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沒想過離開 文 / 冬練
連綿不斷的低沉隆隆聲，如在遙遠天邊爆發的滾滾雷霆一般，從目力不可及的後方傳來。
天空鋪著一層鉛灰色的雲層，但不算太厚，有些雲層稍薄的地方還能隱隱透過天光，映出一片灰白的亮色。
空氣中刮著帶有絲絲肅殺之氣的涼風，將荒野中的長草吹得倒伏下去，一面面色彩鮮艷的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高舉大旗的旗手無不是身材極為壯碩仿若巨人的蠻武士，凜凜神威猶如降魔金剛一般，穩穩托住旗桿的臂膀肌肉虯結，不見有一絲顫動。
每面大旗的正下方，都正站立著一個孫旭相當熟悉的身影。葉開……沈浪……侯振……接著往下看去，無不是江南城中最為強大的那些進化者軍官，在他們身後肅立的，盡皆是一支支江南城直屬分隊，再往後，才是長期駐守於防禦帶中的大批進化者戰士。
其中有一面大旗看起來格外詭異，五彩斑斕的旗面，中央部分散碎的色塊奇跡般地拼成一副猙獰鬼面的模樣，大旗下方只有寥寥不到十人，但就是這十人，卻幾乎將你所能想像到的人類可能擁有的極端體型全部囊括，從身高兩米五身寬也是兩米五的巨型肥佬，到只剩下皮包骨頭的細瘦竹竿，應有盡有。
更令人感覺詭異的是，這些奇怪的傢伙全身都被戰鬥制服包裹得嚴嚴實實，不但手上戴著手套，就連面部都被與大旗上同樣的包頭鬼臉面具覆蓋，渾身上下沒有一塊皮膚暴露在外面。在他們的身後不遠處，還有幾百名看上去要正常得多，但同樣覆蓋著鬼面遮住臉孔的戰士。這些鬼面武者與大部隊保持了一定距離，在另外一處土丘上停留，不知道是不是出於巧合，似乎正與清影軍團遙遙相對。
這是金雕返回之後的一個小時，面對突如其來的捕食者大軍，江南城終於趕在它們踏破北部防線之前做好了迎戰的準備。
後方那隱隱的滾雷，來自於十幾公里之外的火炮陣地，及時趕到作戰位置的火炮集群，正與空中的強擊機群一起向著捕食者大軍傾瀉怒火。驟然增強了數倍之多的火力，不但更好地阻截了捕食者集群的前進，甚至在逼迫著它們緩緩朝著人類計劃好的位置移動。
幾乎沒有任何大規模作戰經驗的進化者部隊，再優秀的指揮官也不可能做到如臂使指，乾脆選擇了最原始但也許最有效的戰鬥方式：由最強大的進化者擔任前鋒，將已經集結完畢的六萬大軍分成了十幾個集群，跟在他們身後的進化者戰士們不需要考慮任何複雜的東西，甚至連指令都不需要，他們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在戰鬥打響之後，始終緊緊跟隨著前方的那面旗幟，殺掉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每一隻捕食者。
那支鬼面部隊，如果孫旭沒有料錯，一定是那些不知耗費了江南城多少資源才打造出來的江南死士，也只有他們才需要將整個身體包裹住的戰鬥服，來遮掩住身體上那些非人類的痕跡。江南城選擇了這樣一次戰役作為他們正式登場的舞台，當然是想用它們在戰鬥中的表現來提升士氣，振奮軍心。只要讓戰士們知道江南城仍然有後手，並沒有被逼迫得用出全力，他們自然就會有堅持下去的信心和勇氣。
信心，希望，都是一些很微妙的東西，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你必須讓他們相信希望就在前方，但仍需要他們的不懈努力才能獲得成功，只有恰到好處地把握住其中的分寸，才能讓他們發揮出最大的作用。如果力道用得輕了，他們就可能完全喪失鬥志，在絕望中被原本能夠戰勝的敵人擊潰；而如果力道太重，又會使他們在心裡產生鬆懈，最終的結果仍然不會很妙。
江南城地處末世前國家的東部沿海，所擁有的軍事力量是以海對岸的某些島嶼作為假想敵的，毫不誇張地說，江南城的武器庫裡必定有相當數量的終極武器：戰略核導彈。分佈半徑不過兩三公里的捕食者大軍，在被炮火限制住移動速度之後也許只需要一枚當量並不算太大的核彈就會被盡數摧毀。
