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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卷 絕域輕騎 第179章 顴高 文 / 西風緊

    第179章顴高

    從聽雨湖畔的書房走到內宅南端的上房,只有一箭之地,但就這麼一箭之地,孫氏走完真夠受的。沿路樹木蔥鬱有山有水風景秀麗,她卻覺得這段路是曾經走過的最辛苦又最複雜的一段路。

    靠近上房的位置有一條長廊,李妍兒拉著她走上長廊的時候,她幾乎要摔倒在地上了。

    長廊之側有座小小的假山,引水而來匯入一旁的井中。孫氏看見那泉水,彷彿自己就是那座假山。但是假山的清泉無盡無止,她卻感覺自己要枯竭了一般。

    剛快走了幾步,她感覺天地一陣旋轉,她的臉色都白了,她實在站立不穩記忙扶住了廊上的柱子。李妍兒見她停了下來,忙問道:「怎麼了?」

    李妍兒才十三歲,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母親在做什麼。這段時間薛崇訓忙乎著金城的事兒,也沒空管她,她幾乎已經忘記了作為妻子的必要義務,成天就在院子裡和人到處玩耍,養兔子逗蛐蛐……甚至還掏了鳥窩。

    孫氏搖搖頭道:「腿抽筋,歇一會兒就好。」

    看著李妍兒,她忽然又想起了在政治鬥爭中遇害的先夫李成器。雖然她明白薛崇訓只是整件事中的一個小環節,主要責任還算不到他的頭上,但是薛崇訓手上沾的血是絕對沒有冤枉他……孫氏的心裡冒出了罪惡的感覺,她覺得自己一向堅持的禮儀廉恥,現在變得如此虛假。

    孫氏為自己感到羞恥,難道自己真是那種寡廉鮮恥的女人?明面上知書達理,內心卻如此骯髒!這不是一時的錯誤,她瞞得過別人瞞不過自己。

    罪惡感讓她固有的人生經驗幾乎都要崩潰,她沒有辦法坦然……古人沒有辦法完全解釋日昇月降、世間萬物,所以或多或少會敬畏未知的事物,如上天。就算「聖人不語怪力神」,但大家都保持著一種敬畏的心;就算帝王之家,也要幹事奉社稷封禪泰山等等事情。於是孫氏才十分惶恐。

    總算走到了地兒,二人進了上房主臥,李妍兒的那只白兔就養在裡面。孫氏哪裡還有心思去看一隻兔子是死是活?她忽然想起的是:這不還要走回去?一種疲憊感頓時冒上心頭,讓她心裡叫苦不遲。這時她才想起剛才為什麼一定要和這胡鬧的孩子過來?都怪自己當時做賊心虛,一心只怕李妍兒發現,沒顧得上多想。孫氏便沒好氣的說道:「不是生病,兔子也會老,老了就要死!」

    李妍兒頓時翹起小嘴,很不高興的說:「你騙我,它不可能老得那麼快。」

    就在這時,忽然格子門被拉開了,只見高大的黑臉薛崇訓埋下頭從門裡走了進來,他長得就跟一座山一樣很有壓力感。孫氏心下頓時一緊,腦子浮現出一些亂七八糟的場面,多是在書房裡看到聽到的東西,心慌難耐,此時她真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她胡思亂想之間,忽然想起以前王府上有個爭寵吃醋的妃子讒言,說她顴骨高是剋夫相貌。李長器不是被別人害死的,就是被自己剋死的!全都是我的罪,和薛崇訓太平公主都沒關係……這麼一想,她竟然好受了許多。

    這時薛崇訓剛進來,忽然見到丈母娘居然在這裡,頓時怔了怔,很快就回過神來,從容地抱拳道:「大人在府上住得可習慣,缺什麼沒有?」

    孫氏忙搖頭道:「妍兒說這隻小兔生病了,叫我來看看怎麼回事。因為兔子是薛郎送的,她便額外看重。」這麼一說,也是替女兒打一張感情牌。

    李妍兒跑上來嚷嚷道:「你快看看呀,它就快要死了……那個該死的庸醫,說他只會醫人,不會醫兔子,我該怎麼辦啊?」

    薛崇訓哪裡有心思管什麼兔子,死了就死了唄,但在岳母面前,他只能沉住氣,走到那籠子面前用拇指和食指直接將那隻兔子提了一來。李妍兒頓時怒道:「人家都那樣了,你不能溫柔一點?」

