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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卷 鐃歌列騎吹颯沓引王侯 第485章 妙計 文 / 西風緊

    第485章妙計

    數日後薛崇訓部達到中受降城附近,各地調來的兵馬也陸續達到,步騎共約十萬,民夫雜役不計其數糧草堆積如山。又有慕容氏部及北方各族聯軍匯合,此時三城附近的兵力達十幾萬人,號稱三十萬準備大舉北伐。

    薛崇訓以嫡系神策軍為中軍,其他八軍各有位置在平原上展開聲勢十分強大,幕僚們事前製作好了令旗信物以便統一指揮,又分派文官數十員從事監視勸諫各部統帥的工作同時也負責翻譯密信,距離較遠的軍令都有書面授令自然不能派個傳令兵口授就了事的。

    這時中軍收到了黑沙城杜暹的軍報,默啜可汗已回到漠南,正在向黑沙城行進。突厥主力被吸引回來,杜暹發文詢問明光軍下一步的作為。

    中軍有的幕僚認為唐軍兵力不差於突厥主力,正好利用這個時機在黑沙城附近與其決戰。但張九齡反對道:「我大軍步騎的行軍速度比不上突厥騎兵,如倉促出擊,糧道亦無穩妥防範,反而給敵軍以可趁之機。此時明光軍已攻佔突厥都城,造勢的目的達成,可令其先行撤退避敵鋒芒,待我軍準備好之後再與之決戰不遲。」

    有人提出異議:「等咱們準備好的時候突厥人就不一定願意和咱們正面決戰了,拖延下去耗費巨大,恐非長久之計。」

    張九齡哈哈大笑:「這次唐軍出兵十幾萬,要是突厥人不能取得一場決定性的勝利將咱們打退,漠南地區遲早置於我大唐控制之下,到那時契丹、高句麗舊部及鐵勒所有部落勢必向唐朝傾斜,此消彼長突厥必敗。」

    薛崇訓聽罷立刻拍板道:「掌握形勢、分化敵營是咱們戰前的既定方略,便以子壽之計,立刻傳令杜暹撤離黑沙城不可與敵死戰,保存實力為上策。」

    ……軍令很快由王昌齡負責準備好,派出一隊快馬騎兵出中城向黑沙城報信去了,黑沙城的位置距離中城也就幾百里遠,快馬兩天左右就到。不料在半道上竟然遇到了突厥游騎。

    默啜率兵回到漠南之後,有謀臣建議利用本土地形的熟悉,派前鋒輕騎穿插在黑沙城與唐境之中,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果不出其料,此時唐軍已控制黑沙城,將黑沙城和三受降城之間的地盤都視作勢力範圍,其間的活動防範自不太嚴密,信使在半道上被堵了個正作。

    突厥游騎兩面衝來,先放了一通箭,便操|著兵器殺起來。信使的衛隊人少不敵,旁邊的武將喊道:「兄弟們頂一陣,使君快把軍報毀了!」

    但求生的本能讓信使沒有那樣做,而是帶著幾個親隨調轉馬頭往空檔處跑,希望能憑借快馬逃跑再說。後面的突厥騎兵緊追不捨,他們剛翻過一個小草丘,信使忽然感覺身體一輕戰馬鳴叫了一聲,「轟」地一下連人帶馬掉進了一個大坑裡。原來是個捉野獸的陷阱,信使心下咯登一聲情知不妙,這時才慌忙取出裝信的竹筒刮開上面的漆,由於心裡急手指反而不聽使喚。剛取出軍令來已經晚了,一個突厥兵從上面跳了下來,直接將他按翻在地。沒一會兒其他突厥人也趕到,奪了軍令俘虜了信使。

    這隊游騎立功之後就迅速向北撤離,將重要的東西進獻到了默啜的汗帳。默啜聽說截獲了唐軍的軍令大喜過望,立刻叫來傳上來。不料他打開一看就愣了,紙上寫的東西竟然一個字也認不得。默啜會說漢語,字雖然認得不多總算識得幾個,但眼前的文字根本不像是漢字。

