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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廢話 第一百一十四章 腳趾 文 / 西風緊

    自從中軍大帳發生刺案那日薛崇訓誇了一句蘇晉「蘇侍郎的身手不怎麼樣,骨頭挺硬」,幕府的熟悉官僚們便常常善意地開玩笑說蘇晉是硬骨頭。蘇晉對這種玩笑很是受用,往往笑而默認。他因此也覺得自己更受薛崇訓的信任,心境十分亮堂。

    一日眾官員在帳中議事,議決亓特勒圖謀不軌之後牽涉暾欲谷部落的事兒,蘇晉認為亓特勒為私怨犯法與其部落干係不大,又因須周全考慮唐突和平的既定策略方向,此時不應再起事端。薛崇訓接受了他的意見,蘇晉在眾人眼中儼然已變成了薛崇訓言聽計從的紅人,心腹中的心腹……大家不由得暗地裡感歎果然忠心才是上位者最看重的東西。

    其實暾欲谷部落本身就是無辜受牽連的部族,唐人不計較此事,卻不能讓突厥人就此算了。既然背叛者亓特勒是暾欲谷的孫子,那暾欲谷也難以避免受到影響,至少在突厥國的威信會大打折扣。薛崇訓的幕僚們將事件的前因後果考慮得十分細緻,也許當初亓特勒本人動手之前也想不到那麼多。

    議事之後,蘇晉與二齡一塊兒出來,現在他已有了與這兩個文臣平起平坐的姿態。這時聽得帳後有奴婢竊竊私語,三人不動聲色地繼續向前走,便聽得其中一個說道:「昨晚服侍王爺泡腳,發現他的小腳趾是兩瓣……」另一個道:「六趾麼?」

    這時王昌齡上前了兩步,倆丫頭發現來人急忙低頭避讓,王昌齡正色道:「你們剛被買來不知輕重,這裡是該隨意亂嚼舌頭的地方?」奴婢們垂手不能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說者無心,聽者有心蘇晉一聽心下就有了另一個主意。

    次日薛崇訓召眾官眾將定班師回朝之事,蘇晉卻站出來問道:「偶聞薛郎足有六趾,可否脫履一驗?」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所以然,心道也就只有蘇晉敢在這樣的場合叫薛崇訓脫靴,果然得寵的紅人就是不一樣。薛崇訓也愕然驚詫,他當然瞭解蘇晉骨子裡是個舉止傳統的文人,絕不會當眾恃寵胡鬧,可能有什麼原因。

    過得一會兒薛崇訓才說道:「我的腳好像很正常啊。」

    蘇晉一本正經道:「足有六趾是小趾分了兩瓣趾甲,不留心卻是不容易注意。」

    召集了那麼多文臣武將,不談軍國大事他們兩個人卻扯起腳趾頭來了,此時的氣氛確實有些荒誕,更荒誕的是二人的神色都一本正經的好像薛崇訓的腳趾頭是攸關國運的大事一般……

    薛崇訓頓了頓才滿足蘇晉的好奇心,乾脆地把靴子襪子給脫了,反正當眾亂來他也不是第一次。站在前頭的官將們圍上去一瞧,紛紛說道:「果然小趾是兩瓣趾甲。」

    蘇晉道:「難道你們不聞俗語『誰是古槐遷來人,脫履小趾驗甲形』?薛郎這樣的腳趾頭才是黃帝嫡傳之後啊。」

    眾人一聽恍然大悟,原來蘇晉當眾鼓搗一番目的就是這句話。他是在純粹拍馬屁,還是另有深意?

    ……當日列席在大帳中的人太多了,文官武將稍微上層的都在,影響極大。本來打了勝仗準備回去的將士們很安心,這下子弄得有點人心浮動了。有的人私下和熟人議論:這幾年官場一直在扯「華夷之辨」,輿情排斥胡人詬病本朝對外國策,今番蘇晉在晉王面前一唱一和,難道是暗指李唐宗室非炎黃正脈,今上不能貴為天子?此時北方各道的精銳兵馬盡在晉王之手,兵力達十餘萬,又被各族推為盟主無後顧之憂,慕容鮮卑等族還可能出兵相助……當此之時,若是晉王自立,關中有什麼兵馬能阻擋得住?

