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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烽火連三月 第一百七十九章 巾幗 文 / 夜盡長安

    「知道了知道了,快點去吧,你爹才不想見你呢!」裴鳳如不耐煩地說道,兩手連擺,就像是恨不得把張曜靈趕緊拿掃帚趕出去一樣,讓張曜靈有些哭笑不得。

    離開了母親這裡,張曜靈就開始慢慢向回走,自己這一走就是好幾個月,道旁的梧桐,已經開始有黃葉飄下了。

    自己謀劃數年,都只為了這幾個月。結果途中變故跌出,種種意外讓自己措手不及,甚至就連自己也是死裡逃生,如今能走在自家的院子裡,也實在是僥倖得很。

    自己藉著再世為人的便利,在之前一直是順風順水,基本上是無往不利。結果到了這樣的大場面,自己的那一點隔世經驗,就有些不那麼好用了。

    自己,還是小覷了,天下的英雄了啊!

    張曜靈長歎了口氣,伸出手來,輕輕彈開了飄到自己肩膀上的一片枯葉。

    就要入秋了,都說秋後算賬,也到了自己好好地清算一下,該怎麼處理這善後事宜了。

    關中的那一塊地方,有師兄在那裡主持,自己很放心。雖然時局不穩,但是憑借師兄的能力,有自己提供給他的,比原本歷史上苻堅給他的還要多的信任,他一定可以出色地穩住關中的局勢,成為另一個更加傑出的「關中良相」。

    這一點,張曜靈從未懷疑過。

    現在自己唯一需要多費心思的,就只有隴西,和自己腳下的涼州了。

    隴西的事情也好解決,自己當初安排了謝艾從涼州出兵隴西,就是想要靠著這一位絕世名將的能力,一舉蕩平隴西的那些討厭的蒼蠅。

    隴西的大姓豪族,實力十分雄厚,無數次在暗中和自己作對,自己一直想要找個機會好好處理他們,卻一直苦無借口。不過這一次張曜靈圖謀關中,讓一直心存反意的隴西大族看到了出頭的希望,他們早就看獨斷專行的張曜靈不順眼了,有了這一個天賜良機,他們怎麼會放過?

    他們打得如意算盤,只可惜張曜靈並不是什麼好捏的軟柿子,隴西大族一直看他不順眼,他又何曾看這些如附骨之蛆一般的老頭子們,順眼過?在這幾年,他早就在隴西大族中安插了許多的眼線,對於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實行了嚴密的監視。是以在他們剛剛開始密謀的時候,張曜靈就已經得知了他們的全盤計劃。

    情報,在戰爭中是最重要的。得知了這一情報之後,張曜靈和王猛、鄧羌等人商量了許久,才決定將計就計,依然按照原計劃分兵兩路出兵關中,關中勢在必得。

    而對於隴西,則交由謝艾出兵應對。隴西的那些大族族長雖然搞陰謀詭計很是在行,但是在軍事領域,並沒有什麼建樹,要不然當初也就不會被胡人打得抱頭鼠躥了。

    這一個原定的計劃很是詳細,就連王猛,也覺得有很大的把握。但是沒有想到,他們所有的人,都把西北的涼州,給忽略了。

    避實就虛,直搗黃龍,這本來是慣用的軍事伎倆。但是自己這一方的所有人,都把自己的根基涼州給忘了。要不是這一次有謝艾留下了後手,再加上自己那一位未來的……妻子橫空出世,恐怕這一次,自己就要悔恨終生了。

    妻子?

    想到這個字眼,張曜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搖頭苦笑。

    雖然從很小的時候,自己就已經和那個明眸皓齒的小丫頭,訂下了親事。但是自己一向都只把她看作一個伴隨長大的玩伴,在自己的心裡也有著一個位置,但是自己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的將來,還會有結婚這回事。

    自己真的,就要結束單身,像這個世界的大多數人一樣,成家立業嗎?