    他皺眉問道:「俘獲的確是唐軍信使?」

    突厥將領道:「穿衣和模樣都是漢人,說話也是,錯不了。」

    默啜又把信札遞給一旁的楊我支,楊我支也說不認識。默啜遂叫人把俘虜帶進來問話,果然是個漢人,說話也用漢語。一旁的楊我支說道:「應該就是唐軍的軍令,不過可能用的是密文,唯有讓俘虜給譯出來才行。」

    默啜便轉頭看向信使冷冷道:「信上寫得是什麼?」

    「我不知道。」信使道。

    默啜怒道:「上次在東北抓了個使臣,嘴硬把文書吃進肚子去了,我便叫人活活破開他的肚子取出來。你空長了一張嘴不會說話,那我便先將你的舌頭割下來!」

    信使臉色驟變,忙道:「密文是王爺幕府製作的,只有他們的人才有書冊對照譯文,咱們這些人確實不知道。可汗就是殺了我,我也認不得天書一樣的東西。」

    楊我支也說:「父汗,唐軍統帥使用密文書寫軍令,就是為了防止被敵軍截獲洩漏軍機。此人要是看得懂,那密文就沒有用處了,所以我也覺得他可能真不懂。」

    默啜大怒,「沒用的東西,拉出去煮了!」信使大聲討饒,卻是無濟於事。

    費了不少勁才截獲的東西,現在擺在默啜的面前卻不知道內容,讓他很不高興。楊我支又道:「從截獲的地點判斷,信使從三城那邊過來,位於黑沙城之間,一定是從唐朝中軍傳到黑沙城的軍令。內容無非就兩種:或是通知杜暹死守城池待援,唐軍主力盡快趕到與我決戰;或是叫杜暹棄城撤退避免陷入我軍重圍。」

    「那究竟是哪個?」默啜沉吟道。周圍的人面面相覷,大半都猜不到。

    前不久才逃掉與默啜主力匯合的托西小可汗憤憤地說:「要是杜暹不走最好,咱們趕過去把黑沙城圍了來個甕中捉鱉報一箭之仇!」

    默啜可汗道:「杜暹才一萬人,你守城的人馬比攻城的還多,竟然丟了城池狼狽出逃,打得是什麼仗,現在想起要報仇了?」

    楊我支幫著兄弟說話:「初時吐谷渾兵馬二倍於托西,卻被打得大敗;後來杜暹部只一萬人馬就輕鬆攻下城池。由此可看出目前在黑沙城的杜暹部定是唐軍精銳之師,否則薛崇訓在第一次失敗之後不可能又派出更少的兵力襲擊黑沙城。兵力強弱不全是人數,敵強我弱,也怪不得兄長作戰不力。」

    楊我支的話提醒了突厥大臣們的思路,默啜的妹夫立刻說道:「這樣看來恐怕薛崇訓給杜暹的軍令是撤退了,他不太捨得讓最好的精兵勇士冒險被我十幾萬大軍圍困。」

    另一個人附和道:「唐軍主力真要慌慌忙忙地跑到黑沙城來與咱們決戰,倒也不是壞事。他們要趕在咱們騎兵之前到達黑沙城非得輕裝簡行不可,到時候十幾萬人吃飯也不是個小問題,肯定非常依賴後續運糧。咱們正好襲其糧道,使其不能久持,若退兵則趁勢掩殺,對我大大有利。」

    默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那咱們就將計就計,用唐朝信使的印信給杜暹重新傳一道軍令,讓他守在黑沙城待援。我軍盡快趕到黑沙城將其圍住,無論唐軍是作何打算,誘其主力來救。若是薛崇訓不來,咱們吃掉杜暹的精銳也算是掰回一局。」

    眾臣紛紛附和道:「可汗英明。」

    於是默啜便選了一個漢臣換上唐朝使者的衣甲,又讓幾個投奔到突厥的漢人扮成侍從,偽造了一份軍令,帶著印信等物前往黑沙城「傳令」去了。

    他們來到黑沙城之後,被檢查了印信順利見到了杜暹。因為那些東西本來就是真的,自然沒有什麼差錯。杜暹接見時,本來認為是薛崇訓派的人,還寒暄了幾句問了下三城的天氣什麼的,那假信使便信口胡謅,倒也沒出什麼紕漏。

    但杜暹扯開信一看頓時就覺得有點不對,因為是用漢字書寫的,並非密文。按照薛崇訓的一貫做法,距離幾十里的軍令都是用密文寫的,明光軍中自然也有晉王幕府的文官負責譯字。但這次怎麼會直接用文字寫明?

