩,但也是個毀人的地方,任你通天之才,在裡面干三年之後,除了一身肥肉和鴉片癮之外,怕是連走路都忘了,因為他們的錢是自己找來的。
而鍾家良的其他產業還剛剛投入,還都不知道深淺,也沒有產生得力干將,鐵路一行算是他投資的一個聚寶盆,也看做自己的產業之一,既然對方有干將,不用白不用。
佛山選舉慘淡收場之後,雖然鍾家良很高興,但是被各路洋人一通笑話,皇帝當然很鬱悶。
鍾家良覺的奇怪:皇帝剛開始同意選舉的時候如臨大敵,甚至穿著正裝紮著紅頭巾出席會議,看起來是視議會為洪水猛獸,不知出於何等考量而被迫同意,但是為何選舉失敗後,這傢伙明顯惱羞成怒了呢?
現在看起來,皇帝比鍾家良更積極。
他在佛山選舉後,立刻在皇家報紙《大宋新聞》上發佈通版御前訓令:明示選舉的好處,和絕無藉機收稅之心,讓各路精英安心參選、各位大宋良民踴躍投票,甚至在訓令中出現了這樣的語句:踴躍參選和投票乃是朝耶穌效忠的表徵,乃是大宋百姓忠君愛國的表現。
這可讓鍾家良驚呆了:這皇帝怎麼突然變性格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啊!他以前很害怕議會什麼的啊。
而且不僅如此,皇帝還使用了他在各個大教會中的影響力,讓各路牧師、主教通知下屬各個牧區、教會都感召所屬信徒參與選舉。
第二個選舉試點是東莞。
這次選舉遠比第一次來得激烈一點,方秉生已經被鍾家良正式授命助選。
他輕而易舉的擊敗東莞人和皇帝,為鍾家良拿下這一城!
辦法非常簡單,用銀子買票!
大宋平民選舉的程序是這樣的:作為一個有資格投票的選舉人,會領到一張入場券,這張入場券寫有該人的名字,在選舉日,拿著這張入場券,進入投票點,核對無誤後,領一張選票,在選票上可以寫一到六個候選人的名字,然後投入票匭。
若沒有出現填寫錯誤,就不是廢票,所寫候選人各得一票。
這一次,方秉生沒有理會鍾家良和他手下的那群洋人和留學回來的謀士說法,他認為西洋選舉都是扯淡,什麼站在大街上演講啊,什麼讓人民認為你為他的利益牟利啊,什麼微笑面對任何一個人啊,這不是胡扯嗎?
「西洋我沒去過,但我熟悉這裡!這裡不是西洋!」在鍾家良和謀士面前,方秉生臉上裝出一副受教的模樣,肚裡卻有了截然不同的主意。
一入東莞城,方秉生就把鍾家良給他的大喇叭從馬車車窗裡扔了出去:再像上次那樣站在佛山街頭喊話?那不是傻x嗎?
