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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飲馬黃河上 第一百三十章 兩地戰 文 / 夜盡長安

    鄧羌擲地有聲的最後一句話說完,魚貫而出的眾將的身體全都不自禁地一顫,但卻沒有一個人發出任何聲音,沉默著走出了中軍帳,只剩下鄧羌一個人孤獨的背影。

    「公子這次的差事……可是真不好幹啊!」環顧帳中再也沒有了別人,鄧羌苦苦一笑,暗自歎息。

    鄧羌這一次領命出征,所帶的將士皆是從涼州所帶來的子弟兵,這些人都是涼州土生土長的人,和關隴之間沒什麼關係,這也就保證了這一次行動的絕密性。要知道苻秦這一面已經擅自僭越稱帝,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大逆不道。雖然這天下只怕也沒有多少人會把那個有名無實的司馬家當回事,可是這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畢竟在自己的實力未到足夠強大的情況下,大家還是保持表面上的和諧比較好。

    當然,這一次出兵四萬,這麼大的動作,想要徹底瞞過那些手眼通天的隴西士族也是不可能的。不過張曜靈只是把自己的計劃對外宣稱是討伐匈奴,為先帝報仇,至於有多少人信那就不是他所關心的了。覺察到蛛絲馬跡的隴西士族也不會想太多,大多會以為張曜靈貪心不足,根基未穩又出兵匈奴,徒增笑料而已。

    這其中完全的秘辛,現在在這支軍隊中,也僅僅只有鄧羌一人知曉而已。和苻秦那方面的盟約可以說很不靠譜,變數極大,隨時都有可能因情勢變化而轉變成一紙空文。但這還不是鄧羌雖最憂慮的,攘外必先安內,這話可能多少有些武斷,但也不是沒有其道理的。

    鄧羌之前就是一介白身,籍籍無名。只是靠了張曜靈的慧眼識珠才平步青雲,當了這數萬人的統兵大將。張曜靈相信他,把所有的軍權都交給了他,但是這不代表那些屬下就完全對他心服口服。要是別的軍中宿將或者宗室親貴也就罷了,但是這一個一點名氣也沒有的小子,憑什麼就可以騎到我們的頭上去?

    懷著這種憤憤不平的心緒的人並不在少數,雖然在這幾天的軍事行動中沒有人搞什麼明顯的小動作,鄧羌交派下去的各項行動也完成得像模像樣。但是這人心不服,現在順風順水還看不出來有什麼,但是一旦到了前面打起了硬仗,這就很可能成為一個掣肘的隱患。

    軍心一致,才能上下一心,打起仗來才能如臂使指,得心應手。反之向現在這樣的情況,那就像是一部電影裡的台詞一樣: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

    但是面對這種明明白白的情況,多有謀略的鄧羌也沒有好的辦法。這種事情急是急不來的,唯一的解決辦法只有靠時間來慢慢消融戒心,接納自己這個主將。恩威並施,示以治軍威嚴和自己的領軍才能,這才是收攏軍心的正途。不過現在情勢緊急,軍情如火,鄧羌也只有將這個「威」字盡情發揮了。雖然情況可能還是得不到完全的轉變,但是自己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好在這一次的匈奴人雖然狡猾,但是有了自己和公子商定好的計劃,應該不會有什麼打得問題。

    長歎一聲,鄧羌背負雙手走出營帳,走到旁邊的一個小土丘上,仰首看著天邊的滿天星斗,璀璨星河。

    公子,我已經在這裡停留了這麼多天,這四萬人的戰鬥**已經被培養得差不多了。再過一個多月,這天氣可就不能再打了。我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能不能在家過一個安樂的年,一切希望可都在你身上了!