    二齡也在猜測種種跡象,但表現得還算謹慎。張九齡道:「薛郎被各族尊為盟主,恐是早有計較;當日與蘇晉在眾人面前的事兒也非偶然,我們得思量思量才是。」

    王昌齡卻搖頭道:「就算蘇晉得薛郎賞識,薛郎也不可能只與他商量如此大事,而我們卻一無所知。此事事關重大,如若不先與薛郎詳盡商議而貿然劃策,非妥善之法。」

    張九齡以為然,遂與王少伯一道求見薛崇訓。幾個心腹謀臣在言語之間試探他的態度。不料薛崇訓斷然說道:「我絕無不臣之心,那日都怪蘇晉沒有與我商議便鬧出一齣戲來讓大伙胡思亂想。改日我再召集文官部將,把事兒說清楚,省得人心惶惶不利軍心。」

    幾個謀臣將信將疑,畢竟薛崇訓就算有那心也不好在任何人面前直接表露,這樣才符合公認的謙讓美德。

    其實到了現在這個地步薛崇訓功高蓋住權比天子大,薛黨中的任何人都不敢標榜自己忠於李唐云云,否則還身處這個集團謀富貴怎麼說得過去?不過現今的政治格局複雜,又牽扯到薛崇訓的家事,謀臣們都覺得還不到順理成章的時候,阻力仍然存在,也就是時機不成熟……故而二齡出於種種考慮,看樣子都不贊成薛崇訓忽然在現在幹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出來。

    「切勿多慮,應想法安撫軍心才是正道。」薛崇訓又強調道。

    二齡見薛崇訓無果,遂找蘇晉問事。可是蘇晉和薛崇訓一樣堅決否認,只說那天偶聞薛崇訓的事兒,出於驗證血脈的想法僅此而已……可是蘇晉為何偏偏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搗鼓那事兒?

    蘇晉沒有對任何人提及自己的謀算,卻在薛崇訓面前單獨勸進:「自古王朝更替皆不能全迂腐之『義』,周朝替商,仁政代暴權也,仍有伯夷之徒以為周以臣謀君而不義,拒食周糧而死。向使商紂朝頹敗而居君位,武王守義不伐,使得天下紛擾草莽之雄並起,於國於民何益?又看今番李唐氣數已盡當空之日黯淡,國無君而不國,薛郎進取乃順應天命大勢,安定天下之舉,當仁不讓耳。」

    今天蘇晉說話的膽子特別大,他倒不是僅僅因為最近得寵了的關係,早就考慮過後果了。薛崇訓剛面對天子不跪狂妄自得的人,其不臣之心已一天兩天,他會莫名其妙地把私下勸進的心腹出賣而標榜自己的忠誠?此時薛崇訓再去表現自己忠於大唐有何意義,他又什麼做過?所以蘇晉認為此時勸進有益無害,沒什麼好擔心的。

    果然薛崇訓沒有正然斥責,只是沉吟。

    蘇晉趁機又說道:「子壽少伯等人言時機仍不夠,但從古至今哪裡有不經過一搏就定鼎乾坤的事兒?我卻覺得王爺的時機到了,攜掃蕩胡塵之功在軍中的威望,登高一呼此地十數萬精兵誰敢不從?大軍長驅入關,何人可擋?」

    薛崇訓仍然沉默不語,他心道王昌齡等人不建議自己果斷進取,可能是認為唐朝並沒有搞到民怨四起的地步……關鍵這些年政治格局雖然有點混亂,朝裡卻一直都不缺治國之材,法令暢通民間殷實,上到士族下到庶民根本沒切身體會到王朝更替之際的痛苦,又怎麼會迫切希望一個新王朝的來臨?然後有儒家道德大義的支持,忠臣不事二主,士族可不願意改向另外一家稱臣。得人心者得天下,薛崇訓認為自己還未得到人心。

    他考慮良久之後仍然堅持態度:「蘇侍郎無須再提此事,以免被他人知曉於你不利。」

    文官們還想得比較多考慮也比較周全,不是太讓薛崇訓操|心,他最擔憂的是武將們的反應。

    果然大帳中一放出風聲,就連一向比較穩重的張五郎也乾脆地對將領們嚷嚷:「薛郎早該登位了,不過缺個名兒,今番倒也省事。薛郎不好意思自個龍袍加身,咱們給弄一個就成了。」

    李逵勇哈哈大笑:「薛郎做皇帝最好,咱們兄弟們不都得封個什麼公什麼卿的?這輩子享完,兒孫們接著,哈哈哈……」

    武將們在軍中群起起哄,每一個不贊成的,大伙的想法也不複雜:當頭的做皇帝,跟著的兄弟自然是開國功臣,一輩子吃香喝辣,不情願那是腦子有毛病。

    明光軍將軍杜暹比大部分武將考慮得多,他沒那麼樂觀,但見所有武將們雀躍歡呼,他自然也表態支持,否則自絕於群眾沒啥好處。再說杜暹也沒弄明白薛崇訓究竟是怎麼想的,如果薛崇訓一心要進取,杜暹在這種事兒上也不能攔著,很關鍵的一次站位。

    等眾將的情緒稍稍平息,杜暹才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道:「明日薛郎不是要再次召集我等安撫軍心麼?這該是給咱們擁立之功的機會,今日便找人幹著把黃袍做出來,做工怎樣無須計較,是那意思就行。明日一到大帳咱們就給薛郎穿上,什麼都不必說了。」

    李逵勇笑道:「此計甚好,五郎不是說薛郎不好意思穿嗎,咱們幫他不就得了,到時候不當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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