他直接去了城市最中心的投票點,因為剛剛組織選舉的大宋精英從皇帝到鍾家良都天真的認為投票點會人滿為患,所以規定每個投票點周圍都有很大空場,那是方便人群聚集而不至於堵塞道路的。
方秉生二話不說就叫手下在空地上紮了個大棚子,裡面擺上戲台,中間擺上桌椅,請了城裡一個較好的粵劇班子來唱戲。
讓手下去路上拉人,聽戲喝茶不要錢,只要投票入場券。
短短半天,棚子裡就人滿為患,外面圍觀的人也站了一大圈,聽說這位只要入場券,有人就轉身去報名自己有選民資格了。
旁邊投票點的人一看自己的空地被佔了,要來趕人,但是方秉生塞給他一塊熱乎乎的大宋銀元後,他就立刻笑瞇瞇的又回去了。
然後方秉生又下令手下去人群裡說他收購入場券,一毛錢或者兩毛錢。
短短幾天,方秉生就在各個投票點周圍收了兩千張入場券。
而一切所費不過幾百元。
然後就是黑夜交易,這次方秉生不再選擇城市中心熱鬧地帶的投票所,而是刻意找了幾個城邊乃至城外荒僻之地的投票所。
這些地方鳥都不來拉屎,周圍都是貧民窟,但是投票點人員配置卻不會少一個,幾個監督員老實說也就扎投票點的有點事做,大部分時間都是發呆。
方秉生來了。
晚上在鬧市裡,一頓酒,幾個姑娘,外加最適合行賄的輕飄飄不引人注意的幾張十元紙幣,這些酒酣耳熱的監督員就和方秉生稱兄道弟了。
到了投票日,方秉生讓他的手下每人拿著十幾張入場券進場投票,一次領十幾張選票,寫完投好,前門投完,後門出去,再繞一圈,從坐在涼棚下的方秉生前面再領十幾張入場券,再進去投。
監督員也不會管,旁邊居民乃至選民即便看到也不會管。
如此循環不息,鍾家良的人初選再次全員入選。
對進入初選圈子的議員候選者,方秉生用兩元、十元、二十元、最貴的開價不過是一套價值六十元燕尾服,總之看人下菜,並不浪費銀兩買票,就用了兩千銀元,再次讓鍾家良集團在復選中大獲全勝。
他這些舉動,在皇帝死死盯著的佛山和東莞第一次選舉中,並不能逃過使用宣教司特工的皇帝眼睛。
皇帝驚呆了,驚得目瞪口呆。
別說逃不過皇帝耳目,連新聞報紙都發現兩地選舉有點怪異,但是鍾家良一派的報紙自然全是歌功頌德,什麼開天闢地第一遭啊、什麼我國終於與西洋接軌啊;反對鍾家良的自然也有很多,但他們不理解不熟悉選舉,看方秉生這麼折騰,不清楚哪裡錯了。
大宋的洋文報紙則抱著幸災樂禍和種族歧視的態度譏諷這所謂的東亞第一強國的議會起步。
美國人不在乎這個時代自己家也有賄選,得意洋洋的在報紙上講:「現在我們都明白為何海皇會在我國南北內戰中支持解放黑奴了……」
俄國報紙則直接種族攻擊:「看來,目前除了猶太猴子、黑猴子、韃靼猴子外,還要加上黃皮猴子了……」
法國報紙比較客氣,因為他們比較忙,沒空群嘲,頭條一直是:「支持正義的拿破侖三世,削死普魯士跳樑小丑!」
英國報紙則還是千篇一律的:「大宋應該使用我國貸款修建鐵路(路權給我們!)」「大宋應該購買我國蒸汽戰艦!」「大宋應該使用我國後膛炮,你們制不了好炮!」「大宋要求收回領事裁判權還不是時候,等你們有了法典再說!」
關於選舉,英國紳士不會明著羞辱海皇,而是在角落裡奸笑著轉載美國人、俄國人文章。
對於自己斬釘截鐵的做法,方秉生什麼都不在乎,干了十多年的電報和鐵路營建,他公司多的是朝廷朋友和律師,他清楚現在根本沒有選舉法,只有個選舉規章,即便有規章,在這裡也必須得這麼幹!
中華的法律規章幾千年來只是束縛下等人,用來給上等人人鑽空子的?誰跳繩跳得好,誰就是人上人唄。
再說,他們和鍾家良要是不這麼玩,那麼根本沒有平民來選舉投票,一個城市十幾票就能當選個初選議員,搞得皇帝灰頭土臉的,難道朝廷臉上有光嗎?
「我這是為聖君分憂,」每次想到這裡,方秉生總會幽幽的歎口氣,暗想:「可是為什麼我這麼有才這麼忠君的人怎麼就不能給我個官做呢?」
而鍾家良樂翻了,樂得瞠目結舌,愕然發現自己想錯了,這是中華之地的宋國,不是什麼英國、法國和美國,洋人那一套在這裡根本吃不開,還是方秉生這小子犀利。
但是樂翻了之後,鍾家良回過神來,看著自己這些天一直翻閱的各國選舉書籍,疑惑的自言自語道:「這樣行嗎?怎麼會這樣?要是這樣都行,我翻譯這些玩意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