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餘音裊裊送君行 文 / 不朽木
第五章餘音裊裊送君行()
四月湖北,赤壁磯頭。
紅日像一爐沸騰的鋼水,噴薄而出,金光耀眼,一時間紅雲漫天,春水金波。
遠處幾隻水鳥抖動著灰白的翅膀,時而盤旋高空,時而俯衝入水。
那映著點點紅霞的春水輕輕蕩漾,卻見河岸一處崖壁上刀削斧鑿的書著兩個大字「赤壁」,這二字筆式雄奇、張揚跋扈,但是從筆畫中,便也能感觸到數百年前,在此處題字的那人是何等的縱意癲狂、風姿卓絕!
岸邊碼頭的漁人們熙熙攘攘,已經開始為了一日的生計而忙碌。碼頭邊浮著一舶精美華貴的客船,上下兩層,高桅雄簷,甲板上旌旗飄揚,旅人們往來熙攘。
「喂,老頭別送了,您這哭的一點兒都不真誠!不會是怕我衣錦歸來找你麻煩吧!」魏五著了一身老頭穿過的破舊青袍,由於身材的差異這青袍穿在身上略有些短了,下擺露著腳趾的破舊布鞋上居然還有一截帶著粗壯黝黑腿毛的小腿。
余老頭老臉一紅,訕訕的笑了兩聲「嗯,啊,這個,那個,我那干閨女讓我給你帶個話,她聲明說是張三他們讓我閨女轉達的。」老頭從袖間掏出一張牛皮紙,上面龍飛鳳舞的用毛筆寫著幾行小字,看著筆跡,明顯是老頭記錄的轉達內容了。
「在外莫要惜金,饑食肉,寒添衣。行走在外,安危為重,遇事切忌衝動,三思後行,不求飛黃騰達,但求安然於世!另,張三讓我一再囑咐你,在外不准沾花惹草,否則他絕對不會放過你!」余老頭清了清嗓子,念道。
前幾句魏五同志聽的是熱淚盈盈欲出,心中感慨不愧是一家公司的同事啊!可是後一句卻是聽的頭皮發麻,目瞪口呆。我魏五哥可是取向正常,雄奇瑰麗的偉男子啊!
這話聽的心裡愈發的古怪,再想起清兒再三聲明內容是張三說的?乖乖隆個東,心中忍不住蕩漾起來,想著這小妮子俏臉通紅,垂著頭小聲向余老頭傳達消息時候的樣子。魏五哥滿臉蕩笑!
余老頭見這小廝長的倒是劍眉星目,頗有幾分英武之氣,這一笑,卻全然變了模樣,簡直是賊眉鼠眼,賤笑連連,簡直就是那市井小廝的原型。「咳咳……」余老頭乾咳兩聲,提醒眼前這滿臉蕩笑的小廝。
「額,這個是我們塘畔樓給你提供的盤纏,有個七八兩吧,夠你逍遙了!哼,要不是清兒說你身體虛弱,不能吃太多苦,老頭子我最多給你個一貫,哼!」余老頭從袖子裡摸出錢袋,隱約可見裡面滿滿噹噹的碎銀子,掂量了兩把,遞給了魏五。
魏五趕忙將錢袋從余黑心手裡搶了過來。他奶奶的,這可是老子來到唐朝最富有的時候了,掂量著沉甸墜手的錢袋,魏五蕩笑連連。「哎呦,余掌櫃,您就放心好了,我去了鄂州一定讓人捎信回來!您就等著我衣錦歸來好好孝敬您老人家吧!」
余老頭滿意的擼了擼下巴上的一撇短毛,拍了拍魏五的肩膀,微微點頭正要說些什麼,卻聽甲板上水手的喊聲:「嘿!你們兩個大男人卻是墨墨跡跡的做些什麼!起錨了,趕緊上船來!」
魏五趕緊將錢袋塞進懷裡,「老余,我走了!別想我哦!」轉身「騰騰騰」的跑上了甲板。
這臭小子,還跟老頭子玩矯情,想騙老夫眼淚,老余心中這般想著,卻也忍不住有些感傷,魏五這小字,雖然品行頑劣了點,但還是有幾分聰明和討喜的。搖了搖頭,余老頭歎息一聲暗自喃喃:「唉,希望這小子的聰明勁能幫上大東家一把吧!但願我是對的……」
魏五剛爬上甲板,水手們便升起了船錨,他轉身朝著余老頭玩命的揮了揮手,沒心沒肺的想,他奶奶個熊,魏五爺我終於脫離苦海了,那黃鶴樓怎麼說也是後世裡相當於五星級標準的酒樓,大廟好乘粥,老子去了應該好混吧!
