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卷 薛氏之心路人皆知 第349章 善惡 文 / 西風緊
第349章善惡
一隻斷手掉在血泊之中分外恐怖,那穿著墜地烏衣的大蠻的手腕上鮮血直淌,濺在黑色的衣服上隨即消失,地板染上了觸目驚心的血跡。她的臉色紙白很快就暈倒在地,可這時其他人竟然不敢去扶,只有那個穿白衣短裙的少女過去,白色的衣裙也染上了斑斑血跡。
薛崇訓忙下令道:「趕緊去給她把止血,叫郎中!」
周圍的幕僚侍衛都是男的,就只有三娘是女人,大家都被張建成的殘忍給震驚了:不就是被隨從碰了一下手麼,竟然就要砍掉!那如果碰了一下頭難道要把腦袋當場砍下來,這廝送倆少女過來便要變成送女屍?
三娘不動聲色地站在薛崇訓旁邊沒動,冷冷說道:「你們去瞧瞧受傷的小娘,看著使者把他的兵器繳了。」
這時才有兩個家奴跑下去給大蠻止血,而那些剛剛從殿下湧進來的侍衛已經把張建成圍住,上去繳刀時他也沒有反抗。
親王國令王昌齡站出來責問道:「你們怎麼會讓使者帶著兵器進來?」
一個小官面有懼色道:「卑職聽說張使者是王爺親自接待的貴客,便沒有下令搜身檢查,更未料到會在大殿上有血光之禍……」
「你這是瀆職!稍後定要問罪,下去聽候王爺發落!」王昌齡生氣地喝道。
「卑職罪該萬死,請王爺責罰。」小官慌忙跪倒在地。
張建成道:「我們南詔人平時習慣攜帶彎刀,並沒有不軌之心,更不敢冒犯王爺……只是不能污了王爺的禮物。」
王昌齡帶著怒氣道:「張使者不知兵器與血光都是不詳之物?我們以禮相待,而你便是如此回禮的?」
張建成面不改色地向薛崇訓抱拳道:「臣下出身邊陲以前從未感受過長安風儀,一時魯莽驚擾了王爺,還請多多包涵。」
薛崇訓板著臉沉默了一會,也不好拿這廝怎麼樣,畢竟南詔目前是站在唐朝陣營的部落。張建成是南詔首領派來的人,雖然所作所為不敢讓人恭維,但是他也是兩番送禮巴結,傷的人是他的人,能怎麼樣?
張建成指著那倆個沾著血跡的少女道:「殘缺了一隻手,好在乾淨。土產薄禮不成敬意請王爺笑納。」
薛崇訓仍然沒說話,倒是三娘開口問道:「薛郎要是不收,你要把她們怎樣?」
張建成淡然道:「應該只有活埋了,既然是給王爺的小娘子,便不能再給別人動,否則就是大大的不敬啊。」
薛崇訓終於開口道:「人我留下,今日就到此為止罷,送客。」
張建成聽罷便執禮告退,親王國的官吏依言送他們出去。
薛崇訓看向殿中的箱子旁邊,那個穿烏衣的小娘仍然昏迷不醒,郎中正在旁邊用藥施救。薛崇訓見她流了那麼多血便問道:「危及性命了麼?」
郎中答道:「幸止血及時並無性命之憂,調養一些時日血氣便可康復,但右手是定然廢掉了,卑職毫無辦法。」這時候的醫術顯然不能把砍斷的手給接上,要是在現代這種創口應該可以通過手術把斷手連接起來的,那烏衣少女也不用殘廢了。
那白衣少女忽然跪倒在地拜了幾拜,口音生澀地說道:「奴兒謝恩。」
薛崇訓沒搭理她,站起身來離開王位,吩咐道:「把她抬進府中調養,讓宇文神醫給瞧瞧。」
下面的人執禮應了一聲是,薛崇訓便離開了風滿樓。
南詔人送美女毋庸置疑是有目的的,薛崇訓認為他們多半是想用女人影響政治,這樣的事也不只南詔人干,唐朝也常常這麼考慮的。不管怎樣,收女人比送出去女人要讓人心情暢快,所以薛崇訓私人對張建成並沒有太大的成見。
過得幾日,他便去看望那兩個少女,已經得知了她們的名字大蠻小蠻,穿烏衣的是大蠻,白衣的是小蠻。她們果然是雙胞胎,本身是屬於河蠻部落的,在部落戰爭中被掠奪到了南詔。倆小娘一個穿烏蠻的衣服一個穿白蠻的衣服,大概是為了展現南詔主要部落的兩種服飾。這樣倒是便於一眼區別倆人,因為她們在薛崇訓看來長得完全一模一樣,單從臉根本沒法分辯……現在除了衣服也有區別了,斷了右手的是大蠻。