    杜暹抬頭看了那信使一眼,信使的目光看著別處一副申請自若的樣子。杜暹也不動聲色,先將軍令的內容仔細看了一遍,軍令中下令他鞏固城防死守城池待援,引誘突厥主力來到黑沙城,然後與之決戰。

    這個軍令與杜暹期待的立刻撤退完全相反,他狐疑了片刻,便說道:「上邊來消息了,讓兄弟們收拾收拾準備棄城,這黑沙城破成這樣也沒啥好留戀的。」

    信使愕然道:「不是叫你們守城麼,你敢抗命?」

    杜暹頓時笑了:「這信上了漆封,你是如何知道的?」

    信使的臉立刻漲|紅:「我聽見謀臣們這樣說的。」

    杜暹哈哈大笑:「哪個謀臣?」

    信使不瞭解薛崇訓幕僚的名字,一時答不上來。杜暹當機立斷道:「來人,將細作捉拿看押,帶回去之後問罪!」

    「你要謀反?!」信使硬著頭皮罵起來。那兩個字十分刺耳,讓一旁的文官也側起耳朵,他們的職責就有監視武將一條,所以對這種事兒特別敏感。但沒有人站出來反對杜暹的決定,因為大伙實在想不出杜暹有啥反叛的理由和可能。

    杜暹將軍令拿給旁邊的幕僚們看,說道:「王爺的策略絕非冒險與突厥一戰,從一開始就在設法逐漸削弱突厥實力兵壯大聯軍,今番絕不可能臨時改變。又加上此信疑點諸多,故而不用聽信,撤出黑沙城方是上策。」

    ……

    等默啜率軍回到老巢的時候,哪裡還有半個唐兵的影子?城中糧草財物被掠奪得所剩無幾,房屋在戰火中燒燬許多,城牆城門也垮了沒有修繕幾乎失去了大部分防禦能力。不過唐軍並沒有屠城,城中平民牧民死得並不多。本來默啜自認為是一出妙計,不料一點用處都沒有杜暹還是跑了。

    此時唐軍大軍進逼,突厥上下都在關注戰事勝敗。不過至少有一個人最關心的不是這個,他便是左賢王暾欲谷的孫子亓特勒,亓特勒一進城就急忙去找公主阿史那卓,卻沒尋到人,問她的家人說被唐軍虜去了。

    稍後亓特勒又從城中的突厥人口中得知,阿史那卓被杜暹派人送回三城進獻給了晉王薛崇訓,亓特勒此時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滿懷憤怒去找到小可汗托西,說出阿史那卓的遭遇,並指著旁邊李適之的鼻子罵忘恩負義,要托西殺了為阿史那卓報仇。李適之辯解了幾句,亓特勒又道:「枉阿史那卓公主平時對你千依百順,事到臨頭就只顧逃命!當時我尚在城外作戰,你在城中為何不帶公主一道走?恐怕那時你早就她忘得一乾二淨了!」

    這句話不僅是在責怪李適之,連托西等人也一併被牽連,因為托西他們也和李適之在一塊兒,確實是丟下家眷就跑。

    托西不滿道:「當時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地動山搖城門突然倒塌,兵敗如山倒,咱們哪裡還有機會去救人?你也怨不得李公子,他和我們都在心憂戰事無非顧得周全,情有可原。」他在為李適之說話的時候其實也在為自己辯解。

