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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烽火連三月 第一百五十六章 子午谷 文 / 夜盡長安

    《戰國策》有言:張儀說趙王,秦一軍塞午道。其中的午道,是長安以南子午谷的一部分。西漢元始五年,王莽通子午道,由杜陵直絕南山經漢中,出了北口,就是一馬平川的關中平原了。

    子午谷全長600多里,在秦嶺山脈中橫穿而過,兩邊都是坡度極陡的高山峭壁,而中間則是水流湍急,全靠架在岫巖上的棧道通行。即使是在後世經過了多年修繕,中間的那條窄窄的棧道也不會允許馬車並行而過。而且如果碰到了六月大雨連綿之時,陡峭的山坡上泥沙俱下,棧道多有損壞。在太平之世,或許還會有官府出面修繕。但是在這個五胡亂世,一條無關痛癢的羊腸小道,有誰會去管它?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多年未經修繕的子午谷通道,如今已經多處損壞,寸步難行。此刻行走在這條通道上的司馬勳,感受尤其深刻。

    「該死的,我就知道那幫老混蛋沒安好心!本公子在建康城過得舒舒服服的,誰知道竟然會在這鬼地方受這種苦?說什麼讓我做刺史來這裡建功立業,你們那幫老混蛋怎麼不過來試一試?」前面的士兵手中拿著簡陋的工具緩慢地修復棧道,走在後面的司馬勳看了看兩旁陡峭的山壁,心裡忍不住開始咒罵。

    這幾天來,他帶著這八千人在這子午谷中,已經走了十天了。本來600里的路不會用這麼長的時間的,但是子午谷年久失修,其中的棧道多被山坡上的泥土所掩埋,需要靠前排的士兵先修繕之後,後面的大部隊才能通行。

    就這樣邊走邊修,前排的士兵累了,後面的士兵就頂上。正是靠著這輪流工作的方式,這百千人才能走走停停,一直堅持著,走過了大半的路程。

    司馬勳在建康一向是養尊處優,雖然平日裡也有習練弓馬騎射,在建康城士林中小有名氣,但是之前根本沒有上過戰場。在這個天險一般的子午谷中,他跟著大部隊一連走了十天。這十天裡,雖然他不必像那些尋常士兵一樣在前面修路,但是這幾天的崎嶇山路,早就讓他筋疲力盡。再加上時近夏日,這幾天又儘是晴天,炙熱的太陽在空中炙烤,讓一向以美男子自居的司馬勳,已經有向非洲兄弟靠攏的趨勢。每天看著自己身上那被曬出來的一層層的皮屑,司馬勳的犀利,就會把那些舉薦自己當這個梁州刺史的人,在心裡罵個遍。

    「宋智,你過來!」煩躁地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司馬勳有舔了舔自己已經乾裂開的嘴唇,心中不由得更加焦躁。他從地上直起身子,扯著嗓子就向前面喊。

    「大人!大人!我來了!」伴隨著司馬勳的這一聲喊,從前面走過來一名氣喘吁吁的中年男子。由於天氣炎熱,這名中年男子把頭上原本戴的頭盔給卸掉了。他一路排開士兵向後面走來,一路上也是小聲咒罵,顯然是對著那幾個反應不及來不及讓路的士兵。

    只是出奇的是,這後面的士兵雖然都識趣地讓開了,但是沒有一個人對這名辱罵自己的男子看上一眼,就連後面大呼小叫的司馬勳,也沒有一個人向後面轉頭望上一眼。每個人只是機械地側了側身子,待男子走後,就繼續恢復到當初的呆滯狀態。相比起身份尊貴地位崇高的司馬勳,他們這些普通的士兵,在走過這十天的時候,受的苦楚更加重,心力交瘁,心中的那一絲好奇的天性,早已被深深的疲憊所壓抑。