    張曜靈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內心深處,到底是什麼樣的意願。雖然在來之前,他甚至還對北宮雁來了一番不太成功的表白,但是在他的心裡,也搞不清楚,這份感情,到底是不是愛。

    這就是長大成人的煩惱嗎?唉,還是無憂無慮的童年好啊!

    張曜靈所居住的小院和裴鳳如的正堂是相距不遠的,張曜靈在心中還沒有把自己的感情想清楚,就發現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走回了自己的小院中。

    院子裡靜悄悄的,丫鬟和僕人都不知道去哪裡了,張曜靈抬眼望去,空蕩蕩的院子中,只有一個人站在自己的面前。

    那個人,眉眼彎彎,肌膚白皙,眉目如畫,正是謝盈雪。

    謝盈雪的楊子似乎沒有什麼變化,依然帶著一股少女的嬌憨和清純,只不過一眼望去,看清楚了她身後的東西,張曜靈卻差一點笑出聲來。

    本來謝盈雪的裝扮是沒什麼問題的,一身素白的衣裙,將少女先手合度的身材很好地表現了出來,看上去賞心悅目。只不過在她的後背上,還歪歪扭扭地綁著一根棍子。

    或許,說棍子不夠準確。張曜靈把雙眉一挑,看清楚了,綁在謝盈雪後背上的,是一根青翠欲滴的荊條。看它那碧綠青翠的樣子絲毫不見蔫態,應該還是剛採摘下來沒有多長時間的。

    「你這又是搞的哪一出啊?在自己的身上綁荊條幹什麼?那上面全都是刺,還不快解下來,扎到了身上,有夠你受的了!」張曜靈臉色沉了下來,大步走上前去,就要把謝盈雪身上的荊條給解下來。

    誰知道看著張曜靈走近過來,伸手就要把自己身上的荊條解下來,謝盈雪臉色大變,足下用力,一連退出了好幾步,然後才滿臉惶急地擺手急道:「不要解不要解!這根荊條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要不是有若蘭妹妹幫忙,我自己一個人可找不到它呢!」

    「若蘭妹妹?」張曜靈一愣,隨機就反應了過來,深呼吸吐出了一口氣,大聲喊道,「蘇若蘭!你給我出來!」

    「你叫那麼大聲幹什麼?我……我不是出來了嗎……」隨著張曜靈的這一聲聲震屋瓦的大喊,從一個大樹的背後,蘇若蘭磨磨蹭蹭地走了出來,她抬起頭來看了張曜靈一眼,旋即又低下頭去,看上去楚楚可憐。

    「你們這兩個小丫頭,這是在搞什麼鬼把戲啊?我這才離開幾天吶,要是再過上幾個月,你們是不是打算把我的房子都給拆了?」張曜靈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伸出左臂指著對面兩個低著頭聽訓的小丫頭,毫不客氣地怒斥道。

    「我們哪有搞什麼?我們兩個都挺乖的,什麼壞事都沒做啊!到是你,一回來就對著我們兩個弱女子大喊大叫的,真是一點風度都沒有!」看著張曜靈那毫不客氣的樣子,蘇若蘭一下子就來了鬥志,毫不退讓地抬起頭來直視著張曜靈,聲音雖然柔柔的,但份量可一點都不輕。

    「就是,我們兩個有什麼過錯?再說了,我們兩個的年紀都比你大,你不叫我們一聲姐姐就算了,還叫我們小丫頭,真是不害臊!」聽到蘇若蘭的反擊,謝盈雪也來了勇氣,同仇敵愾地對張曜靈實施了反擊。

    「你們……」張曜靈被氣得反而失笑,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把眼睛一瞪,「我不跟你們胡攪蠻纏,快說,你們今天這是,唱的哪一出啊?還不快把那東西解下來!」