    這樣的一個夜晚,澄淨的星空繁星點點,一輪圓月高掛夜空,這樣的夜景,在這個秋日還是很少見的。秋風蕭瑟,這樣的星空雖然美得讓人心醉,但是有心情去欣賞的人,還真是不多。

    在距離鄧羌駐軍所在地向東百里之遙的杏城,這裡的夜空同樣星河燦爛。但是在高大巍峨的城牆外緣,沖天的血腥味道破壞了這一靜謐的美麗,為這個安靜祥和的秋夜帶了一絲詭秘和壓抑。就連這高掛在夜空中投射下柔和月光的圓月,看上去似乎也被染上了一抹暗紅,灑滿大地的月光也帶上了一絲絲的慘白。

    高大的城牆看樣子有了不少的年頭了,原本有稜有角的城牆磚已經被經年累月的北疆的風沙日日吹蝕,稜角被磨平,原本光滑的城牆表面一,也被風沙所蝕風化,變得粗糙不平。而上面還殘留的一道道刀斧痕跡,則為這座古城染上了一抹蒼涼。

    此時的夜空還有著慘白色的月光照耀,映出了城牆頭上孤單單的人影,在月光下被投射到城牆上,歪歪斜斜的影子,月光下拉得很長。

    城牆上人影立高牆,比平常的守衛要嚴格許多。而原因,那就是城牆之外數里之外的那點點篝火,和護城河之中怎麼都無法洗刷乾淨的血腥。

    守在城牆上的,是劉衛辰所部的匈奴人。而城牆下虎視眈眈的,則是攻勢猛烈的苻堅所率。

    和鄧羌現在的步步為營行動遲緩相比,苻堅的一系列軍事行動則要迅猛得多了。他提兵五萬,從北地郡一路向北,一路上勢如破竹,攻城拔寨,連連告捷,一直到城高牆深的杏城這裡才遇到了難啃的骨頭,稍稍停止了一路迅猛的行軍勢頭。

    有所得必有所失,苻堅獲得了行軍的速度,那他就要承受其他方面的損失了。這一路上苻堅一直是不惜人命地猛攻,雖然苻秦士兵勇猛善戰,但是匈奴人也不失是白給的。這一路上大大小小數十戰,苻堅的部隊也遇到了頑強的抵抗。北進百里,卻也丟下了數千人的傷亡,和鄧羌的小打小鬧相比,可說的上損失慘重了。

    而此刻面對杏城這一塊難啃的骨頭,苻堅也沒有了速戰速決的好方法。光拿人命填也不是辦法,這攻城本來就是一個被動的局面,就連兵聖孫武也在書中這樣說:三則攻之,十則圍之。只有在兵力遠遠佔據優勢的情況下才能攻城,而且這還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才能奏效。在歷史上,一座城守上一年半載實在是再尋常不過,即使是最後城破,攻城的一方也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這一難題也難住了天縱奇才的苻堅,面前這座杏城的城牆已經阻住了他的大軍的腳步近三天,這三天裡他一直指揮士兵們大舉強攻,這三天裡的戰況也是異常慘烈,雙方的傷亡都很大。但是作為攻城的一方,苻堅付出的代價顯然更大。與守城的匈奴人相比,苻堅與之相比的傷亡比例達到了五比一,在這城下丟下了近兩千條鮮活的生命。但是唯一的收穫就是將城外的護城河染成了血河,城牆上的匈奴人還是咬定不鬆口,半步都沒有退讓。

    「宋先生,真的沒有什麼破城良策嗎?」這是一個無比美麗的秋夜,但是心情焦躁的苻堅卻沒有一點心情去欣賞這靜謐的星空。他的雙眼通紅,顯然是好幾天都沒有睡過好覺了。他面對著高掛在軍帳牆上的一幅地圖,煩躁不安地問著站在他背後的幕僚宋先生。

