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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 薛氏之心路人皆知 第345章 小楷 文 / 西風緊

    第345章小楷

    太平公主在早上召見一面大臣之後便呆在承香殿沒出來了,和她以前長期宴會遊玩的風格極為不同,大家都以為她在靜心分析朝政格局和變法的玄機。哪想得她壓根就沒想起正事,先在寢宮和玉清服丹修仙,然後有點倦怠就歪在榻上閉目養神,聽玉清慢慢地在旁邊講道。

    「殿下……」玉清終於喚了一聲。

    太平公主這才回過神,睜開大眼睛看著玉清,許久沒有下文太平公主便好言說道:「我身邊的人,就你最忠心,你安心留在大明宮與我有福同享。」

    玉清點點頭顫聲道:「我願與殿下同修仙道不離不棄。」

    太平公主聽出有些異樣,不由得端詳了一番玉清的神色,但見她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太平的嘴角不由露出了一絲笑意,心下已瞭然八分。這東西宮城裡有女人數萬,許多人寂寞了做那「磨鏡」之事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兒,太平公主見怪不怪了。

    「你過來。」太平公主大模大樣地招了招手。

    玉清愣了愣便從蒲團上站了起來,放下手裡的拂塵小步走上了台階,站在軟塌之側。這時太平公主伸手抓住她的手一拉,將她拉到了軟塌上和自己坐到一起。玉清的瘦弱削減頓時一顫,可憐巴巴地看著太平,那眼神直教人心下一緊。

    「玉清救過我的性命,你要什麼我都捨得,這宮裡的東西你看中什麼只管拿就是。」太平公主微笑著大方地一拂長袖,江山在手的大氣盡在投足之間。

    玉清小聲道:「那身外之俗物不過爾爾,貧道並不貪圖財物。」

    玉清由此全心全意地陪伴在太平公主的身邊,兩人就如古代帝王遇到了才華橫溢之士一般依依不捨,去哪裡都是一塊兒,連沐浴睡覺都不分開,黏得幾乎要同穿一條裙子。不過太平公主辦正事時,玉清也就像一個隨從一般侍立在她的身邊,並不干涉正事,顯然玉清對朝政俗務根本就沒一丁點興趣。這一點倒讓太平公主很滿意,她可不願意玉清失寵而驕,對她指指點點。

    太平對玉清也很信任,讓她晚上在自己的床上睡覺也不擔心,習慣了還可以有個擁抱的人,反倒沒那麼孤單了。

    不兩日她們正在星樓上煉丹時,人報太后高氏問安來了,太平公主眉頭一皺沒什麼興趣……她完全沒把這個所謂的太后看在眼裡,之前幾次都不見她。但今日她正好比較空閒,便傳人把高氏叫進來瞧瞧。

    待高氏走進星樓時,太平公主一見她穿的那身青色細簪禮服就有點生氣,心道:哪裡來的女人竟然穿這樣的衣服!轉念一想這人是李守禮的正妻,李守禮駕崩後新君給她封的太后,按規矩本就應該穿這種尊貴厚重的禮服,也怪不得她……不過太平還是看著不順眼。

    她看了一眼高氏頭上華貴的飾物和臉上的濃妝艷抹,便大模大樣坐著不動聲色。

    好在高氏也沒端架子,恭恭敬敬地屈膝行了一禮說道:「晚輩見過殿下。得知殿***體康復我多次想來問安好,不巧殿下繁忙不得相見,今日能相見真是很讓人高興。」

    高氏一進來就看出了太平公主的臉色不怎麼好,不過高氏那張塗滿了脂粉的臉和往常一樣,幾乎沒多少表情和情緒流露,只是恭敬地說一些場面上的客套話。太平公主沒有醒來時,高氏無疑是最得志的時候,但得志時她沒有驕狂依然帶著面具,現在變成了寄人籬下的處境也看不出什麼不悅,這女人倒是挺沉得住氣的。