    張曜靈的手指指向了謝盈雪身後的那根荊條,隨著謝盈雪的身體的移動,那根荊條的位置已經歪了下來,差一點就低垂到地上去了。

    「這個不能解的,我這是負荊請罪,你要是不原諒我,我自己是不能解下來的!」豈料謝盈雪再次晃了晃兩隻白嫩的手掌,有些委屈地解釋著。

    「負荊請罪?你這是負荊請罪?」張曜靈瞠目結舌。他本以為之前影兒說的負荊請罪只是一個比喻,卻沒想到,謝盈雪,居然真的做了出來。

    「當然了,為了找這一根荊條,我們兩個可費了好大的功夫呢,要不是正巧城北有一戶人家的牆角里長了一棵,我們都不知道去哪裡尋找呢!」蘇若蘭在一旁幫腔,不過隨機她的眼睛就瞪大了,蘋果一般的玉臉上飛上了一抹濃濃的紅暈,帶著一絲鄙夷和羞窘的眼光看著張曜靈,恨恨地說道,「難道你還想讓謝姐姐像你們男人一樣,脫了衣服給你請罪才是真的負荊請罪?大色狼!你這個道貌岸然的大色狼!」

    蘇若蘭的這句話一出口,整個局面馬上就起了微妙的變化。蘇若蘭說完之後就低下了頭去,而一旁的謝盈雪頭低得比她還要快。即使從張曜靈的角度,也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兩個人的脖子,都已經是緋紅一片了。

    「胡說八道什麼、難道在你們的眼裡,我就是這樣的人嗎?」張曜靈一下子叫起冤枉來,天地良心,剛才他可真的一點那種意思都沒有,不過在蘇若蘭說出來之後,他的心中,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會有一種心虛的感覺冒了出來。

    當然這種不足為外人道的隱秘情緒,張曜靈掩飾得很好,至少面前的這兩個人是一點都沒有察覺。張曜靈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這種問題是越描越黑,還不如乾脆撇開的好,他用一種義正詞嚴的口氣說道:「你們說了這麼半天,我都還沒有搞明白呢。你們為什麼要負荊請罪啊?我不記得你們做出什麼大不了的事啊,而且還專門跑到我這裡來,就算是犯了什麼錯,也應該去找謝嬸嬸或者謝將軍啊!」

    「我……」謝盈雪抬起眼簾來看了張曜靈一眼,臉上的羞紅燦若朝霞,只是低低地說了一個字,就又低下頭去,那股扭捏嬌羞的樣子,竟是張曜靈從未見過的美麗。

    「你說不出口,還是我來說吧。」謝盈雪羞答答地說不出來,一旁的蘇若蘭挺身而出,一雙妙目直視著張曜靈,不知道為什麼,張曜靈似乎從她的眼睛中,看到了一點除了害羞之外,另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蘇若蘭臉上的紅暈擴散地更快,雖然她抬著頭就這麼看著張曜靈,但是有些發顫的聲音,還是顯示出了它不平靜的內心:「謝姐姐從小就和你這個大色狼訂下了親事,算是你們張家的人了。尤其是之前,要不是你這個大色狼半途離開的話,你們兩個,早就已經拜堂成親了。這一次她犯了錯,自然就要先來你這裡,請求你的原諒了!」

    說到最後,蘇若蘭還狠狠地瞪了張曜靈一眼,看得張曜靈很是莫名其妙。

    這幫小丫頭,一個個莫名其妙的。

    張曜靈搖了搖頭,在腦子裡轉了轉,卻還是有些不解,又問道:「就算是這樣,你還是沒有說出來,到底是犯了什麼錯啊?」

    「你是真傻,還是故意揣著明白裝糊塗?」看著張曜靈那一副一頭霧水滿臉無辜的樣子,蘇若蘭心中就氣不打一處來,「謝姐姐是你未過門的妻子,這一次不但拋頭露面帶著一幫臭男人去打仗,而且還殺了人。雖然這也是情非得已,但這畢竟與禮不合,現在已經在市井中引起了很大的非議。」

