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祠祭大澤倏忽南臨 第六十八章 品性 文 / 西風緊
眾人陪著薛崇訓在作坊土窯間溜躂了一圈,又在校場上騎馬射箭,不知不覺太陽已垂在西山,薛崇訓打算今晚就在神機署歇一晚上,按照想好的計劃明天再瞭解修城的技術。他不會這些具體的事,但瞭解一下也對將要修築長城要塞的工程決策有好處。
一行人又策馬來到渭河邊,薛崇訓見夕陽西下,便回顧眾官道:「此情此景,讓我想起張九齡的一首詩,念出來與諸位共勉。」[.]
大伙聽罷不假思索就紛紛附和,天子要吟詩當然不能攔著,還得大聲叫好。再說是張九齡的詩,張九齡是誰?皇帝的嫡系大臣,現在在內閣裡呆著,在官場上的地位算是重量級的人,這樣的人寫的詩能不好嗎,能不大聲叫好嗎?當然不能光叫好,還得說點有見地的話,所以大伙都聚精會神地聽著,不然聽都沒聽懂詩是什麼,如何能評論?
薛崇訓一時心血來潮,便背誦起張九齡的詩:「西日下山隱,北風乘夕流。燕雀感昏旦,簷楹呼匹儔。鴻鵠雖自遠,哀音非所求。貴人棄疵賤,下士嘗殷憂。眾情累外物,恕己忘內修。感歎長如此,使我心悠悠。」
蕭旦等一聽明白了,這詩定然是張九齡落魄的時候寫的,而且還在埋怨那些官場發達的人不知道修煉自己的品德。至於和夕陽西下的景色是沒多大關係的,關鍵是後面半截的抒情。不過在場的人聽到這樣的詩居然是張九齡寫的,多少感覺有點怪異,主要那人現在實在太發達得惹人眼紅了,還什麼「貴人棄疵賤」,皇帝都背他的詩……
最先開口的定然應該讓給神機署令蕭旦,武功縣令也是不夠資格的,人蕭旦是中央北衙的官,時不時還能見著天子和朝中大臣。蕭旦沉吟片刻便說道:「《孟子》曰: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張學士昔日未入內閣,便操寬以待人嚴以律己之高尚品性,終入內閣效命於陛下,實乃我等之楷模。」
武功縣令接著說道:「治大國如烹小魚,陛下英明神武,又有張學士等賢才當國,大晉焉有不治?微臣等定以張學士為楷模,不忘內修,代天子治理好地方,讓百姓安居樂業……」
剛說到這裡,忽聞遠處一個聲音大喊道:「還俺娘子!」
眾人紛紛側目,只見河面上飄來一葉木筏,上頭站著一個戴笠帽的人,太遠了也看不清是何等人,撐一支竹竿正順流向這邊而來。李逵勇反應最快,踢馬就帶著幾名騎士衝到了薛崇訓等人的前面擋住。薛崇訓身邊穿窄袖男裝的女人三娘倒沒什麼反應,這邊這麼多人,河面上就一個人,確實也沒啥好緊張的。
薛崇訓回顧左右:「你們誰搶了人家老婆?討上門來了。」
武功縣令的神色頓時像要哭出來一樣,回頭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幕僚,好像在說:你是怎麼辦事的?幕僚無辜地說道:「此刁民膽敢驚擾聖駕,拿了再說。」
那木筏順流而下,行駛得挺快,沒一會兒就靠近了許多,已看得清楚了,原來是個壯實的後生,身穿短衣上身還披著毛皮,腰胯長刀背負長弓,倒像個獵人一樣。這地區靠近小太白等山林,農戶也多有上山打獵的,瞧他那打扮恐怕不是純粹的獵戶應該就是個農戶百姓。
李逵勇見那後生竟然帶著兵器,平時也就罷了,可皇帝在這裡,你想謀反嗎!別說一個五品無級的百姓,就是朝中大臣面聖也得卸下佩劍,否則說殺就殺了。李逵勇揚起馬鞭喊道:「小子,別不知死活,現在回頭趕緊走啥事都沒有!」
後生發現了武功縣令的幕僚,遙指喊道:「就是他,把俺娘子騙走!俺早知不太對勁,幸好跟了過來。把俺娘子還來,這就走。」
薛崇訓皺眉順著方向看向後邊的一個小官道:「你們在武功縣欺男霸女?」
那縣裡幕僚撲通一聲就跪倒在泥地上,臉唰一下就白了,在官場的傳聞裡當今天子不僅好色而且殺人如麻,這不微服出行身邊還帶著幾十號精壯漢子,一句話砍了還不是砍了。但縣裡幕僚到底在官場混了那麼多年,見過世面,並沒有因為嚇了一跳就胡言亂語,馬上就說了一句極具水準的話:「卑職萬死,都是卑職一個人一時糊塗,私自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
果然縣令的神色也變了一點,從一開始的畏懼到現在竟有一些感動,到底是自家的心腹!
