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平津狼煙 第二卷 平津狼煙 第七十一章 無題 文 / 樣樣稀鬆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七十一章無題
木村不置可否,邁步走進了兇案現場,仔細檢查過之後,他基本確信了趙萬英的判斷。當然,這也並不複雜,只看曲旭東胸前的血字便能猜出大概。但木村並沒有急著下結論,而是坐在屋內的椅子上,將老鴇和曲旭東的兩個手下分別叫進來,細細詢問了一番,然後陷入了沉思之中。
曲旭東的死對木村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木村接任以來,對軍統潛伏人員的打擊並不順利,以致於發生了王克敏的重大案件。雖然捕獲了兩名案犯,但對軍統北平組織並未構成太大的威脅。曲旭東叛變後,木村才意識到,只有軍統內部的人員,才會對軍統構成真正的威脅,因為只有熟悉軍統的活動規律、行事方式,才能像一個熟識野獸習性的老獵人,無論是下套,還是埋伏,都能得心應手,讓野獸無可逃脫。
然而,正當木村對曲旭東寄予厚望,並大力支持的時候,軍統卻搶先下手,制裁了曲旭東,這讓木村惱火不已。但事情已經發生,說什麼都無濟於事,木村現在要考慮的是如何應對。
如果對外宣稱是軍統所為,大張旗鼓地搜捕、抓兇手,這是最普通、最平常的作法,但豈不是為軍統免費作了宣傳?曲旭東之死,可以說使木村要利用軍統叛徒打擊軍統的設想遭到了重大挫折。但此事也不是不可補救,木村想盡量把此次軍統震懾性的行動變一種性質,爭風吃醋,妓院毆鬥,情殺仇殺,都可以用作遮掩的名義。然後先找個替死鬼,對外就說案件已破,兇犯正法。再採取內緊外松的抓捕策略,沒準這樣做,還會使敵人的警惕性放鬆。
木村起到這裡,暗自點了點頭,不能讓軍統的詭計得逞,割下曲旭東的腦袋,不就是想激怒我們,好把此事弄得沸沸揚揚,既打擊了我們,又給有心投靠的人敲響了警鐘嘛,哼,偏不讓你們如意。
「趙局長,你的過來。」木村主意已定,招手叫過趙萬英,並令手下關上了房門。
哦,頭痛,迷糊——,怡春輕輕呻吟了一聲,緩緩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卻被離得很近的一張面孔嚇了一大跳。
「怡春姑娘,你的,醒了,不要怕的。」木村往後坐了坐,臉上擠出一絲笑意。
怡春不顧頭暈,慌忙坐起,先看自己的衣服,好像沒什麼異樣,她驚惶地向床裡靠去,雙手抱肩,低著頭,縮成一團,也不吭聲。
「不要怕的,你是怎麼,怎麼的被打昏,發生了什麼事情,請你說清楚的。」木村繼續和藹地問道。
怡春皺起眉頭,努力思索,又膽怯地看了看木村。
「喲西」木村淡淡一笑,起身走到門口,將老鴇叫了進來,由老鴇來問,他交叉雙臂,像是在欣賞牆上的字畫,其實是在傾聽。
老鴇雖然可恨,但怡春的緊張還是消除了不少,她慢慢想著,斷斷續續地把當時的情形講了一遍,末了還說道:「如果你們不信,那就去問曲局長好了,他被日本人打,不關我的事情。」
「哎喲,我的姑娘啊,曲局長已經被人砍了腦袋,你還問他?」老鴇苦著臉,驚魂未定地說道。
徒手殺人,膽子也真大呀這樣的人要麼是個愣頭青,要麼就是身懷絕藝,對自己有著超強的信心。木村緩緩轉過身,現在事情已經完全清楚了,兇手不僅身手很好,而且腦子靈活,還會日語。他利用了漢奸都怕日本人的心理特點,將曲旭東的手下支出,便下了毒手。更諷刺的是,殺完人,還大搖大擺地走出了門,混沒將外面的人看在眼裡。木村微笑起來,他遠不像粗魯的外表那樣沒有頭腦,相反,他卻是個耍陰謀的專家。