    說了一半,蘇若蘭又停頓了一下,對著張曜靈瞪了瞪她那雙美麗的眼睛:「位,大色狼,你可不能因為這個就真的責罰謝姐姐。雖然我們是效仿古人負荊請罪,單只是做個樣子而已。你要是真的敢拿這根荊條打了謝姐姐,我……我就……」

    一臉說了好幾個「我」字,卻也沒有說清楚,到底要怎麼做。

    「不許用這個稱呼叫我,我有名字的!」張曜靈皺了皺眉,對於蘇若蘭給自己安插的新稱呼,很是有些不滿。只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說話明顯沒有什麼威力,這不,那個小丫頭,正一臉得意地看著自己呢。

    不理會面前這兩個或低頭不語,或洋洋得意的小丫頭,張曜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中自忖:原來如此啊。

    怪不得一向英姿颯爽的謝盈雪,居然會如此的扭捏不堪,甚至還搞出了負荊請罪這樣的一出鬧劇。究其原因,居然還要著落到自己身上。

    從自己和謝盈雪訂親的那一刻起,謝盈雪的身上,就已經打上了他張曜靈的印記,儘管他們之間並沒有真的成婚,但是在名分上,她就已經是成為了自己的妻子。

    而在這個時代,女人的地位,永遠都只能依附於男人而存在。不管是地位多麼尊崇的女人,即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她所有的權力,都只是來源於皇帝。一旦皇帝將她廢棄,那麼一個被廢掉的皇后,連皇宮中的一個小太監都不如。

    而作為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已經有了夫家的女人,她的一言一行,都要符合這個時代對女人的要求。且不提那些繁文縟節,但只說謝盈雪的這些行為,的確是到了大錯的地步。

    一個女人,不但涉足了一向只屬於男人的戰場,而且還和上千名男人共同戰鬥生活了很長時間。雖然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清白的,但是她已經走出了這一步,剩下的,就只有滿天亂飛的流言蜚語,和鋪天蓋地的污蔑指責了。

    這樣的行為,如果放在了胡人的社會中,可能並不那麼新鮮。但是在涼州這片沉寂許久的漢人疆土中,卻已經是一種離經叛道,甚至是大逆不道驚世駭俗的非禮之舉。

    一旦夫家抓住這件事不放,輕則責打,重了,就是被休掉的下場。而在這一個時代,失去了大漢時期的彪悍民風,一個還沒有結婚就被男人休掉的女人,她想要生存下去,那就要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流言蜚語,和無盡的責難了。

    正是因為深知這其中的厲害,所以謝盈雪才會如此驚慌失措。而同樣身為女人的蘇若蘭,也深知此事非同小可。雖然她認識的張曜靈一向是一個什麼事情都不在乎很好說話的人,但是他不在乎這種事,他就可以不在乎天下之人的悠悠之口嗎?

    正是基於這層考慮,兩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都是慌了神。在得知張曜靈歸來的消息時,心懷鬼胎做賊心虛的謝盈雪,才會以為這是張曜靈來找自己興事問罪來了。心中早已認準了張曜靈的謝盈雪,患得患失之下,才會聽信了蘇若蘭的這個餿主意,搞出了這場負荊請罪的鬧劇。

    張曜靈想明白了這一關節,也就可以想像出,這幾天,謝盈雪所承受的種種壓力了。她可能真的渴望能夠想她的父親一樣在戰場上熱*殺,但是等結束了戰爭回到現實中,她依然是一個女人,一個渴望有家庭,有歸宿的女人。

    在這個時代,女人的一切都是男人給的。「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一個女人的一生,就是服從的一生,認命的一生。

    女人,女人吶!

    張曜靈在心中喃喃地念叨著,這個時候。他再看著面前的這兩個讓他一直頭痛不已的小丫頭,心中,居然有了一些憐惜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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