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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江湖不遠 第66章 失禮 文 / 西風緊

    第66章失禮

    小雨淅瀝,沒帶傘的人被淋得半濕不濕的。眼見有兩個要比武賭金,更多的人被吸引過來,於是壯漢擺得地攤旁邊圍的人越來越多,比先前他一個人耍把戲的時候熱鬧多了。也有游手好閒之徒抓住這個噱頭,自己在旁邊開莊押寶起來。

    薛崇訓把手裡的傘遞給三娘,拿起木棍走到場中,抱拳道:「我姓薛,咱們既然切磋,請教壯士名諱。」

    壯漢也抱拳為禮道:「草民姓鮑,單名一個誠字。」

    薛崇訓一撩長袍,雙手舉起木棍,說道:「動手吧。」他這架勢,行家一看就是橫刀的姿勢。橫刀是雙手刀,講究一個攻擊凌厲,防守卻不甚嚴密。

    鮑誠見狀,也不客氣,大喝一聲「得罪了」,當下提起木棍,強壯高大的身軀猶如一頭公牛一般猛撞向薛崇訓。

    「啪!」薛崇訓格了一記,頓覺虎口被震得發麻,雙手一陣疼痛,手中的木棍險些脫手。這壯漢的力道當真不錯。

    鮑誠「著」地大喝一聲,毫不停息,又是一棍凌厲地向薛崇訓斜劈下去,那氣勢,有如開山之力。

    薛崇訓練的原本也是大開大闔的刀法,但瞧這勁頭,沒有信心去硬拚,只得向後一跳躲開他的攻勢。鮑誠隨即貼了上來,步伐不甚講究,但每招每勢都乾脆利索,倒是戰陣上的實用之法。

    身高確實會給人一種心理威壓,薛崇訓面對的鮑誠是個身長九尺的壯漢,就感覺面前橫著一座大山一般,仰攻感覺十分艱難。

    兩人一攻一守,薛崇訓被逼得步步後退,圍觀的人大聲叫「好」!形勢彷彿是一種一邊倒的情況,但在場的人中間至少鮑誠本人和一旁圍觀的三娘知道頂多還是平手。因為鮑誠連薛崇訓的衣角都沒碰到。

    薛崇訓一直在退,但退得從容不迫,腳下的步伐也是循規蹈矩有章可循,毫無破綻,每次鮑誠攻過來的木棍都差一寸半寸。他從小學習的弓馬刀劍,都是多少有點名頭的教頭教習的,不僅講究實用,還要講究儀態。此時對陣,只見他的長袍飛揚,衣袖舞動,和一味強攻的壯漢一對比,薛崇訓身上透著一股明顯的儒雅之氣。

    繞著圈子轉了兩圈,鮑誠有些喘氣起來,半天碰不著薛崇訓的衣角,他的臉色露出焦急煩躁之色。再次衝到薛崇訓面前時,不由分說,他一棍就指著薛崇訓的腦袋橫掃過去。

    「好!」薛崇訓喝了一聲,一低頭躲過一記,向前一個馬步,一棍對著鮑誠的腰間刺了過去。「呀!」鮑誠頓時痛叫了一聲,同時一棍向薛崇訓的肩膀打了下來,但此時薛崇訓已毫不停滯地一個轉身,擦著他的肩膀轉到了側後,一棍向他的頸子劈了下去,但因比武是「點到為止」,薛崇訓也沒有使太大的勁。

    鮑誠立刻猛推了一把,轉過身來時,只見薛崇訓已側跳到空中,雙手高舉木棍,居高臨下地豎劈下來。

    「破!」薛崇訓大喝一聲,有如雷霆萬鈞之勢,「砰」地一聲巨響,將鮑誠擋來的木棍從中間劈成兩段,鮑誠接連後退了三步才站定,差點沒一屁股坐到地上。

    「承讓,承讓。」薛崇訓微笑著抱拳道。這時周圍的人也大聲叫好起來,鮑誠一看這情勢,不得不認輸了,只得說道:「薛明公武功了得,佩服。」

    這時鮑誠那個臉上有胎記的媳婦跑了上來,把金子遞了過來,滿臉笑意地說道:「還你,不該得的,咱們可不貪圖。」

    薛崇訓見那小媳婦滿心歡喜的樣子,頓覺有些奇怪,女人不都想自家男人賺到大錢麼。鮑誠輸了她高興個啥?

    倒是鮑誠十分沮喪地說道:「吃了輕敵的虧,下回有機會再向您討教討教。」

    薛崇訓哈哈大笑,「勝敗兵家常事,不必執著。不過壯士確有本事,咱們不論輸贏,這份酬金還是給你,但我想雇你做募兵將校,有馬有糧有軍餉,比跑江湖強,願意麼?」

    鮑誠臉上一喜,可還沒等他回答,旁邊那小媳婦卻很不懂禮數地接過話道:「我們喜歡跑江湖,自由自在!」

    唐朝的女性地位較別的時代要高,但依然是儒家理念為核心的王朝,男尊女卑是人倫之道,男人說話,女人插話是十分不禮貌的。薛崇訓聽到她這麼說話,心裡也冒出一絲不快。

    果然鮑誠十分惱怒,怒視著那女人道:「我是看在同鄉的份上,把你當嫂子照顧著,何曾失過禮數?我的事輪得到你來管?」

    女人十分委屈,把憤怒轉到了薛崇訓頭上,瞪著薛崇訓道:「不是說好的,鮑郎贏了才給那錢?你這人怎麼說話不算數!」

    薛崇訓:「……」

    忽見女人的眼眶裡竟然浸滿了淚水,大聲說道:「有錢有什麼了不起,我們不稀罕,你走!」

    「放肆!」鮑誠大怒,拉了一把女人,將其拉回身後,抱拳對薛崇訓說道:「鄉下女人,沒見識,明公切勿見怪。咱們找個地方細談?您只管放心,旅、隊、火操練我全懂,也能管束得住手下,有機會為國效力我一百個願意,甭管她,她並不是我內人,不過混口飯吃的時候裝的罷了。」

