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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祠祭大澤倏忽南臨 第九章 迎回 文 / 西風緊

    薛崇訓還沒來得及去流連大明宮中的百媚千紅,邊關軍報就直接報到了他的手裡,西面突厥施部落引大食(阿拉伯)兵攻打安西四鎮;幽州長史上書契丹有反叛的跡象。這些事應該不是薛崇訓奪位造成的,只是以前的遺留問題,因為他忽然登基從開始到現在不過數日,消息傳不了那麼快,按時間算從安西鎮的軍報出發時薛崇訓都未稱帝。

    就算是邊關有戰事,薛崇訓也顧不得,直接把奏章扔給政事堂,令中書令張說權衡後妥善處置。薛崇訓自己正忙著要啟程出城去華清宮見太平公主。

    什麼阿拉伯穆|斯林教向東擴張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薛崇訓不認為他們這回就真能取得多大的進展。早在十年前他們的「列王之父」就任命了兩員大將專門負責東方事務,還揚言誰的軍隊先踏足中國,就任命為中國王,結果十年過去了也沒見阿拉伯人的騎兵進入中國邊境。至於契丹的反叛只是「跡象」,還不用太著急,薛崇訓認為當下最重要的還是他的親娘,不是稱帝了他就能離開太平公主,有她薛崇訓的力量才能更大強大才能鞏固統治。

    出發時,薛崇訓發現奏章裡有一份李守一的,腦子裡立刻就浮現出這個自喻直言的人,出於好奇他會上書說什麼就隨手拿來揣在懷裡。

    他的車駕還是以前乘坐的,還沒來得及按規制更換,隨從也只飛虎團一隊及家奴數人而已,已算是十分簡行了。三娘和他同乘一車隨行保衛。

    從長安去華清宮路程並不遠,華清宮的位置只算長安城郊數十里地之遙。不過同車的三娘是個悶葫蘆,平時基本沒話說,薛崇訓便在這時掏出李守一的奏章細看,原來不是說皇位啊正統之類的事,好像是勸薛崇訓別愛錢財愛衣食的一篇進言。錢法之後,財物更便於攜帶,一小袋就價值不菲能買很多東西,反而給了那些不事生產的人方便,實際上錢財既不能在百姓寒冷的時候當衣服穿,又不能在餓的時候充飢;而織物糧食一大堆也值不了幾個錢,不用擔心被盜匪掠奪,卻能讓天下百姓不饑不寒。所以李守一上書勸上位者重視農桑,不要成天想著錢。

    看罷這樣的奏章,薛崇訓只有一笑置之。李守一這樣的人能做出廉潔的道德表率,於經濟卻沒什麼見識,至少在薛崇訓眼裡他這樣的言論實在太陳舊早不中用了。實在沒有貪財好色劉安之輩的才幹。不過李守一隻要成天說老子名不正言不順揪著不放,就算省心,回去提筆嘉獎幾句佯作接受諫言了事。

    關中的冬天又乾又冷,但薛崇訓一到太平公主在華清宮的寢宮時,下層的宮室卻因室內溫泉的緣故煙霧騰騰全是水汽,薛崇訓甚至想常在這地方活動會不會得風濕。

    太平公主幾乎整個冬天都呆在華清宮,但並不是對外界一無所知,薛崇訓認為她什麼都知道,朝裡那些大臣特別是竇懷貞之流的牆頭草不兩邊討好就奇怪了。果然剛見面太平公主就說:「不是說契丹人要反叛,你不留在京裡跑這裡來作甚?」

    薛崇訓今天早上才得到的邊報,結果太平公主就已經知道了,說不定她比自己還知道得早。

    「母親大人不在京城,我總覺得缺點什麼……就像一座空城,所以就來了。」薛崇訓一本正經道。

    他站在旁邊,而太平公主正慵懶地半躺在正上方的毛皮軟塌上,做了皇帝又怎樣,在太平公主的面前他還是不自覺地矮一頭,畢竟是直系長輩。

    宮室中非常溫暖,太平公主甚至只穿著春秋時節的薄絲衣衫,軟塌後面有個平緩的靠背,她仰靠在上面,半露在衣衫外面的胸部因此自然地舒展開來,猶如柔軟的水波一般。

    太平公主聽得薛崇訓那句話,眼睛裡頓時露出一絲笑意,那笑容讓薛崇訓感覺異樣,怎麼形容呢就是很酷,又像能洞穿人的心思一般,薛崇訓一瞬間好像被扒|光了衣服示眾,各種壞心思都被她看透了一樣。她不會看出我想把臉貼到她胸口上吧?太平公主又不會讀心術,應該是不會知道的!薛崇訓忙把眼睛看向別處,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

