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第四章 海天 文 / 西風緊
冬季來臨,吐谷渾這邊更早已冰天雪地,冬天還特別漫長。***伏俟城王宮裡的慕容家和貴族們正坐在一塊兒議事。
議事廳裡沉寂了許久,慕容宣緩緩說道:「姐姐已封了晉朝的嬪妃,要不你去長安,也是名正言順。」他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大臣們竟無一附和,這會兒顯得有些尷尬。
倒不是因為汗王的威信不夠,貴族們實在是不敢附和,這種事兒汗王作為慕容嫣的親弟弟可以說,其他人卻不能說,半句也說不得。慕容嫣本來是以前的權相伏呂的老婆,當時慕容氏權微,大相伏呂「挾汗王以令諸侯」,吐谷渾大部分貴族都投靠在伏呂門下,伏呂權勢極大;後來伏呂倒下了,以前那些貴族該被剷除的剷除,剩下的還要繼續生存在吐谷渾,雖然迫於晉朝的壓力和慕容氏的崛起紛紛對慕容宣表示了效忠,但是慕容嫣作為伏呂以前的妻子,顯然很多貴族更親傾向主人家的慕容嫣。造成了現在的格局,慕容嫣只是個公主,在吐谷渾竟是說一不二的人物。不過她同是慕容氏的人,就算權勢大,慕容氏的崛起也是板上釘釘的事……只要晉朝不倒的話。而慕容宣提出讓姐姐去長安,也並非出於內槓意欲從姐姐手中奪權;真要那樣的話,慕容宣也不會這樣毫無準備地說出來,況且內槓起來他作為吐谷渾的汗王,實力也許還略遜於慕容嫣。慕容氏剛剛爬起來,姐弟倆的心還是在一塊兒的。
再者晉朝在伏俟城駐紮有官員和少量軍隊,甚至有探子,慕容嫣名義上作為天子的嬪妃,她是絕對不敢有絲毫風言風語傳出來的,更別說在吐谷渾有家室了。她這樣一個處境,心不向著慕容家向著誰?夫家是晉朝薛氏。
汗王慕容宣沒見大臣們有反應也不著急,便低頭看擺放在面前的棋盤。慕容宣簡直是個嗜棋如命的主,只要一坐下來,就算沒人和他下,也會對著棋盤琢磨。
這時坐在他旁邊的艷麗公主慕容嫣終於表態道:「是得盡快有人去長安。」
眾貴族聽罷才紛紛附和,有個人說道:「照這樣下去,明年一開春末氏定要被邏些城吞下,進而吐蕃兵逼近河隴,咱們就成了晉朝西北邊境的擋箭牌。不僅如此,黃河九曲之地等已經變成咱們牧場的地方又得吐出來……」
另一個人憤憤道:「你還想著那些地盤,到時候吐蕃打過來,你說怎麼辦吧,現在還能向吐蕃人求和不成?」
「烏乞提,言多必失。」有人冷冷提醒道。憤慨的那烏乞提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和吐蕃議和可以,但首先吐蕃要廢掉慕容氏,這是不容置疑的。慕容家會甘心讓出權力和吐蕃議和?烏乞提急忙改口道:「就算咱們打不過吐蕃,晉朝定然不會坐視不管……」
晉軍調大量軍隊進入吐谷渾幫助他們抗擊吐蕃,這真不是簡單的說幹就幹的事,眾人心裡都明白。
「最好的結果還是讓末氏擋在前面,咱們出錢出人都可以。一定要說服晉朝保住末氏,這也對朝廷有利,誰也不願意看見吐蕃重新合二為一。」
「光靠末氏是不成了,得讓晉朝派精兵過去,咱們也能出騎兵為盟。」
慕容嫣回頭看向弟弟:「不如讓妹妹去長安吧。」
汗王抬起頭,微微詫異道:「冬兒?」
慕容嫣臉上有些黯然:「冬兒從小與我們失散,咱們姐弟沒能好好照顧她,做姐姐的也不想她再次離開。但冬兒年紀也不小該出嫁了,汗王不是不知道,她一心裡想著的是『薛郎』,我們怎麼忍心逼她,索性成全冬兒送到長安,天子定會封個嬪妃。」
「可你也是晉朝的嬪妃,再加上冬兒卻是意義不大……」慕容宣沉吟了一會兒,終於說道,「不過姐姐說得也有道理,咱們問問她罷。」
……
正如吐谷渾貴族商量得那樣,天子薛崇訓同樣不想看到末氏被吞併或者被迫內遷的局面。不用伏俟城派人來請求,他早就在考慮了,事到如今要保住西北的大好局面,唯一的辦法就是聯合吐谷渾直接派兵上高原。這個法子最大的困難不是吐蕃敵兵,而是惡劣的自然條件,不適用高原的漢軍人馬損失和艱難的後勤將為晉朝增加一大筆負擔。
若是重心移到西面,河北就要盡量保證無事,營州增兵也是不智之舉,連既定的修長城的工程按理也應該擱置……畢竟從外部壓力來看,吐蕃在地圖上那麼大一塊,又對中原不善,瞎子都看得出吐蕃的份量。
在這種情況下,有一次他還忍不住在姚婉面前露了一句:「你說退一步是不是會海闊天空?」他自己都開始動搖了。
他有時候在反省自己,從斗李隆基開始,每每做事都是孤注一擲,非得爭個你死我活,那時候他覺得自己真的沒有選擇。而現在也應該孤注一擲?
有這種動搖的心思後,他也意識到自己在漸漸地改變著,越來越平和,但越來越沒有進取心……在某些方面,薛崇訓看到了自己與李隆基的共通之處。或許是擁有的東西太多了,難免讓人瞻前顧後。
他也無法從血腥中抽身,無論怎麼做,都會有大量的人去死。退一步怎麼樣?營州那些漢人極可能淪為犧牲品。
姚婉也在他說那句話後勸了一回:「情勢有變,就算郎君依了大臣們的意見,也不會影響您的權威。」
薛崇訓正站在杜暹獻上來的那副大圖面前,背對著姚婉正仔細欣賞著圖,頭也不回地說:「不急。我在鄯州呆過,西北的冬天特別長,末氏也不是完全喪失抵抗,不急於一時。」
姚婉聽他這麼說,不再多言了,便輕輕屈膝行了一禮,哪怕他背對著自己根本看不到。姚婉抬起頭看了一眼他的背景,心裡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來。
薛崇訓沒聽見她回答,又隨口強調道:「這段時間東西兩邊都有事兒,大臣們讓我太緊張了。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急。」他好像不是在對姚婉說話,而是在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