但如果還沒到最後關頭就隨便動用這張底牌，必定會讓某些人覺得，明明一顆核彈就能解決的事情，憑什麼要我們在荒野上拚命？他們卻不會去想，萬一所有的倖存勢力都毫無顧忌地動用核武器會不會摧毀整個地球的生態環境，而始終未曾經歷血與火的考驗的他們將永遠是那麼不堪一擊，就像溫室中的花朵一樣，遲早會被無情的末世摧毀。
在數萬進化者部隊集結的這片區域裡，只有一支小部隊的前方沒有旗幟，那便是不屬於江南城的清影軍團。他們站在這裡的原因與其他所有人都不盡相同，卻必須比所有人都更加勇猛，因為他們想要盡快完成苛刻的條件，早日回到自己的家鄉，而他們的軍團長凌影，也已經將隱藏於捕食者群中的「王」視作了囊中之物。
清影軍團不需要額外的旗幟，威猛若神靈的巨虎白夜就是戰士們的指引。此時此刻，孫旭正與凌影並肩站在白夜身旁，目視下方的部隊開始緩緩調動。
一面又一面旗幟移動起來，每一面旗幟引領的都是一股滾滾洪流。戰士們正從集結地奔赴選定的戰場，他們將在佔盡地利的情況下開戰，用最小的代價取得勝利。
方纔還密佈著數萬進化者的區域，似乎在轉眼間就變得空空蕩蕩，後方傳來的滾滾雷聲也越發密集頻繁，那是火炮集群在對捕食者大軍進行最後的驅趕，用連續不斷的爆炸、火焰與濃煙，將捕食者群驅趕到相反的方向。當所有的進化者集群都移動到預定位置，而炮聲也徹底停下來的時候，就將是決戰開始的時刻。
清影軍團一直都沒有移動腳步，就站在凌影身邊的孫旭知道，清影軍團收到的指示是原地等待，直到戰鬥打響之後才會開始向戰場進發。他們將在戰況最為糾結的時候入場，當整個戰場都陷於混亂的時候，他們必須仍然擁有最清晰的視野，最充沛的體力，並且游離在戰場之外不受任何糾纏，所有這一切，都只為了一個目的——找到並殺死「王」級捕食者。
同樣沒有移動的，還有與清影軍團遙遙相望的江南死士，鬼面軍團，他們和清影軍團肩負的應該是完全相同的責任。
雙方的總體人數差不多，一邊是接受各種試驗提升實力的鬼面武者，一邊是來自五羊城最為精銳的進化者，實力應該不相上下。而那邊作為先鋒的，是不到十名就連身體外形都不似正常人類的傢伙，這一方，卻是孫旭、凌影、金雕、白夜還有金星，哪邊的實力更強也確實很難判斷。這絕對是兩座城市中最強大的兩股力量，只是不知道，今天戰場上的最高榮譽最終會被哪一方奪得。
「你覺得，誰會贏？」孫旭收回目光，不再關注遠處那些江南死士，在精神聯接裡向凌影發問。
「你是問人類和捕食者？還是我們和對面那些？」凌影不確定孫旭的問題指向。
「都有。」
「人類不可能輸，但最後打成什麼樣子，現在誰也不知道。」
江南城集全城之力，還有清影軍團這個強大外援，實力上絕對要超出捕食者集群，但以往的一切經驗都只是參考。作為曾經的人類，現在的嗜血野獸，它們在這樣的戰鬥中會有怎樣的表現，是負隅頑抗還是狼狽逃竄，在被擊潰前會給江南城帶來多大損失，沒有人知道。
「那我們和對面呢？」孫旭問。
「不清楚他們的實力。你似乎更有發言權？」
「我遇到他們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然後他們在我眼前……爆了。現在我連他們面罩下面的身體還算不算人類都不知道，更別說具體的實力了。」孫旭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他喜歡一切都在控制之中，但現在面對的卻全是未知的事物，「五羊城呢？有沒有類似的力量？
「想知道？只要你肯來五羊城。」凌影的回答很乾脆。
「我……沒想過要離開江南城。」孫旭沒想到凌影會提到這個。
「真的沒有？我不相信你對今天的兵力安排沒有一點想法。」兩人本來只是在隨意閒聊，這似乎是大戰之前放鬆情緒的最好辦法，但現在凌影的語氣似乎變得認真起來。
「我為什麼要有想法？」孫旭反問。