    太平公主懶懶地說道:「華清宮冬天不寒冷、夏天不酷熱,又有歌舞戲曲、棋弈詩畫,平時我還能讓玉清陪我修道,也不覺得悶,我看我不如一輩子留在這裡好了,反正你翅膀也硬了一聲不吭就登基稱帝君臨天下,還要我這閒人作甚?」

    她說罷本想著聽薛崇訓又拚命解釋並表白忠心一番,哪想得薛崇訓偶爾會犯強,「我登基稱帝不是母親允許的?您多半還暗裡扶持了我一把吧?」

    太平公主臉色微變,冷冷道:「你奪了我李家的江山,我怎會扶持你?」

    薛崇訓站直了身體,對視道:「母親敢說我所作所為一點都不知道?事前沒有半點可以防備的手段?事實是群臣三番勸進,我連一點阻礙都沒有,既然母親要維護李唐江山,何以會出現這樣的局面?話說回去,當初我受兵權伐突厥之前,您就有所預料罷?」

    太平公主一語頓塞,轉而怒了,坐直了身體道:「你在蘇晉等一幫人的出謀劃策之下暗地做些什麼,我怎能猜到,又怎想到你膽大包天,敢大模大樣地坐上那位置!」

    「母親大人什麼也不知道,怎會一口就說出蘇晉,蘇晉很出名麼?」薛崇訓上前走了兩步,爭鋒相對,「這裡又沒別人,玉清你不會亂說話的罷?母親何不與兒臣坦誠相待?外祖父高宗與外祖母大聖皇帝之後,現今所剩者唯母親一人,睿宗之外的幾家凋零怪不到咱們頭上,李三郎與母親爭權敗北,兄弟數人盡數被除。往後母親就算想恢復李唐社稷,也早就不是高宗一脈的江山,只不過掛個姓李的名頭而已,和母親有多大的關係?而母親又一直自卑,自認不及外祖母,加上今時今日天下大勢又與往常不同,您自己登基做女皇反而會很危險……以上原因,您才長期縱容我一步步上位,其實我都是按您的想法在走,絲毫沒有離開過。」

    太平公主瞪圓了大眼睛,面露怒色,她這樣沉默了一會兒,才歎道:「難道你認為我只是因為這些緣由嗎?」

    薛崇訓聽罷琢磨了一陣,沒弄明白話裡有什麼意思,便脫口道:「請您明示。」

    「不懂就罷了。」太平公主道。

    薛崇訓見她沒有勃然大怒,就急忙換了種口氣道:「近幾年李家天子根本就是個傀儡,咱們家還得長期背個強臣不忠之名,還不如這樣正大光明。誰做皇帝又有什麼關係,母親想做兒臣讓給您,並一門心思擁護您的皇位。」

    太平公主笑了一下,「你的臉上寫滿了野心,還口口聲聲說得那麼輕巧。」

    薛崇訓下意識用手摸了下自己的臉,隨即察覺是不打自招,忙轉移話題道:「母親隨我回京,您便貴為太后,公事私事不還得聽您的。」

    太平公主的怒氣漸漸平息,背又重新靠向後面,若有所思地說:「我有八個子女,都各自成家立業,我卻不能享天倫之樂,現在你搬到大明宮來住,倒是可以時常陪我。」

    薛崇訓忙抱拳道:「只要您隨我回京,兒臣定然每日陪伴在母親的身邊。」

    過得一會兒,薛崇訓忽然來了靈感,想出一個很新奇的點子,既然高宗武後可以是兩代皇帝,現在朝廷大可以在追薛崇訓的父親及祖上為皇帝稱號時,也給太平公主一個皇帝的名義,現在稱為太上皇,一則滿足了她以前的雄心,二則又避開了天下忌諱第二個女皇當權的大勢。

    薛崇訓將想法說出來,太平公主只說他胡鬧。但她沒有明確阻止,薛崇訓也就當她默認了。

    第二天太平公主便傳旨華清宮的官吏衛隊,稱不能回絕皇帝的孝心,即日起程回京。薛崇訓也就與她同行回去,坐得是唐朝時期的御輦,這車駕名義上是唐朝皇帝給予的殊榮其實太平公主早就在享受皇帝的一切待遇。

    無論怎樣薛崇訓此時簡直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和太平公主再次握手言和,比他大敗突厥主力時還讓他輕鬆。皇帝有孤家寡人之稱,但薛崇訓實在不想把自己弄成孤家寡人,當一切危機都要自己一個人承擔的時候活起來實在太累,那做皇帝還有什麼樂趣?薛崇訓可沒有千秋萬代江山的雄心,能管好一代的江山已是不易。只要有太平公主在一條船上,不僅多了一股強有力的勢力盟友能獲得大量官僚士族的支持,對李家宗室及其支持者也是一種安撫:既然太平公主姓李,她在掌權,就不可能對李家宗室趕盡殺絕。那些前朝餘勢沒有極大的壓力,也很難捨棄一切和當政者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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