    但太平公主並沒有因此就領情,她是個霸氣外露的人,心想咱們家的江山有你什麼事?當下便說道:「先帝在位時你雖然是皇后,但並沒有為李家誕下血脈,如今應為先帝守節守哀,不該再住在承香殿這宴會歌舞之地,過兩日搬到三清殿那邊的某處道觀裡去吧。」

    高氏的眼睛裡頓時露出一絲異樣,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淡淡地說道:「殿下所言甚是。」

    太平公主不太耐煩地抬起衣袖揮了揮:「那你這就去準備準備,我有些乏了。」

    高氏遂乖乖地行了一禮告辭,既不爭辯也不哀求,從容不迫的樣子倒是保留了一些尊嚴。

    見面沒幾句話,高氏便從承香殿星樓出來了,等在外面的宮女等急忙走上來跟在左右,人們悄悄觀察她的臉色但一無所獲。以前經常侍候左右的宦官魚立本也好幾天沒見著人了,一門心思都在太平公主這邊,人情冷暖可見一斑。不過她也怪不得魚立本,現在跟著她還有什麼前途可言?

    大明宮西北角落的道觀……和打入冷宮也差不多了,一旦淡出這喧囂熱鬧之地很快就會被人們忘記,這是宮廷的遊戲規則。

    高氏回到自己的寢宮呆坐了許久,這裡的宦官宮女們也明顯少了許多,剩下的被安排當值的人對她的態度也有不少改變,完全沒有以前那樣的敬畏。或許住進道觀後身邊會就只剩一個宮女,從幽州就一直跟著她的。

    短短不到半月的時間,就造成了如此大的待遇差距,她不由得談了一口氣沒有過多的牢騷。只是對著梳妝台上的銅鏡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如青絲般的頭髮和青春的臉……難道就要這樣守著青燈孤零零地到老?

    只要是個頭腦清醒的人,面對這樣的遭遇都會產生極度的不甘。高氏也不例外,她只是沒說出來而已。左右沒有外人的時候,她的臉上才露出了絕望的表情……除了絕望還能怎麼樣?她知道自己沒那能耐和太平公主抗衡,整個大明宮乃至天下幾乎沒人和她叫板,就算是皇太后又怎麼樣,還不是人家一句話的事兒。

    就在這時站在旁邊的心腹宮女看出了高氏的心思,便小聲提醒道:「娘娘和晉王有交情,何不和晉王聯繫一下?」

    高氏沉吟片刻,搖頭歎息道:「自從太平公主甦醒過來,薛郎就與我再無音信……」她的臉上露出幽怨,「現在回頭看,當初他與我交好無非就是為了結盟,我根本就是自作多情!如今我對他來說還有什麼價值?他根本不可能為了我這樣一個可有可無的人去和他的母親交惡。」

    那宮女不可置信的樣子,忍不住又說道:「有一次晉王說不會對娘娘坐視不管的,奴婢當時也在,明明是他親口說的話……」

    「此一時彼一時,恐怕沒什麼用。」高氏板著臉對著銅鏡發呆,眼淚在眼眶裡轉悠,最終還是沒掉下來。

    宮女看得很不忍心,說道:「要不娘娘試一下,反正住道觀裡和住冷宮也沒啥區別,還有什麼擔心的?您寫封信,奴婢悄悄混出宮去找晉王怎麼樣?」

    高氏想了想道:「我不還是皇太后麼,偷偷摸摸的派宮女出去反倒不好,不如叫魚立本帶信。」

    「魚公公願意?」

    高氏道:「他跟了我大半年時間,這點事都不願意辦?那我真是看走眼了,恐怕薛崇訓也是差不多的人!」她的神色緩和了些,便讓宮女準備文房用品,一面提起硯台上的毛筆一面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去尋尋魚立本,把他叫過來。」身後的宮女應了一聲便聽得她的腳步聲向外走去。

