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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平津狼煙 第五十二章 再遇二柱 文 / 樣樣稀鬆

    十字街口——平日最熱鬧的地方——來往的人比較的多一些,可是正在街心立著一條矮狗,閃著一條白光——刺刀。這一條白光教行人的眼都極快的閉上,只留下一條小縫看著它。和白光同樣的刺目,是十字街口的最衝要最體面的幾家商店,都已改成日本鋪子,裡邊擺列著顏色最鮮明而本質最壞的日貨,外邊掛著有字又有象注音字母的牌匾。有一家正開動著留聲機,放出單調的,淒涼的,哭比唱的成分還多的東洋歌曲。這裡,顏色最多,最刺目,也最慘淡,刺刀的白光與各種色彩都同樣的有一股冷氣,好像一張大的鬼臉,越花俏越醜惡,越鮮明越教人心顫。

    在這個無聲的,黯淡而又有顏色的城裡,人們不敢站住,也不敢坐下,甚至於不敢思想什麼。死亡無處不在,甚至於出門買塊豆腐,都會給自己惹來災禍,都會被送到進去就九死一生的牢獄裡去。

    在西四牌樓,黃歷看到了一排小鋪子,有的往外冒著極濃厚的鴉片煙味,有的掛著鮮艷的紅燈籠。一些像鬼的中年人老年人一會兒出來,一會兒進去;出來還在門外立著,似乎預備著再進去的樣子。還有些年輕的鬼,有的不過十**歲,也和年紀大的鬼們擠在一處,有說有笑。

    這是唯一的有說有笑的地方,彷彿像一種什麼特殊的地帶,准許人們隨便談笑。一個穿著紅小襖的女鬼,發著最尖銳、最放浪的笑聲,帶著一片霧氣跑出來,打了一個青年一掌,而後又帶著最尖銳的笑聲跑進去。這是安全地帶,假如,黃歷心中盤算,有什麼不對頭的事,他應當往小店裡走——鴉片和妓女,在這裡,是最保險的東西

    黃歷依舊慢慢地走著,他的心已經變得極冷酷,極殘忍,極鎮靜,以一己之力想要改變什麼,真的是太難了。但什麼也不做,卻更可怕,看到這樣的世界,看到矮鬼們在逞兇施惡,有良心,有能力的都不會袖手旁觀。而他,這兩樣都有。所以,他不必象大多數普通的老百姓那樣,像狂風捲起的落葉,風把他們刮到什麼地方去,他們就得到什麼地方去,不管那是一汪臭水,還是一個糞坑。

    拐進一條胡同,離那些礙眼的鬼和刺耳的笑聲遠了些,黃歷決定穿過胡同便坐洋車,他覺得有些累。累的原因是:他一直以為能靠奮鬥改變什麼,但卻好像什麼也沒改變,而他還要繼續進行這種唐吉訶德式的奮戰。

    胡同旁的院門一開,一個男人低著頭拉著輛洋車走了出來,差點和黃歷撞在一起。黃歷閃了下身子,眼睛瞟到院子裡一個清瘦的影子。等他將目光移到這個莽撞的男人臉上時,卻愣住了。

    王二柱這一陣子混水摸魚,夾雜在抗團的格殺行動裡,幹掉了好幾個鬼子和漢奸,變得越來越老練,越來越成熟。他開始尋找更好的目標,也開始採用別的省力的方式。

    「屠鬼王」的稱號在北平的漢奸中很有威懾力,提到他,會讓很多壞蛋睡不好覺。而且,這個名號經常被人使用,反正沒人追究盜用商標的罪名。王二柱便是其中之一,他用這個名號寫潦草簡單的敲詐信,敲詐那些色厲色荏的漢奸,可能並不只是他這樣做,但付了錢的漢奸是不會向外宣傳的。

    王二柱拉著黃歷小跑著,說是小跑,卻更像偷懶的車伕,看著挺賣力,卻只比走稍微快那麼一點。

    聽著王二柱的講述,黃歷笑了起來,問道:「成家了?那個院子是你的新住處?」

    王二柱的臉紅了紅,但黃歷看不見,他有些訥訥地說道:「不,不是那麼回事。她,她是個寡婦,她男人和我一樣,也是個拉車的。我倆挺要好,他兒子還拜我作了乾爹。可他命不好,碰見一個鬼子坐車,本來拉著也沒事,誰想在街上躲一輛日本軍車,一下子翻了,把鬼子摔了。那個鬼子爬起來,二話沒說,掏槍就把他打死了……」

    雖然王二柱沒說太詳細,但黃歷已經聽出來了,患難使人心容易碰到一處,發出同情來。王二柱在最困苦的時候,幫助了孤兒寡母,使那個苦命的女人不致因為貧困而墮入暗門子。兩人日久生情,雖沒成親,王二柱卻不時藉著送錢送糧與這個女人暗中來往,事情就這麼簡單。

    「對了,最近去看過小琴沒有?」黃歷想起了珍娘,隨口打聽道。

    「哦,看過一次。」王二柱有些悶悶地回答道:「那胡同裡有日本人住,我便不愛去了。」

    黃歷皺了皺眉,怎麼回事,老杜沒盡到責任,終於還是把房子租給日本人了。

    「黃大哥,有一筆大買賣,咱倆做了它?」王二柱突然有些興奮地說道。

    「什麼大買賣?呵呵,看來你很缺錢哪!」黃歷淡淡一笑。

    「一個大漢奸,是什麼妓女管理所的所長。」王二柱恨恨地說道:「媽x的,狗日的!現在到處都是暗門子,敢情是他們在包辦!妹妹的!要是讓他活得長遠,誰家的寡婦,姑娘,都不敢說不當暗門子!」

    這小子,在公報私仇吧?黃歷沉吟了一下,說道:「明天中午,看見那個茶館了嗎,咱們在那碰頭,你詳細和我說說。」

    「好,明天中午,不見不散。」王二柱來了勁兒,腳步快了起來。

    黃歷提前下了車,走進胡同,看著那熟悉的院門,不禁歎了口氣。李倩心不在,程盈秋也沒了,抱著希望出去,又是一個人孤單地回來。除了埋怨造化弄人,他還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院門竟然是鎖著的,大概崔小台是在另一間房子裡吧,黃歷捅開了鎖,邁步走了進去。院子裡收拾得挺乾淨,雪都掃過,堆在牆根,成了一個小斜坡。那葡萄架下,自己和那個女人曾經相偎蜜語,現在卻永遠地天人永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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