    「王爺,這自古以來攻城就是最讓人頭疼的一件事。城高牆深,守城之人倚仗地利居高臨下,而我們卻只能依靠數量優勢以雲梯、撞城車仰攻城牆,這地利一方面就吃足了虧。而且城內可以把防線完全集中到四面的城牆,哪裡不足還可以補充。其三就是城內以城牆為線,將城內百姓軍民都綁在了一起,同仇敵愾,以逸待勞。而我們的士兵沒有這保衛家園的心理優勢,再加上地利、人和兩方面都佔據劣勢,真的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宋先生之前是跟隨苻堅的父親苻雄為其出謀劃策的,在苻雄出兵隴西並且最後身死的時候,宋先生因為家中有變故而沒有隨行,卻也因此而僥倖逃過一劫。其後他就跟隨了苻堅,並很快得到了苻堅的倚重和信賴,成為他手下的頭號謀士。他也確實為苻堅出過很多主意,不過對於現在的被動局面,足智多謀的他也沒有什麼好辦法。

    「先生說的這些我也知道,歷來攻城之策無非兩種,一是不計損失地一味強攻,以自己的人命和守城方互拼,直到最後將守城方的實力消耗殆盡,再一舉破城。另一種就是圍而不攻,十則圍之,將城池團團包圍,斷其供給,待到城內斷糧無援之後再破城。」苻堅說的都是自古以來通用的兩種破城辦法,不過嘴裡說著,他的臉上卻看不到一點的喜意,只是緩緩地搖著頭,「不過,這兩種辦法都不適合我們……」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我們之前剛剛經歷過關中豪族叛亂和隴西兵敗,實力大為損耗,這一次能出動這五萬人馬已經是頗為難得。公子這一路強攻已經損失了不少的人馬,而匈奴人的老巢還在百里之外,如果在這裡再損失一部分,等到了和匈奴人主力兵戎相見的時候,我們就要吃大虧了。」宋先生深有同感地搖了搖頭,滿臉的苦澀。

    「我這麼也是沒有別的辦法,匈奴人的兵力並不多,但是這一次被這些鑽了空子,趁我們兵力空虛的時候突然南下,一連佔據了我們黃河以南的大部分領土。要不以雷厲風行之勢馬上肅清這些討厭的敵人,怎麼彰顯我們大秦的聲威?東面的慕容家已經蠢蠢欲動,還有北面的鮮卑拓跋氏,他們這些人都是餓狼一般盯緊了我們。要是我們不能在很短的時間內解決掉匈奴人,恐怕這些人馬上就要對我們採取行動了。」苻堅稚嫩的臉上還有著一絲稚氣,但是這麼長時間的風霜已經將滄桑刻上了他的額頭,眼前這個苦苦思量的人,實在不像是一個未滿二十歲的少年。

    「王爺說的是,之前我還疑惑王爺為何要去涼州那裡尋找援助,甚至最後還答應了張曜靈那麼苛刻的條件。但是後來看了那些線報才明白,原來情況,竟然已經是糟糕到如此地步。」

    「若非是我們現在實力大損,又面臨這麼多的敵人,那涼州就是我的殺父仇人。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苻堅身為人子,要不是走投無路,怎麼會這麼恬下臉來向仇人低頭求助?」苻堅的語氣悲憤不平,雙眼紅得可怕,一雙手也握得「咯咯」作響,連指關節也因用力過度而泛出了慘白色。

    「公子切不可衝動,一切以大局為重!在我們沒有恢復實力之前,報仇的事只能緩一緩。漢人有句話說得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些涼州的人就在那裡不會走的,切不可在這個時候衝動,而鑄成大錯啊!」苻堅的臉色很嚇人,讓在面前看得一清二楚的宋先生看得嚇了一大跳,趕緊上去勸解,生怕這個少年因衝動而誤事。

    「先生不要擔心,我苻堅明白好歹,知道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匈奴人,不會衝動的。」苻堅放鬆下來,雙眼雖然依然佈滿了血絲,卻是只見疲憊,不像之前那樣嚇人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苻堅既為人子,這個仇,我是肯定要報的,但不是現在。現在,我們唯一的目標,就只有匈奴人。」

    「王爺明白就好,這報仇的事急不得,還是等過去這段難關再慢慢解決吧。」見到苻堅真的不再憤怒了,宋先生鬆了一口氣,明知安慰無用,還是只有說這些空洞的安慰之語了。

    「報!」

    正在這時候,從營帳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拖長的報訊兵的聲音,按照規矩,只有在發生了緊急軍情的時候才會這樣不經通傳就這樣直接闖進中軍大帳來的。難道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不成?