    「李適之不過是一個漢人,公主可是小可汗的妹妹,您何須護著他?」亓特勒憤憤地說。

    托西道:「李公子雖是漢人,但並不是咱們的敵人,他沒有罪過,咱們為何要殺一個向著自己的朋友?」

    在場的還有亓特勒的祖父左賢王暾欲谷,暾欲谷心裡也有算盤:那阿史那卓公主就是一個紅顏禍水,挑起了前可汗之子闕特勒與暾欲谷部落的矛盾,現在被擄走了反倒能多少化解兩家的怨恨,沒有了這個女人,以後的關係尚能慢慢修補。考慮到這一層,阿史那卓被擄走不能不說是一件好事。於是暾欲谷也幫李適之的腔說了兩句,還用長輩的口吻斥責亓特勒讓他下去。

    幾乎所有人都站在李適之一邊,亓特勒一張嘴敵不過好幾張嘴,心下憋悶得慌。他的不利局面就是把李適之推向了托西等人的立場中,自然得不到支持。

    亓特勒回去之後,一個部落的長老勸他:「草原上多得是未出嫁的小娘,你何必非得要取阿史那家的人?公主被擄走後,你把心思用在作戰上,立下功勞以後還有可能從暾欲谷那裡繼承部落的頭領位置。」

    但亓特勒根本聽不進去,他現在對什麼繼承人都沒有興趣了,簡直是心灰意冷,除了恨意再也沒有其他想法。其實阿史那卓和他小時候的感情真的不錯,二人可以說是青梅竹馬,記得小時候阿史那卓總是站在自己這邊,有人欺負了她亓特勒肯定要幫她出頭,但長大後阿史那卓就不一樣了,只是亓特勒的心思仍然沒有變。從記事起到現在他的生命中就一直有那個美麗的公主存在,如果一下子失去這一切,亓特勒真不知該如何面對。

    消沉了幾天之後,他總算找到了絕望中的出路,只有報仇,在復仇的期待中他才能活下去!導致這一切悲劇的罪魁禍首有兩個人,最讓亓特勒痛恨的自然就是李適之!

    但是單單殺掉李適之並不能解決他心中的仇恨,正如兒時的做法,那個直接欺負阿史那卓的人也會得到應有的報應。

    想通了這些之後,亓特勒好像一下子又找到了活著的方向,酒也不喝了人也精神了許多。部落裡的親戚見狀放心下來,但無人理解他的心理。

    亓特勒召集了一些平日的心腹,說自己要幹一件大事,問大家願不願意跟隨。到來的幾十個勇士都是和他一塊兒長大的一個部落的人,紛紛表態願意追道:「就算以後暾欲谷部落的頭領不是亓特勒,我們也只聽你的!」

    亓特勒見狀心裡有了底,開始構想自己的復仇計劃。他思考「計謀」還真是不常見,以前辦事的方法幾乎都是武力,但李適之也讓他感受到有時候用腦子和計謀比單純使用武力來得有威力。

    他找到幾個最信任的人,對他們說:「默啜可汗暴戾自私,對咱們各個部落都不好,遲早要敗在唐人手裡。我們為什麼要再為他效力?得另外找出路才行。」

    幾個突厥勇士有些害怕地站在那裡,也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不過說起唐軍的厲害他們在黑沙城之戰時確是深有體會。這些亓特勒的心腹和亓特勒的作風一樣,都是不怎麼愛用腦子的莽漢,但他們忠於亓特勒,便小心地順著話說:「每次分牧場,水草最好的地方都是默啜部落的,牛羊卻是他們要得最多……」

    亓特勒便說:「你們悄悄潛入唐境,把我的信交給唐朝晉王,咱們投奔過去省得在默啜手裡受氣。」

    有人畏懼地說道:「萬一被默啜知道了,非殺了我們不可。」「默啜可汗放過話,誰敢背叛他就煮成白骨。」

    亓特勒的回答也很乾脆:「別讓他知道!」

    他決定好這事兒之後就開始準備書信等物,但他不會寫漢字,也不能去找會的人代筆唯恐洩漏消息,文字只得用突厥語。心想唐朝那邊讀書寫字的很多,總有人認識突厥文字。

    幹這種事的時候亓特勒實在沒什麼心理壓力,除了被仇恨佔據內心之外,他對可汗及部落長輩也沒多少好感,特別對祖父還有成見,此時便顧不得想太多了,他的思路也真想不到那麼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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