「別忘了，我們還在精神聯結裡。就算沒有這個，剛才你望著下面那些旗幟時臉上的表情也能讓人看出點什麼。」凌影似乎在試探孫旭的反應，「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嗯。」孫旭悶悶地應了一聲。
「你在江南城沒有根。你不屬於軍方，也不屬於家族。你和你身邊的戰鬥力太過強大。他們需要你的力量，卻不希望你擁有可能影響到他們統治的東西。」
「我本來就沒有想要那些。」
「或許，但他們顯然不這麼想。我是清影軍團的團長，我知道怎麼做才能讓手下的戰士敬仰和服從。而一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在戰鬥的時候始終衝在最前，讓他們跟隨著你的步伐前進，他們就會自然地服從於你這個強者。」
「這個我懂。」
「我來江南城不久，但我知道，軍方和四大家族都擁有各自的進化者，但還有相當一部分，是曾經外圍公司的那些武裝力量和平民進化者，他們服從於江南城的命令，卻沒有完全效忠的對象。
「你是非常強大的蠻武士，比起那些元素師和靈能師，你擁有天然的優勢，你近身搏鬥的戰鬥場面會讓所有人熱血沸騰。再加上你在普通戰士中流傳的那些故事，以及你曾經平民進化者的身份，如果剛才那些旗幟裡有屬於你的一面，幾乎可以確定的是，在今天之後，會有許多人願意為你而戰，甚至是為你而死，因為你會被他們認可，你就是他們的英雄。
「沒有人願意看到這樣的場景，他們不敢想像在未來的某一天，你只要振臂一呼，就會有成千上萬平民進化者圍攏在你身邊。所以，你被孤零零地安排在我身邊，協助一群外人進行戰鬥。如果你幫助我殺掉了『王』，那麼你間接擊敗的就是江南城剛剛亮出來的、給普通進化者帶來希望的王牌部隊，胳膊肘往外拐的你會得到什麼樣的風評可想而知；而如果殺掉『王』的是對面那些人，對不起，你孫旭的不敗神話結束了，你身邊再也沒有那傳奇光環的存在，你永遠也只能是江南城眷養的一名高級打手了。」
精神聯接中的凌影傳遞信息的速度平平緩緩，意識和情緒也一直沒有太大的波動，就像是在敘述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雖然這個事實對孫旭來說似乎有些殘酷，但凌影慢慢地說，孫旭就靜靜地聽，到了後來連一點意見都不再發表。
「說完了？」
「嗯。」
「那好，準備戰鬥吧，炮聲已經停了。」孫旭將右手伸向肩頭，握住冰冰涼涼的劍柄，輕輕從背上取下霜之哀傷，指向前方的荒野，那裡，有一場宏大慘烈的戰鬥正在進行。加起來總數接近十萬的進化者和捕食者，正在末世的荒原上，用各自的血肉之軀譜寫一曲名為進化與生存的壯美樂章。
清影軍團開始奔跑，他們的軍團長坐在高大的白虎身上，緊隨其後的是一條黃金巨蟒，這已經是他們無比熟悉的景象，但是今天，在白虎的前方多出了一個手持巨劍的身影，他的身材在白虎面前顯得十分矮小，白虎卻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不疾不徐地向戰場奔去。
這場戰鬥，江南城的數萬進化者是當仁不讓的主角，捕食者大軍自然就是最大的反派，清影軍團與鬼面武士們也是絕對不可或缺的配角。江南城要擊潰捕食者大軍化解生存危機，清影軍團要趁機加快達成條件的進度，第一次粉墨登場的鬼面武士們也要證明自己的價值，每個人都在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也想從中得到些什麼。
那麼，孫旭呢？孫旭又在其中擔任了什麼樣的角色？難道整部戲裡除了捕食者以外，就只有他一個人是這種不管如何努力都只能為他人做嫁衣的可悲龍套角色？也許很快孫旭就會揮舞起手中的霜之哀傷，將答案告訴給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