    寫好信高氏又看了一遍有無錯字然後吹了幾口氣,放在案上用鎮紙壓住等著風乾。等了許久,魚立本果然來了。

    他依然躬身執禮道:「拜見娘娘,您有何吩咐?」

    高氏見他的態度不由得讚許地輕輕點了點頭,心道到底是大宦官有些講究,只有那些小人才會太過勢利。她便拿起案上乾透了的信紙折疊起來放在信封裡封好,說道:「讓魚公公幫個忙,把這封信送到晉王府去,能辦到麼?」

    魚立本略一思量,當下就答應下來:「娘娘儘管放心,這點小事包在雜家身上,一會兒就送到薛郎手裡。」

    高氏有點意外道:「魚公公有空現在就去?」

    魚立本笑道:「娘娘的事當然不能拖,其他事兒待會再說。」他一面說一面接過信札放進袖袋裡,然後抱拳道:「雜家這就去辦,娘娘等著。」

    魚立本從前殿寢宮出來時,不由得獨自歎息了一聲,疾步向南而去。

    出了大明宮魚立本便乘馬車徑直往安邑坊去了,到得北街親王國自報家門,門子忙引他去大門內的廊廡裡喝茶,然後把信兒報進去了。魚立本也算是薛崇訓在宮裡比較有交情的宦官,很快家奴就回了信說薛崇訓正在主殿處理正事,讓魚立本跟著家奴過去相見。

    走上風滿樓的台階時,便見到薛崇訓迎了出來寒暄道:「魚公公親自前來,莫不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魚立本道:「不是公事,所以雜家得盡快趕回去。」說罷從袖袋裡掏出信來遞過去,「太后給薛郎的您自個看,雜家也不清楚具體是什麼事兒……不過晌午過後聽說太平公主殿下要太后住到三清殿那邊去。雜家也是剛聽說沒來得及確認,薛郎心裡有個數就行了。」

    薛崇訓收了信,說道:「咱們進去詳談。」

    「明兒大朝薛郎也會進宮啊,到時候閒聊幾句就成。今日卻不成,雜家怕耽擱久了被殿下責怪。」魚立本抱拳說道。

    薛崇訓聽罷便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留了。」

    「薛郎留步不送,告辭。」

    魚立本匆匆離開之後,薛崇訓便回到書房內坐下扯開信封閱覽,入眼處清雋的字體確實是高太后的字,乾淨工整的小楷確實賞心悅目……有些大臣比如張說愛寫草書,薛崇訓看他們的字叫一個吃力,很多字都不認識,只有一邊讀一邊聯繫上下文猜才看得明白。

    他仔細地看了一遍,感覺有些意外,高氏在信中絲毫沒有提及正事更沒有說要他幫忙之類的話,只是一些表示關切的問候和客套話。不過他一琢磨覺得倒是很符合高氏平時的風格,他的眼前彷彿又出現了一個一本正經坐姿端莊面無表情的小娘子,而且把自己打扮得很老氣穩重。

    一連讀了兩遍,薛崇訓也沒發現有什麼暗示的東西,便將信紙輕輕放到面前這張沒上漆的木桌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後回頭看了一眼窗外快下山的夕陽。

    他心裡琢磨著,魚立本說的太平公主要把高氏弄到道觀去的事兒恐怕多半是真的,他太明白自己的母親了,這樣的事確實像是她的風格。那麼高氏應該很絕望才對,為啥不在信裡向自己求救?

    怕自己勢利冷漠坐視不管,她要留一點尊嚴?薛崇訓想到這裡不禁露出了笑意,很有意思的一個女人。

    不過最近確實是對高氏太冷淡了,因為公事已不需要她協助,薛崇訓一時沒想到上面去。變法的事和新國策沒定下來,他想那些東西去了,而且家裡幾個女人最近好像挺熱情的搞得他疲於應付,完全就沒顧得上視線之外的高氏,連金城公主都沒顧得上。

    現在收到了書信,薛崇訓自然是很想幫忙,不是壓力特別大的時候他其實並不願意太絕情……不過一想到母親那性子,薛崇訓還是有點堵,她是那種想要所有事情都按照她的意思來辦的人。不僅高太后這件事,就是國家大事產生了分歧也是個麻煩,二元政治便是如此總會有些矛盾和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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