    「大人,找小人何事?」被稱作宋智的中年男子滿頭是汗地看著司馬勳,眼神裡帶著一絲諂媚。這幾天,司馬勳每天都要叫他幾次,雖然每日裡被呼來喝去,宋智卻是樂此不疲,沒有一句的抱怨。

    「現在我們到了哪裡?走了十天了,還有多長時間才能走過這條該死的子午谷?」司馬勳坐在山壁地下的一處陰涼處,但還是無法阻止臉上的汗水持續地向下流淌。

    「大人,這個問題,你今天都問了三遍了!」宋智為難地看了看司馬勳,實在不知道,除了那個已經說了三遍的答案,自己該說什麼話,才能讓這位爺消停下來。

    「多問幾遍怎麼了?這該死的子午谷,誰知道居然會這麼難走?早知道是這樣,我……」司馬勳恨恨地想說什麼狠話,只是說到最後,還是悻悻地收了回去。

    「唉!也難怪大人,這子午谷以前只是聽說過很難走,今日親身走上去,才知道傳言不虛。真不知道當年伐蜀的曹真,是怎麼從這條路上走過去的!」宋智小心地把自己的身體擠進司馬勳旁邊剩餘的一處陰涼處,同時在嘴裡附和著司馬勳的話。

    「還能怎麼過?不就是像我們一樣,邊走邊修路,一步步地走過去的!當年他們比我們的命還慘,正好碰上下大雨,子午谷裡的棧道壞了大半。他們頂著大雨自北向南而行,最後死了很多人,半個月才走了一半路呢!」司馬勳搖頭晃腦地說著,雖然他別的本事不行,但是這些文字上的功夫,他卻是比誰都行。難得有這個機會在人前賣弄,他還有些得意。

    「大人身份尊貴,就連打仗也受著老天的眷顧。這不是嗎,我們這十天的路都是趕上了大晴天,比那個倒霉的曹真可要好運得多了!」宋智奴顏婢膝地一笑,這個熟悉的表情,他已經做過了很多次,是他最常使用的表情,就連臉上的那幾塊肌肉,也因為這一個長期保持的動作的緣故,就算是不笑,別人看上去,那也是很像帶著笑容。

    「也不能這麼說,當年的曹魏,要不是從這條路上走過去,怎麼能一舉滅掉蜀漢?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以史為鑒才是正道。要是像那個桓溫一樣,瞻前顧後的,怎麼能成事?要不是本大人一力堅持,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光復中原?都像他一樣,豈不是像諸葛武侯一樣,至死都見不到長安城的樣子?」在桓溫面前,司馬勳是比誰都要溫順。但是如今到了這裡,周圍的全部都是自己的兵,司馬勳說話也就少了許多顧忌。

    對於那個權傾朝野的桓溫,在沒見面之前,司馬勳只是聽著許多他的傳言,對他還很是敬畏。但是在此次北伐的相處之後,司馬勳的心裡就有些不以為然了。

    當年那個因為滅蜀而被傳得神乎其神的桓溫,也不過如此嘛!

    自己提的這個建議多好,有著前朝的那麼多的名將,都是和自己一個想法。魏延,曹真,其中的曹真還因此立了奇功。這麼好的一條捷徑,就那些粗魯無禮的胡人,也看過史書?

    他們識不識字還是兩說呢!偏偏那個桓溫還那麼磨磨唧唧的!

    「是!是!嘿嘿……」司馬勳是皇室宗親,他可以大大咧咧地談論桓溫,但是人微言輕的宋智,他可不敢在這上面多插什麼嘴。只是在司馬勳面前,他還是小聲地湊趣笑著。

    「你說那個桓溫有什麼呀?不就是滅了那個不成氣候的成漢嗎?聽說那個李勢體胖如豬,是一個大大的蠢貨,在他們原來的國家搞的是烏煙瘴氣。當年是我沒趕上。要不然由我上前,保證比這個桓溫幹得還要利索!要是如此,現在那還用得著為了這個桓溫提心吊膽的?」

    也許是這麼多天的酷熱和疲憊實在是讓司馬勳受夠了,心情煩躁的他,說話也是越來越大膽,居然把自己的這種忌諱之言也說了出來。

    司馬勳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多麼犯忌諱,要是這種話傳到桓溫耳朵裡,就憑他這個根基淺薄的皇族遠親,能受得起桓溫的怒火嗎?