她們被安頓在薛崇訓的內宅,聽雨湖南邊的一處小院裡,位於內宅那道長廊的北頭。薛崇訓過去的時候,在院子裡沒見著人,他便徑直走了進去,在一扇窗戶旁邊往裡一看,只見兩個少女正一起坐在桌子旁邊。白衣小蠻拿著勺子喂大蠻喝東西,倆人說著什麼薛崇訓聽不懂,然後就見大蠻哭了起來,小蠻一面給她擦眼淚一面安慰著什麼。
就在這時,小蠻發現了站在窗戶外的薛崇訓,忙站了起來往門口走。薛崇訓也離開屋簷下走到門口去了,只見小蠻扶著姐姐來行禮。
薛崇訓看了一眼大蠻右手腕包紮的白布,問道:「好些了麼?」
大蠻忙答道:「女神醫每天都要來兩次,比前兩天好多了。」
她們請薛崇訓進去坐了上位的一把軟木椅子,小蠻又忙活著倒茶。薛崇訓不認識她們,又是剛來長安的小娘,自然除了噓寒問暖一番便不知說什麼……她們長得美貌又年輕,小蠻沒受傷倒是可以先讓她侍寢,等她姐姐好了再一起糟蹋。
薛崇訓心裡這麼想了一下,不過見她們的臉上有淚痕,顯然處境悲慘讓人可憐,他也就打消了剛剛的念頭。
小蠻的目光有些異樣:「王爺……對我們真好,原本我們就是一件別人送的禮物東西罷了。」
薛崇訓笑了笑,覺得和倆小娘也沒什麼好說的,便從椅子上站起來道:「我順路就是過來看看,大蠻沒有了性命之憂便稍讓人放心了。等養好了傷你們可以找裴娘她們玩,年紀差不多大概能玩得到一塊兒。」
「王爺請留步!」小蠻怯生生地喊了一聲道,「您會讓張家的完成使命麼?」
薛崇訓只有同情的心緒頓時閃過一絲不快,回頭說道:「南詔統治者把你們當阿貓阿狗,還把大蠻弄殘廢了,還管他的事幹甚?安心在我府上,任何人也不敢動你們。」
小蠻傷心地說道:「我們本就不是南詔人,與那張家的更無恩情可言,自然不願幫他辦事……可是我們的父母兄妹還有家族幾十口人都是他的奴隸,他說了如果辦不成頭人交待的事,就把我們家所有人都活埋了。那人心狠手辣如同虎獸,肯定會說到做到的……」
「原來如此。」薛崇訓點點頭,「我現在知道了他為什麼想方設法都要我接受你們這份禮物。」
小蠻哭道:「他想辦的究竟是什麼事,王爺能幫幫我們嗎?家鄉的父母做牛做馬哭了一輩子,操勞到頭髮花白的時候還要被活埋於黃土,我們……張家的說了事兒成不成就是王爺一句話,我懇求您只要救我們父母兄弟,我們願意為王爺做任何事。」
她說罷和大蠻一起跪倒在地,已是泣不成聲。
薛崇訓愣愣地看著她們磕頭,大蠻有傷也用一隻手臂撐著磕得叮咚之響。顯然她們不像是在撒謊。
其實坐視南詔擴張也難成唐朝的心腹之患,本就是無關根本的事,只是有悖於薛崇訓的政策原則而已……要為這倆個本來素不相識的女孩動搖國家大策?他在想:如果面前不是兩個楚楚可憐的美少女,而是倆恐龍,自己會不會這麼富有同情心?人類動機最純淨的善良本性,薛崇訓自己卻感覺不到,難道生來就是惡的……他的目光漸漸變冷,口中的語氣倒是依然溫和:「你們想知道張建成要辦的是什麼事?他上書天子河蠻各部勾結吐蕃人,是唐廷之敵,欲興兵討伐。南詔派使臣來就是想讓侵略合法化……如果答應了他們,那麼河蠻諸部的土地財產將全部被奪走,你們的族人將全部變成南詔的奴隸,所有人都會面臨任人魚肉的處境。可聽懂了麼?」
小蠻悲傷道:「可是不答應他們,父母就會被活埋。」
薛崇訓饒有興致地看著她道:「如果你來選擇,願意看見哪種情況發生?」
小蠻迷茫地跪在那裡滿臉的淚水,一時答不上來。
這時薛崇訓淡淡地說道:「何況張建成說的並不是實話,大唐朝廷那麼多人,光宰相就有六七個,事關國家大政豈是我一個人一句話的事兒?在國家社稷面前,天子都不敢說什麼事都是他一句話的事,你們自己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