    「哦……」薛崇訓看了一眼後面垂淚的女人,心道原本我還以為這鮑誠是個重情重義的漢子,為了治娘子的病不惜街頭賣藝,看來世間事並非人們看到的那麼簡單純真啊!

    這時女人恨恨地說道:「你們這些人,沒一個好東西!為了富貴真的什麼都可以做嗎?」

    鮑誠臉色鐵青,喝道:「閉嘴!不說話能當你啞巴?什麼富貴,我是為國效力,總強過街頭賣藝!你個掃把星,不壞人的正事心裡不舒服?」

    「好好,我是掃把星,不拖累你了,你走你的富貴路,我過我的獨木橋,省得遭人嫌棄。」女人說罷淚奔而走,頭上的斗笠也掉了下來,光著頭頂跑進雨中。

    薛崇訓看著她的背影,對鮑誠說道:「你先去把她追回來吧,安頓好了,到戶部行轅找我,我姓薛,到時候我吩咐人給門子打個招呼。」

    鮑誠道:「甭管她,我和她又沒多少關係,以往只是看在同鄉的面上照顧著,給臉不要,管她作甚?」

    薛崇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死要面子才這樣說,當下便說道:「各人家的私事,我管不著,我先回去,明日一早你到衙門裡來。」他想了想,把手裡的金子塞到鮑誠手裡。

    鮑誠忙推辭道:「無功不受祿,這個我萬萬不能受。」

    「別婆婆媽媽了,官府給你的安家費,應得的,把家裡人安頓好。」薛崇訓說罷便與他告辭,也不想耽擱事……他猜鮑誠馬上會去把那小媳婦找回來,畢竟他們倆一塊兒這麼久了,鮑誠起先的態度應該只是做做樣子,為了臉面而已。

    告別了鮑誠,薛崇訓一看夜幕將近,便和三娘等幾個侍衛一起往回走。這時三娘忽然說道:「那個女人真是可憐。」

    薛崇訓便隨口說道:「我也很奇怪,她幹嘛沒事給鮑誠難堪?男人得了份好差事,以後她也不用風吹雨淋的不是。」

    三娘冷冷道:「郎君難道沒看明白?」

    「明白什麼?」薛崇訓有些好奇地問道。

    三娘冷笑道:「郎君、良人……可以同患難,不能同富貴。那女人看得明白,要是剛才那姓鮑的有了錢,又有了一份衙門的正當差事,別說能像以前那樣成天陪著她,會不會拋棄她也難說。」

    薛崇訓不禁停住腳步,轉身看著三娘道:「你這麼一說,我突然想起鮑誠好幾次解釋小媳婦不是他的內人……」

    「郎君現在明白那女人為什麼會如此失禮了吧?」三娘淡淡地說道,「人之常情,世間上這樣的事見怪不怪,郎君不必在意……換作其他人,多半也會和鮑誠一樣,臉上一大塊斑不說,手好像還有毛病。郎君給的那塊金子拿到鄉里,能買幾個年輕的沒毛病的小娘了。」

    「是這樣?」薛崇訓怔怔地說道,他默默地轉身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過頭來說道:「三娘,你現在帶兩個人回去找找,天下著雨,那女人應該不會跑得太遠。如果鮑誠沒有找到她,你把她弄回來,不然她無依無靠地在洛陽怎麼辦?」

    三娘不動聲色地抱拳道:「我這就去。你們兩個,跟我走。」

    ……薛崇訓回到住處時,發現房裡的侍候丫頭是白天在書房裡當值的那個江彩娘,不由得有些驚訝地問道:「你不是白天當值麼,怎麼在這裡?」

    彩娘低頭道:「管事說難得我和郎君面熟,就讓我過來侍候,也好讓郎君省心一些。」

    薛崇訓沉吟片刻,左右看了看沒有其他人,忽然很意外地走到了彩娘的面前,伸手就要摸她的下巴。彩娘大吃一驚,急忙躲開了,失色道:「郎君,我只是個侍候人的奴婢,不能侍寢的……」

    薛崇訓笑了笑,「你不願意?」

    「我沒有資格這樣……」彩娘臉色蒼白道,「郎君放過我吧,不然別人會在背後閒言碎語的。」

    薛崇訓也不為難她,踱了幾步,說道:「是這樣,因為我的地位,不可能要你這樣的人……你明知沒好處,自然不情願。」

    彩娘低頭不語。

    薛崇訓忽然歎息道:「假如我現在一無所有,然後你跟我了。但忽然有一天我飛黃騰達了,你說我還會要你嗎?」

    彩娘用蚊子一般的聲音道:「這郎君要問自己,我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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