「怡春姑娘受驚了,我們會抓住兇手的。」木村眨著眼睛說道:「妓院照常營業,我們只帶走幾個人進行調查,不會影響太大。」
「謝謝太君,謝謝太君。怡春,快起來,謝謝太君。」老鴇聽說事情沒那麼嚴重,也不會被抓到憲兵隊,沒口子的點頭哈腰。
「不必了。」木村擺了擺手,說道:「怡春姑娘不是有個規矩嘛,只賣藝不賣身,以後也這樣吧,任何人不得勉強。」
「是,是,太君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老鴇諂媚地笑著,「只陪太君,別人都不陪。」
木村搖了搖頭,說道:「她願意接待什麼樣的客人,那是她的自由。」
怡春有些猜不透木村的心思,低著頭,捻著被角,也不知說什麼好。
木村頗有深意地看了怡春一眼,轉身走了出去。緊接著,外面一陣喧鬧,警察撤了,日本憲兵帶著幾個夥計和妓女也撤了。
「媽媽,那個曲局長是怎麼死的?我沒聽太明白,是那個日本人殺的?」怡春揉著脖子,有些疑惑地問道。
「什麼日本人哪?那是裝出來的。」老鴇撇了撇嘴,拍著胸口歎著氣,「我說怎麼出手這麼大方,原來他是——」說到這裡,老鴇四下瞅了瞅,湊近怡春低聲說道:「聽老闆說,他是什麼藍衣社的,殺人不眨眼,是專衝著姓曲的來的。不光殺了個,連腦袋都割了去。」
怡春打了個寒戰,藍衣社的名頭,從她接待過的三教九流的客人中聽說過,前些日子王克敏被刺,北平城裡大搜捕,聽說也是藍衣社干的。看來,藍衣社是專和鬼子和漢奸對著幹,倒也不失為有骨氣的中國人。只是聽到曲旭東被殺,還是在自己的房裡被割了腦袋,她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害怕和噁心。
「我沒死,倒還是撿了條命啊只是那屋子,打死我,也不去住了。」怡春有些後怕地摸著脖子,自己的小腦袋是不是也差點被割下來。
從蒔花館帶走的三名妓女被日本人押到了東城離城根不遠的孤零零的一所房子裡。其中一名妭女叫月月,剛上捐做生意不久,歲數還小,嚇得很厲害。進去之後,日本人開始詳細的問了她們的履歷,並把她們的履歷都記錄下來,然後,月月被領進單人獨間的小屋,很小,只有一床一椅。
「這是你的屋子。記清楚,四十九號。以後,你就是四十九號,沒人再叫你的姓名。」說完,日本人向外面喊了聲:「二號」
不大的工夫,進來個年輕的女子。極恭敬的向日本人敬禮,而後她筆直的立定。
「告訴她這裡的規矩」日本人走了出去。
月月的心要跳出來,不知是怎麼回事,想趕快逃跑。二號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冷冷地說道:「別動這裡,進來的就出不去」
「怎回事?怎回事?是不是要在這裡砍頭?」月月帶著哭腔的問。
「待下去自然就明白了,也不會砍你的頭,用不著大驚小怪的」
「什麼時候放我出去人,我還有要緊的事呢」月月的眼淚掉了下來。
「放了你?這裡還沒放過一個人」二號毫不動感情的說。
「我必須得出去,得賺錢去救我的媽媽」月月抹著眼淚,她不知道二號是不是在騙她,不砍頭,那是不是要槍斃。
「在這裡待下去,將來立了功就能救你的媽媽」二號笑了笑,笑得極短,極冷,極硬。
「真的?」月月似乎有了點希望,急切地問道。