    苻堅和同樣疑惑不解的宋先生對視了一下,然後他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何事?進來說吧。」

    「是!」

    一身短促的應答聲,一名行色匆匆的報訊兵掀開門簾衝了進來,一頭跪倒在苻堅的面前,低頭說道:「報王爺,京城傳來緊急公文,請王爺過目!」

    「什麼公文?」苻堅心生疑惑,同時又有一絲期盼。之前自己曾向朝廷上書,將自己的情況如實上稟,請求自己的皇帝伯父出兵援助。自己的上書剛走了沒幾天,難道這麼快就有了回音?

    苻健雖然已經稱帝登基,但是他們畢竟是氐人,對於漢家君臣禮儀只是學了個大概,這些君臣之間的禮儀並沒有那麼嚴格。所以即使是面對苻健的聖旨,也沒有一個陰陽怪氣的老太監來傳旨,至於跪拜接旨這些細節更是欠奉。所以一臉期待的苻堅只是上前幾步,從那名傳訊兵的手裡接過了那一紙公文,打開來低頭細看。

    不過這麼只是看了一小會兒,苻堅的臉色就變了。從一開始的期盼,臉色慢慢由白轉青,又由青轉黑,再由黑轉白。臉色變幻不定,宋先生礙於身份不便上前觀看公文內容,但是就看苻堅的臉色,這份公文的內容恐怕也不會讓人愉快。

    「王爺……這上面說些什麼?」傳訊兵已經完成使命走了出去,但是過去良久,苻堅只是看著手中的公文不說話。這可讓一旁提心吊膽的宋先生擔足了心,揣測無果只好硬著頭皮上前輕聲呼喚。

    「豎子!一幫豎子!」聽著宋先生的問話,苻堅終於有了反應,不過他的反應直接讓宋先生嚇了一大跳。之間苻堅一把將手中的公文摔在地上,一邊還在不停地破口大罵,臉色激動無比,就連脖子上也蹦出了兩條大青筋,顯見得氣得不輕。

    「這是怎麼了?」從沒見苻堅發過這麼大脾氣的宋先生大為奇怪,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消息才會讓這個少年老成的少年如此失態。他好奇地從地上撿起被苻堅扔掉的公文,撣掉上面的灰塵,細細查看。不過隨著他的這一番細看,他的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這幫小人,每日裡只會和伯父進讒言!我在前線辛辛苦苦地浴血奮戰,到了他們嘴裡居然成了畏戰不前,首鼠兩端!這幫小人除了阿諛奉承什麼都幹不了,卻一個個騎在我頭上作威作福!」苻堅氣呼呼地,喘氣也變得粗重起來。

    「王爺其實不必生氣,這種人無論在哪個朝代都會有的,只要有人建立了功績,受到皇帝賞識,這些人都會心生嫉妒,讒言詆毀!站的越高,這些讒言中傷也就會越多,這是不可避免的!」宋先生比苻堅多了幾十年的閱歷,對於這些官場上的爾虞我詐,遠比苻堅這個毛頭小子更看得通透。

    「我知道不招人妒是庸才的道理,可是這些人也太過分了吧?我這才剛出城幾天,這一路過來一直是沒停過打,這幾千人的鮮血難道是白流的?就算是要污蔑我,那至少也要找一個靠點譜的來說吧?」苻堅的語氣依然憤憤不平,不過這說出來的話倒是讓一心開解他的宋先生有些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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