李逵勇見狀對河上漢子喊道:「把兵器扔了,過來說話,今上為你作主。」
「先把俺媳婦還來!」那漢子不知是腦|抽還是沒見識,說著說著還來勁了,竟然從背上取下弓來,又抽了一枝箭羽喊道,「還人!」
眾飛虎團侍衛面面相覷,李逵勇罵了一句,喝道,「敢在陛下面前以兵器相向,嫌死得不夠快。」喝罷也取了重弓,搭箭射了一箭,結果距離太遠,箭矢「波」地一聲掉進河裡去了。旁邊一個明光軍營留守的武將說道:「大營碼頭上有水軍戰船,開船去拿刺客。」
李逵勇摸了摸圓腦袋嘲笑道:「捉一個人要用水軍,我看你比我還傻。」他左右一看,只見不遠處的水排上游靠著一條小船,便回顧眾騎士道:「有會水的沒,去倆人,划船過去把那漢子捉過來。」
立刻就有兩個操|南|方口音的騎士策馬上前請命,李逵勇道:「來人,把他們倆的盔甲先給剝下來再去,不然掉水裡不是和抱著石頭落水一樣?」軍士們以為善,便下馬來七手八腳地幫忙脫盔甲。
那河上漢子還撐著竹竿和岸上對峙。這邊搗鼓了一陣子,兩個軍士脫光了盔甲,連長兵器和橫刀也一併丟下,一人帶短刀一柄弩一副加上箭矢數支,就跑去解開小船上的繩子,一人划船一人持弩向河中間劃過去。他們確是通水性的南方人,不然那雙槳也不是掌在手裡就馬上玩得轉。
雙槳小船位於上游又在划水,行得飛快,那木筏上的漢子見狀跑不過也不去拿長竿,先把手裡的弓箭調轉對準小船。船上的軍士拿著弩喊道:「我這弩是軍用的,可比你那打獵的弓靠譜,你不放箭我便不害你性命!你也想清楚了,咱們是剛拔下盔甲的北衙禁軍,你要是傷了咱們,王法也容不得你!」
船上的軍士沒盔甲,還真有點怕那廝破罐子破摔射箭,射|進肉裡疼還是自個不是。划船的軍士也幫腔道:「你要敢襲擊禁軍,能算得上意圖行刺皇帝,給你定個謀逆也不過分,到時候整個村子被牽連也不算什麼大事。」拿弩的軍士接著道:「全村都被喀嚓,你還想找回媳婦嗎?」
倆人一陣忽悠,木筏上的漢子真被嚇唬住了,他不怕山中虎狼,可官府比虎狼還可怕……主要也是官府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人總是會畏懼未知。漢子便喊道:「你們打算干甚?」
軍士好言道:「當然是過去講道理!你不是說媳婦被抓走了嗎,是地方官干的,陛下想讓你去說清楚來龍去脈也好為民做主哇。你不去怎麼有人證?」漢子道:「俺不想得罪官府,就想找回媳婦。」持弩的軍士臉青一陣白一陣,回頭對同伴低聲道,「這廝長得挺壯,可是也太沒見識了!」然後接著喊道:「你拿著兵器,比得罪官府還嚴重。趕緊丟了,咱們才有話好說。」
漢子轉頭看向岸邊,但並沒有看見什麼「陛下」,戲裡唱的皇帝不都穿龍袍嗎?遂將信將疑。但這時小船已經飛快地靠過來了,他急忙拉開弓來:「站住,把我家婦人送來再說!」
「娘|的!」小船剛撞上木筏,那持弩的軍士就罵開了,往前一跳粗著脖子喝道,「你給老子放一箭試試!」趁那漢子不知所措,一個健步衝了上去,不料那漢子一急真就放箭了,幸好準頭不對沒傷著人。軍士側身站了個馬步穩住下盤,拿手肘一撞順勢就奪了那漢子的弓箭,並將他撂倒在木筏上,這麼一摔木筏失去平衡,兩人都撲通落進了河裡。這軍士是飛虎團的騎士,雖然沒品沒級可也不是一般軍士能相提並論的,能進飛虎團的就是培養軍官來的,又習兵法又習武藝,普通的將士都不是對手別說這個業餘打獵的漢子。
兩人落水之後,船上的軍士丟下木漿去幫忙,一會兒就將漢子制服了,撲騰了一陣就弄上了小船。那漢子身上的刀和弓箭都被扔進了河裡,之前持弩的軍士按住他,另外一個依舊划船,就向岸邊行駛過來。
有官員見抓住了人,便說道:「陛下,此刁民大逆不道,竟敢用兵器威脅,理應斬首。」
薛崇訓卻是裝作一副很仁厚的樣子:「百姓不懂規矩情有可原,不必以朝堂之法要求。先問問情況再說。」說罷回頭看了一眼武功縣縣令等人,幾個人急忙彎腰垂手,冷汗也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