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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祠祭大澤倏忽南臨 第七章 供詞 文 / 西風緊

    陳英被供出來後,內廠的人查他已無難度。當日陳英大把花錢本就引人注意,他所住的客棧及行蹤都有人知道,加上坊門對外來人口有記錄,很快宇文孝就把他的底細弄得清清楚楚。宇文孝隨即以內廠的牌票派人前往陳英家直接抓捕,地方官出面交涉時只被告知京裡的衙門奉命辦差,有疑問可上書朝廷云云。

    這時正好賦閒在家的周彬到內廠歷練,宇文孝認為周彬對審訊問供很內行,便把此案交給了他辦理。周彬來到內廠私獄,不問青紅皂白先將人打了個半死,又過了一遍刑,剛打算要開始問供詞,忽然旁邊有書吏提醒他「案犯是蘇侍郎家的親戚」,周彬瞪眼道:「你怎麼不早說?」書吏道:「您一來就忙著下令,一點空隙都沒有,我沒找到機會。」

    周彬將手裡剛剛拿起來的筆丟下,說道:「今天不審了,先知會蘇侍郎,若是他沒什麼話說,明日再審。」

    就在這時一個獄役跑過來說道:「蘇侍郎已經進來了,他聞訊要來瞧瞧陳英,宇文公點頭了的事兒咱們也不能攔著。」

    蘇晉對陳英顯然沒多少好感,但那廝是林氏娘家的親戚,不過問顯然不行。這案子是怎麼牽扯到陳英頭上的,蘇晉本身也比較疑惑。他在獄役的帶領下走了進來,這處牢獄並沒有修建在地下,房子在修建之初也許並不是用來做大獄的,此時四面被封死就改建成了關押人的地方。門窗都釘死了的,裡面光線陰暗,儼然有了大獄的氣氛。

    蘇晉乍一進來還不怎麼習慣,親王國雕樓畫棟有山有水原本是風景很好的地方,不料後門這邊一牆之隔卻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剛走進關押陳英的牢房,蘇晉就感覺靴子下有些粘,忙挪了下腳低頭一看只見到血跡斑斑。偶然的一幕,他忽然回想起了那些不堪的往事,他曾經也經歷過牢獄之災。

    一瞬間蘇晉覺得這裡不是親王國的私獄,而是朝廷的大獄,陰|濕的屋子、可憎的面孔、難聞的氣味、地獄般的折|磨……

    周彬抱拳道:「蘇侍郎來得正好,您先審一遍供詞。」

    蘇晉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幾步,看了一眼已不成人樣的陳英,不動聲色轉身對周彬道:「既然內廠宇文公將此事托於你,我怎好越俎代庖?」

    周彬笑了笑,此人面相生得不好,面瘦有點尖嘴猴腮的模樣,一笑起來就像奸|笑:「這裡不是刑部大獄,蘇侍郎想要什麼樣的供詞?我來之前寫了一份,你瞧瞧要是沒什麼不妥的讓陳英畫押就行了。」

    蘇晉心道:刑部大獄又好得了多少?當初朝政掌握在另一黨之手,對待他們認為的政敵又會講多少道理?他說道:「還是要問問真相,別冤枉了陳家的人。」

    這時陳英好像聽見了蘇晉的聲音便抬起頭來,一張毫無血色的苦臉頓時露出了一絲希望:「蘇兄?」

    蘇晉板著臉道:「今日你惹上禍事,須得把實情說出來,否則我也幫不了你。」周彬在一旁附和道:「你能開口說話也是個機會,明白麼?」

    陳英此時哪裡還有以前那優裕的樣子?他一臉吃了黃蓮般的表情道:「當晚不過是拿蘇九開玩笑,也沒真把他老婆怎樣,哪想得你們要動此大刑……」

    周彬臉色一陰:「這就算大刑?我看你是沒吃夠苦頭。說!是誰在後面指使你,是不是那幾家傳謠言的士族,要在背地裡算計蘇侍郎?你最好痛快點認了,我這裡早就掌握了證物,有哪些人一清二楚!」

    陳英道:「什麼士家謠言,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來人,給我打!」周彬陰沉著臉喝了一聲。陳英臉色大變急忙討饒,但獄卒哪裡管他拿鞭子放到鹽水裡一蘸不容分手就抽,那皮鞭細長韌性十足鞭鞭見血,上面的鹽水又浸到皮膚下,陳英立刻嚎叫起來,一個勁喊「我招,什麼都招!」

    蘇晉面不改色地站在一旁,這時才做了個樣子勸了周彬幾句叫他別打了。蘇晉平時的作風還算個君子,又有「身手不好骨頭硬」的氣節,不過此時心裡卻照樣泛出一絲快意,對陳英實在沒有什麼發自內心的同情。原因很簡單,他本就看不慣陳英這個人,這回又拿蘇家的整,就算蘇晉自喻君子內心裡也一樣是人,以德報怨不過是做在面子上的功夫。