「信不信由你」二號又那麼冷笑了一下,而後開始告訴月月此處的規矩。
月月的心涼了半截,這裡一切都有規矩,而且很嚴酷,彷彿要把活人變成機器她哭了半夜,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月月感覺剛剛睡著,便被刺耳的鈴聲吵醒了,天還不十分亮呢。二號在門外低聲的說:「快起,你遲到一會兒,打個半死」
月月顫抖著爬了起來,迷迷糊糊的往外跑。天很涼,冷氣猛的打在她的臉上,她似乎才徹底清醒過來。但是淚水又迷住她的眼睛,跑到盥洗處,她含了口水漱漱嘴,捧了一把水抹抹臉,就趕緊離開,恐怕要遲到挨打。月月隨著大家,一共有三十多個青年男女,都跑進後院的一塊空地去集合。
空地的三面是高牆,牆頭上密扎鐵網;另一面是房子,山牆上有幾個方方的洞兒。院子的東牆外不遠,便是城牆;那灰黑的、古老的、高大的城牆,不聲不響的看著院內。地面是光光的,冰硬的,灰黃的,城牆是灰黑的,堅硬的,光光的。天是灰碌碌的,陰冷的,光光的。月月由地面看到城牆,再看到天,作夢她也沒夢過這麼可怕的地方。一切是灰的,冷的,靜的,光光的,她不敢再看。但即使不看,她還覺得到那冷氣,和灰暗,像要把她凍僵,凝結在灰暗裡。她想抓住誰的胳膊,好使自己立穩。她渾身都發顫,能聽到自己的牙齒咯咯地響。
男的在前,女的在後,大家站成一排,面對著有方孔的山牆。由四十七號到四十九號立在最後,她們都是昨天新進來的,神情上都顯出特別的不自然與不安。
大家站好了一會了,四位教官,三個日本人,一個中國人,才全副武裝的,極莊嚴的由前院走來。隊長喊了敬禮。三個日本教官還禮,眼珠由排頭看到排尾,全身都往外漾溢著殺氣,嚴肅,和得意。
中國教官向日本人們敬過禮,而後動作僵硬的,像個木頭人似的,轉向了隊伍,把鞋跟磕得像小爆竹那麼響。他開始訓話,說了幾句關於全體學員的話,他又叫新來的幾個號數:「,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號,向前五步——走」
月月看了看旁邊的同伴,而後隨著她們向前走。中國教官嗽了一聲,相當親熱的說:「你們已經知道了這裡的規矩,不必我再重複。現在是你們最後的機會,來決定你們到底願意在這裡,還是不願意。有不願意的,請再向前走五步」
沒有人敢動。後面的老學員們似乎已都停止了呼吸。月月想往前走,可是她的腳已不會邁動。她向旁邊看,左右的人也正看她。
「沒有?」教官催問了一聲。
在月月左邊的一個女人,有二十四五歲,藝名叫紅寶的,扁扁的臉,紅紅的腮,身體不高,而頗粗壯,模樣不俊,而頗渾厚可愛,猛的向前走去。她有一個病怏怏的老爹,還有一個十歲的小妹,她要出去賺錢。
「好」教官笑了笑。「還有沒有?」
月月也要邁步,可是被身旁的一個女的輕輕拉住。她晃了晃,又站住了,不解地看了看這個多管閒事的女人。
「好,你過來」教官向扁臉紅腮的紅寶說道。
紅寶遲疑了一下,而後很勇敢的往前走。教官把她領到房子的山牆下,叫她背倚著牆上的一個小方洞。這時候,太陽上來了,把灰碌碌的天空忽然照紅,多半個天全是灰紅的,像淤住了的血。城牆更黑了,而院中的牆與人都更清楚了點兒,紅寶的身上都發了紅。
一個日本教官跳起來,手一揚,喊了聲:「好的」
呯屋裡邊開了槍,紅寶像個口袋似的,沉重地往前栽倒。天上更紅了,地上流著殷紅的血。
「歸隊」中國教官向月月和同伴大聲說道。
月月不曉得怎麼退回去的。她的眼前已沒有了別的東西與顏色,只有一片紅光由地上通到天空,紅光裡有些金星在飛動。