    「哦……」薛崇訓裝模作樣的看了一會,脫口胡謅道,「兔子的壽命本來就短,它老了。你不用傷心,這叫壽終正寢,比別的兔子被人剝皮吃肉好多了。」

    「真的是因為老了?」李妍兒回頭看了一眼孫氏,「我娘也這麼多,也許是真的吧。」

    孫氏聽到薛崇訓找借口居然和自己想一塊了,臉上頓時一紅。

    薛崇訓道:「等它死了,你就把它埋掉入土為安吧,生老病死是世間本有的規則,不必傷春悲秋……我回來趕著寫份禮單,不便作陪,大人見諒。」

    「正事要緊,你忙你的。」孫氏一面說一面看薛崇訓提起了一枝毛筆。

    就在這時,薛崇訓忽然吸了吸鼻子,喃喃道「這什麼味兒……」孫氏聽罷心裡頓時一陣緊張……薛崇訓回頭看了一眼西牆邊上的香鼎,但很納悶的樣子,顯然那股淡淡的氣味肯定不是香料的味道。就在這時他好像想起了什麼,作恍然狀用異樣的目光看了一眼孫氏。孫氏的臉「唰」一下全紅了,燙得就像火烤一樣。

    他已經聞出是什麼東西了?極有可能,這皇親貴胄玩過的女人還少麼?估計那東西的氣味早就聞熟了……孫氏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作為長輩居然丟這種臉,以後還怎麼做人?可是不知怎地她一面自責羞愧,一面卻又難以自持。有個辦法解脫,那就是走路……孫氏便起身道:「我先告辭了。」

    「恕有公務在身不能遠送。」薛崇訓忙站起身來執禮道。

    孫氏強笑道:「都是一家人了,薛郎不必再如此客套。」

    薛崇訓聽罷好像有些動容,也許在他心裡「家人」這詞兒是敏感詞。他點了點頭便坐回了椅子上。

    孫氏小心翼翼往外走。李妍兒沒走,正獨自坐在那裡看她的兔子,也沒有送孫氏的意思,也沒句客氣話,反正現在母女倆還住在一個院子裡,想見隨時能見到。

    走到門口時,孫氏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哪料到正瞧見薛崇訓也在看自己……的『臀』部。薛崇訓好像也覺察到了孫氏的異樣,這才回頭看一眼,碰到了她的目光,他的臉色也是尷尬到了極點。

    孫氏急忙回過頭來,這時腦子「嗡」地一聲,身體軟倒在地上。「娘……」「岳母大人……」

    薛崇訓夫妻倆急忙跑了過來,扶起孫氏,但見孫氏臉色蒼白,一臉的疲憊。李妍兒忙道:「我馬上去叫郎中。」

    「等等。」薛崇訓拉住李妍兒,「大人沒有生病,可能今日天氣太熱了,偶感不適而已,你讓她到暖閣裡一個人休息一會,千萬別打攪,一會便沒事了……我還有點事馬上要出去。」他說罷拿著手裡剛寫好的東西便往外走。

    李妍兒正心疼的抓著她的胳膊道:「娘真的沒事麼?你還沒老吧……可別嚇我。」

    孫氏強笑道:「沒事,聽薛郎的話,你自個玩會,讓娘休息片刻便好。」

    就在這時,走在廊道上的薛崇訓又轉過身來,抱拳道:「大人要將息身子,勿要太過傷身。」

    孫氏心裡撲騰撲騰的,聽到「傷身」這個詞兒的時候,她斷定薛崇訓一定看出彌端了……不過他不僅沒嘲笑自己、沒有說穿,反而很體貼地哄著李妍兒,讓自己有機會把東西拿出來。這男人心思細密,李妍兒跟著他,倒是沒跟錯人。

    不過她此時自然是羞愧難當,覺得丟臉到了極點。這種感覺就像被剝光了衣服一樣,既難堪卻又讓人心跳不已。

    薛崇訓已經走了,但空氣中還留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氣息,有點汗味又有點其他味兒,充滿了陽剛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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