    周彬遂叫人暫且停下鞭打,繼續追問陳英「幕後主使」。他支支吾吾說不出來,最後被逼急了,沒詞兒供又要用刑……周彬用刑都是就眼前的刑具挨著一個一個來一遍,接下來陳英看到了一旁的竹籤,那是刺指縫的刑具。還沒開始用刑,他只覺得雙手都在發顫,力氣都莫名消失了。這個富家子弟打小何曾吃過這樣的苦頭,懼得連苦帶述,一口一個給您跪下了。最後他被逼無奈,只得把難以啟齒的私事都說了出來,關於林氏的以及和蘇晉的過節等等。

    蘇晉旁聽已斷定陳英這回說得是實話,又認為這廝還在念想自己的老婆蘇晉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當場就剝了他的皮。但周彬卻不信,冷冷道:「別把事兒再往蘇侍郎頭上扯,這不是什麼家務事。」

    陳英道:「明公啊,您讓蘇兄說句話,他知道這事兒是真的。」

    周彬轉頭看向蘇晉,蘇晉沉吟片刻道:「陳英,不是那麼簡單的,你不懂這些事,我早就告訴過你安生在家過好日子,你偏要到京裡來惹事,現在我怎麼幫你?」

    說了等於沒說,陳英哭道:「我知錯了,饒了我這回罷!」

    蘇晉壓抑住內心的怒氣,佯作無可奈何的樣子道:「你公事公辦,我要再摻和在王爺面前也不好交代,告辭。」

    「你別走……」陳英急得拚命掙扎,他聽到周彬扯什麼士族,還真以為自己牽連到皇權爭鬥的漩渦中了,定有性命之憂,早就嚇得不得了。其實只要蘇晉真想幫他,蘇晉現在是薛崇訓身邊最紅的人之一,哪有什麼難的?權力場也就那麼回事,只因外面的人不明具體就覺得有多少玄虛。問題便是蘇晉根本就不想幫這廝,還想落井下石,只怕在林家親戚面前不好說話不敢做得太明顯罷了。

    蘇晉走後,陳英一條命剩下不到半條,渾身都是傷,然後在一份他自己也搞不太清楚的供詞上簽字畫押,白白牽連了一大批人。

    周彬就將這份供詞呈報到了薛崇訓的面前,又詳寫了一份卷宗。案件卷宗就像在寫一個故事,將一件本來是私人恩怨的小事搞成了一樁極具陰謀色彩的大案,一些士家舊黨心懷不軌,利用他人設套,繼而造謠生事想搞臭蘇晉云云。各種動機弄得十分詳盡,和真的也沒多大區別了。

    薛崇訓讀了卷宗已信了八分,雖然其中缺少必要的證據,但這事兒要找到真憑實據也不容易。他心道:案犯畢竟和蘇晉沾親帶故,如果沒那回事,蘇晉為什麼一聲不吭?

    就在這時二齡求見進言,張九齡勸道:「此事不宜繼續查下去鬧大了,難道晉王要改變親王國定策麼?陳英案的始末無論查沒查清楚,也不能在這這事兒上拿士族動手。他們就算真干了,也不過是扯些無關痛癢的事,這種情況在當初議策之時不時已有預料麼?我們應作出容人的姿態,重在安撫眾人,而不是將是非擴大,積下怨氣。」

    薛崇訓沉吟未答。他想起昨晚重讀的《王莽傳》,新朝後期不滿當政的人越來越多,漸成牆倒眾人推之勢,前事不忘後事之師,薛崇訓並不是個狂士,他常常也是對世間規則有敬畏之心的。

    當然他認為王莽政權的失敗不是因為得罪了某某一些人,而是影響了太多人的利益,那才是根源。眼下造謠這等齷齪之事不過是小事而,自然不能相提並論,但當政者謹小慎微並不是什麼錯罷……他想了想便道:「子壽所言有理,咱們偌大的親王國幕府不能沒有一點氣度。這事兒就這樣辦:追究罪責只於設賭局詐財一事,蘇九是受害者,還之名聲清白,涉案者一律按律法問罪。並於刑律卷宗內告誡那些顛倒是非的造謠者,譴責其道德之劣即可。」二齡聽罷欣慰贊薛崇訓處事英明。

    有薛崇訓表態定案,這事兒就容易了,陳英很快被移交到了京兆府,按律笞八十示眾責令其歸還財物並罰一倍。陳英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氣又損失了許多錢財總算被放回家,還背上了污名,因為官府定案為:陳英與市井賭坊竄通一氣,設賭局詐得蘇九家的財物,並意圖玷污其婦人的清白,未遂。

    那些在公眾場合說過蘇家壞話的人覺得事兒不對勁,暗訪出獄的陳英,打聽到獄中有人逼供他說出居心叵測的幕後主使等事,他們情知不妙,頓時又憂又懼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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