    司馬勳是無知者無畏,但是一旁聽在耳朵裡的宋智,卻只覺得自己比之前曬在陽光下,還要熱得厲害。從額頭上流下的豆大的汗珠,流得更歡了。

    「對了,說了這麼久了,差點把正事忘了。我問你,還有多長時間,能走出這個鬼地方啊?」司馬勳賭氣一般把自己的後背靠上冰涼的巖壁,閉上眼睛又問道。

    「大人,小人已經說過了,我們這幾天已經走過了大半的路程。好在天公作美,估計再過上一兩個時辰,走過眼前的這個坍塌處,就能到達目的地了。」宋智又把那個說了兩遍的答案說了一遍,沒有一絲的不耐。

    「快了,快了,你每次都說快了!在快上幾天,本大人的命就交代在這裡了!」炎熱的天氣似乎是讓人的心緒也變得焦躁了許多,司馬勳氣呼呼的從地上站了起來,在這個狹小的地方走來走去,嘴裡還在喘著粗氣。

    「大人,小人說的是實話,真的快了,今天肯定能到。」宋智委屈地說道。

    「你哪次不是說你說的是實話?可是哪次成了真?」司馬勳的脾氣真是要不得,剛才還是和顏悅色的和宋智談笑,這一下子就開始把眼前的熱你,當成了出氣筒發脾氣,毫不客氣地指點著他的鼻子,「剛開始你說這條路是結捷徑,根本用不了十天,六天就能看到長安城的影子。可是這都第幾天了,我們連這個該死的山谷都沒走出去!還有你這個快了快了,這都是第幾遍了?本大人的耳朵都快起了繭子了,也沒見到你說的快了快在哪裡了!」

    「大人,當初這個兵出子午谷,可是大人你向大司馬提議的……我只是順著你的話說的……」宋智畏畏縮縮地看了大發雷霆的司馬勳一眼,自己不過是個應聲蟲,怎麼社呢倒霉事都往我身上推?

    「本大人還冤枉了你不成?狗奴才!」司馬勳老臉一紅,不過他可不願意在這個卑賤的下屬面前認錯,又羞又怒之下,他忍不住揚起了自己的手掌。

    「啪!」

    一聲清脆的響聲,讓原本已經疲累至極的士兵們,都忍不住回頭看了看。一向以來都只是聽著一些毫無營養的對話,這次怎麼換了個動靜啊?

    宋智瘦弱的身軀倒在地上,他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來,一手扶著石壁。而另一隻手,則捂在了自己的臉上,不可置信地望著司馬勳。在他的嘴角,有一絲鮮艷的鮮血痕跡,清晰可見。

    「狗奴才!你看什麼看?可是還不服氣?」看著宋智的樣子有些淒慘,司馬勳忽然覺得自己下手有些重了。只不過看著宋智那雙有些不同於尋常的眼睛,司馬勳心中的那一絲微不足道的愧疚,很快就被一股怒火所代替了。

    這個連狗都不如的奴才,也敢跟自己瞪眼?

    「大人,小人有罪,惹得大人生氣,是小人的錯。不用大人動手了,小人自己懲罰自己!」宋智眼神祇是一厲,很快就又變成了平日裡司馬勳所熟悉的低眉順眼。

    說完這句話之後,在司馬勳和一些好奇的看著的士兵,他們那驚異的眼神注視下,宋智忽地低下頭去。然後宋智就做出了驚人之舉,揚起自己的左手,照著自己的左臉就狠狠地甩下。

    「啪!啪!」

    一聲脆響,又一聲脆響。在司馬勳有些驚愕的眼神注視下,宋智一下接一下地扇著自己的嘴巴,扇完左臉又是右臉。在一聲聲的脆響中,宋智的兩個臉頰高高地腫了起來。對著自己,他居然下了這麼重的手。