「我靠,這是一兩銀子的住宿條件?這是人住的嗎?」魏五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這個雜亂的小艙,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條狗也不願意在裡面待上半個時辰。這個高約一米,長寬約兩米的狹窄船艙,亂七八糟的扔著雜物,灰塵佈滿了甲板。
「額,還行吧,我看這一兩銀子也就能住個這樣的水平了!要是有張床就完美了!」魏五掃了一眼身後魁梧剽悍、目泛凶光的水手立刻改口道。
那水手也懶得跟一個衣著破爛的小廝扯皮,沒有應他,轉身便鑽上了甲板。
魏五心中憤憤,真他奶奶的是龍游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沒想到連一個小小的船員都能欺負我!倒霉透頂,倒霉透頂!揶揄歸揶揄,還得想辦法鋪一張床榻啊。
從旁邊抽了幾本內頁都泛黃了的雜書墊在地上,又將自己的工作服鋪在書上,勉勉強強算是軟硬適中,乾濕適宜了。在這無法直立的小艙裡,魏五百般無聊,眼光掃了一周,卻發現角落裡扔著一個油紙包裹。稍稍一抬手,撿起這小包裹,撕開外層一看,卻是一本精美的小冊子。
「《易脈經》?這名字,倒是古怪了,五哥我只見過易筋經,這易脈經又是個什麼道道?」魏五自言自語的翻開了這書,頓時瞠目結舌,這書,居然空無一字,畫滿了經脈圖,那書中小人的動作古怪之極,時而老漢推車,時而觀音坐蓮!這,這,這到底是什麼書?春宮姿勢大全?還全彩的?哪個採花大盜留下來的不成?
魏五胡亂的翻了幾頁,只覺得心中騷動,這狹窄的船艙裡沒有窗子連一盞油燈都昏昏暗暗,魏五隻覺得氣悶,推開艙門,爬上了甲板。
站在甲板上,扶著身前的雕花護欄,晨間的陽光照在身上溫暖而不躁熱,和煦的春風不徐不急的吹拂著船上遊人的臉頰。
文人騷客三五成群的立在各處,不時的吟詩斗聯,不時的有人鼓掌喝彩。幾個衣著華麗的公子見魏五向自己這邊行了過來,掃了兩眼這小廝身上破舊且不合身的衣服和一頭古怪的短髮,忍不住向旁邊閃開,眼中的鄙夷和不屑輕易可見。
魏五對於這種眼神視而不見,逕自走到雕花木欄旁,扶著護欄,微微頜首,瞇著眼睛享受著日光浴。
良久,客船漸漸行出了碼頭,魏五正瞇眼思索著如何賺錢的大計,卻遽然聽到幾縷琴聲隨著輕風傳入耳中。
「嗯?清兒!」魏五愣愣的望著對岸俏坐在崖邊的女子。
猶如畫中人兒!這俊俏身姿窈窕纖細,細緻之極的眉眼,較小筆挺的鼻尖有著幾絲汗珠,一襲輕紗在春風中輕輕搖擺,真是猶如仙子臨人間。
清兒微微轉過頭來,卻是未著面紗,右側臉頰邊卻是一塊讓人厭惡的烏紫色胎記,本是一副國色天香的佳人臨江圖,卻因為這胎記變得令人作嘔,心中歎息。剛才躲著魏五的三位公子騷客,方才尚在驚艷於佳人容貌的俏麗,此刻乍一見這胎記,忍不住呸了一聲,連聲道:「晦氣,晦氣!」