「向左轉跑步」教官發了命令。
月月跑不動了,可是,有那具死屍躺在那裡,她不敢不跑。每逢跑到死屍附近,她就想閉上眼。可是,不知怎麼的,她偏偏看見了屍體,還有那地上的血。她透不過氣來,又不敢站住。她張著嘴,雙手捧著小肚子,腸子彷彿要扯斷了似的。忍著疼,她東一腳西一腳的亂晃,彷彿是個醉鬼。不久,她的眼前遮上了一塊紅幕,與紅的天,紅的血,聯接到一處。她忘了自己,忘了一切,只覺得天地,紅的天地,在旋舞轉動。
月月不曉得什麼時候,又是怎麼進到屋裡的。她睜開眼,是在床上躺著呢,已經正午了。她又哭了一會兒,但已經不敢想什麼。她怕死,她惜命,決定不去靠一靠牆上的方洞兒。
青春是鐵,環境是火爐。過了一個月,月月又「活」了。她不再怕血與死,她的心已變成石頭的。於是,她又回到了蒔花館,塗著胭脂寇丹,笑語殷殷地迎送客人,但她的耳朵是豎著的,眼睛是毒辣的,她已經變成了日本人的特務。
這都是木村的計劃,他確實不是個頭腦簡單的傢伙。他要利用中國人,利用中國人訓練出來的特務,分佈到北平的各個地方,各個職業,打入中國這個獨特的社會,讓他們變成日本人的眼睛和耳朵。
而曲旭東被殺案在極短的時間內被了結,兇手被槍決,已經控制了公眾媒體的日本人將兇手的行兇動機確定為因財殺人,所編的故事也頗為合理。似乎,這件大案便要這麼在公眾面前淡去了。
但又一次意外便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一天早上,在通往北平的城外大道旁,一棵大樹上突然掛出了一顆人頭,人頭的下面掛著一張白紙,寫著血淋淋的大字「叛徒曲旭東,漢奸之下場」。
中國人害怕血腥,卻喜歡觀看血腥,更喜歡談論血腥,在日本人和漢奸還未採取行動的時間裡,新的傳聞已經進了北平,口口相傳能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播,將日本人編的瞎話擊碎。
非常及時,非常巧妙,人頭若掛在城內,很快便會被警察和憲兵發現,迅速加以處理。但是日本人還無法遍佈崗哨,更無法兼顧到城外,而從四里八鄉進城的百姓在早上正是一個高峰。
「八嘎」木村重重地把拳頭擊在桌上,他雖然猜出了兇手割走曲旭東人頭的用意,也採取了相對的防範措施,但他也知道不可能面面俱到,現在出現這種結果,雖然憤怒,也並非是無計可施。
謊言已開始,就要用更大的謊言來彌補,木村立刻佈置,在報紙上鄭重說明,城外所掛人頭並非是曲旭東,乃是奸人故意混淆視聽,這種陰謀是無法得逞的,也將很快遭到沉重的打擊。
………………
黃歷翻過報紙,不屑地甩到一旁,這種蒼白的辯解也只有日本人才能想得出來。人要是不要臉,還真是無敵。就像戰爭爆發,明明是日軍開進、侵略中國,還聒不知恥地說什麼「一貫尊重中國的領土、主權以及各國在中國的權益的方針,決不絲毫加以改變」;明明是殺人放火,在南京屠殺了三十萬中國人,卻裝成一位善心菩薩,說什麼「國民政府狂妄策動抗戰,對內不察人民塗炭之苦」,真是無恥到極點、也滑稽到極點了
這一陣子,黃歷一直老實地呆在燕大裡面,僅有的兩次外出,也是在附近談租房子的事情。躲避風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便是燕大開學在即,程盈秋和崔小台就要來了,他必須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