    「好了好了,一點小事而已,知道自己錯了就行,停下來就行了。」看著宋智那高高腫起的臉頰,司馬勳又想起了眼前的這個人平日裡的聽話,以及平日裡的種種好處。心中有一絲不忍,於是就開口止住了宋智的繼續。

    「謝大人寬宏大量,原諒小人的過錯。如果大人沒別事的話,小人到前面去了。」宋智聽話地收手,兩個臉頰高高地腫起,嘴角還帶著一絲鮮血,他也不去管。只是低著頭對著司馬勳行了一禮,看著司馬勳隨意地擺了擺手,他也就低眉順眼的向前面走去,還不在意兩旁的士兵中,所傳出的種種竊竊私語。

    「通了!通了!」宋智走回去也沒過多長時間,從隊伍的前面,忽然傳出了一陣山呼海嘯一般的歡呼聲。緊接著就像是傳染了一樣,由前至後,原本死寂一般的隊伍,忽然冒出了一陣騷動。

    「嚷嚷什麼?都給我安靜!安靜!」司馬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罵罵咧咧的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邊大聲地喝罵,一邊翹首向騷動傳來的源頭看去。

    「大人!大人!」前面突然跑過來一名士兵,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司馬勳身邊,「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氣喘吁吁地說道,「大人!前面通了!通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通什麼了?」司馬勳聽得一頭霧水,不耐煩地說道。

    「大人,棧道修好了,路通了!」那名士兵氣喘吁吁道。

    「什麼?真的通了?」司馬勳大喜過望,但還是有些不可置信,一把抓起跪在地上的士兵的衣領問道。

    「真……真的!真的修好了!」司馬勳有些猙獰的面目嚇到了那名士兵,他結結巴巴地回道。

    「好!哈哈……」司馬勳仰天大笑,一把甩開那名不知道名字的士兵,邁開大步就向前走去,「終於可以走出這個鬼地方了!」

    司馬勳的身份,這些跟著他走了很多天的士兵們,都是認識的。見到他走在路上,路過的士兵們,都是很識趣地搶先讓路。

    「全軍聽令!列隊!前進!」

    一聲令下,原本鬆散地坐在地上休息的士兵們,紛紛站了起來。雖然這麼長時間的艱難行軍耗費了士兵們大量的體力,這些受過嚴格訓練的士兵們,還是很快排成了一隊很有秩序的隊列,緩緩地向前行進。

    宋智的話還真不是假的,這支隊伍一連走了好長一會兒工夫,從晌午一直走到下午,日薄西山的時候,走在隊伍中列的司馬勳,終於看到了兩遍彷彿連綿不絕的懸崖峭壁,終於看到了終點。

    「看來自己真的錯怪他了,當時真不該下那個手的。」看到終於要結束這幾天的辛苦之後,司馬勳的心情好了許多。一想起那個臉頰高高腫起的宋智,他的心裡就有浮出了一絲歉然。

    「苻健!我司馬勳來了!現在就讓你看看本大人的能耐,在我明天到達長安的時候,你可不要嚇得尿褲子哦!」前方在望,司馬勳的心情好了許多,心中也湧現出了一股豪情。

    過了這*午谷,就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了。前方已經沒有了任何雄關險隘,只是一馬平川的關中平原。自己突出奇兵,直接楔入關中,奇襲長安,那些苻秦人,怎麼都想不到吧?

    這一刻,司馬勳忽然覺得,自己已經化身為光復中原拯救萬民的大英雄,馬上自己就可以建立天下矚目的偉業。前方就是長安,就是苻秦的心臟地帶。甚至在隱隱約約中,他已經看到了長安城的城角望樓,看到了苻秦皇帝苻健,正在等著自己去割取他的首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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