清兒素手輕輕拂動琴弦,一時間,那琴聲猶如展翅愈飛的蝴蝶,撲閃著翅膀,又仿似潺潺溪水,清清亮亮的流淌著……客船上的諸人聽的盡皆不言不語,竟然都為這琴聲所醉。
玉手拂動琴弦的速度遽然加快,琴音猛地一轉,剛才尚是清雅脫俗、別璞歸雲,此刻卻是如泣如訴,婉轉憂思了。
段清兒粉嫩的脖頸微微一樣,櫻桃小口輕輕一張唱著:「年華短,思念長,黯成傷。赤水霞長,願與君歌一場,愧殘頰未敢別,亂彈宮商角羽徽,今夕何夕,與君別兮,登臨登臨,卻還是還是舟隱天際。於暗處相思,於夢間相念,闌珊影,自此為君孤聳……」
諸人只覺得仙音入耳,珠圓玉潤,那婉轉悠揚之處尚在耳邊迴盪。卻見那歌者已經收起了古琴,轉身離去。
「清兒,清兒!」魏五聽的百感交集,眼角微紅,一時間竟然不願離去,只覺得能和段清兒在一起,哪怕被官府抓去砍了腦袋也不怕了。
「好琴、好曲,可惜卻是個不德之婦!」魏五身側一名白衣公子搖了搖手中折扇,嘖嘖歎道。
魏五自然知道唐代極為重視三從四德,這四德便是婦德、婦言、婦容、婦功。而清兒之所以不得,必然是因為她臉上那塊「胎記」了。心中憤慨,張口便道:「公子您好見識啊,必然是位大才子了!敢問公子高姓大名?」
「過獎!小弟金陵閻文厚,自認熟讀四書五經,謹遵先賢教會,在金陵學界也算是小有名氣!不知閣下是?」閻文厚見這小廝雖然衣著不堪入目,卻是能說會道,說的自己心裡歡喜,忍不住搖晃著手中折扇昂首道。
「奧……原來是臉皮厚公子啊,久仰久仰!在下是鄂州黃鶴樓一小小店小二是也!」魏五陰陽怪氣的說道。
「胡說,本公子大名閻文厚!豈是臉皮厚,你這小廝忒地沒文化!」臉皮厚公子聽到魏五竟然拿自己名字說笑,遽然翻臉,「三才子二秀才--一條瘋狗狂吠!」這閻文厚對自己的才氣也頗為自信,上來便是個對子,要罵的這不知死活的小廝莫名其妙。
「哈哈,閻兄好才華,好對子,不愧是我們金陵崇正書院的對中名家啊!小弟佩服的緊!」旁邊兩位才子立刻恭維道。
「啊呀,不愧是才子啊,小弟雖然才疏學淺,但對於這打油詩一般的對子,就對上一對又如何!」魏五老臉放光,這也叫才子?那五哥我豈不是天下奇才?抬眼看見岸邊樹上落著幾隻烏鴉,張口便道:「九重樓六角簷--三隻烏鴉苦啼!」
這閻文厚微微一愣,沒想到自己隨口出的對子連個市井小二都能對上!想到剛才那奇醜女子必然是這小廝的情人,略一沉思,張口便道:「寡女寒窗枯守燭!」這上聯出的卻是頗有水準,眼看便是要找回方才隨口吟出的罵人上聯,被人反罵了回來的場子。
「好對,好對,閻兄,這對子小弟都對不上來啊!」閻文厚身邊一襲紅袍的騷客喝彩道。
大唐文風盛行,廟堂裡,江湖中皆以吟詩作對為樂,此刻周圍遊人見這邊有人對對子,而且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廝和在金陵小有名氣的閻公子對上了,心下好奇,紛紛聚攏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