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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飲馬黃河上 第九十六章 反噬 文 / 夜盡長安

    「姚將軍多慮了,在下只是隨便一說,絕無此意,姚將軍盡可放寬心……」殷浩看著權翼那張笑瞇瞇的臉孔,突然就覺得自己的心開始虛了起來,一向高傲地仰起來的頭,也不由自主地低下去了一些。

    「或許吧,但是小心一些總是沒有錯的。」權翼若有若無地掃了一臉訕訕的笑意的殷浩,看到自己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再留在這裡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於是也提出了告辭,「這麼早就來叨擾殷大人實在是在下失禮,日後如果殷大人到歷陽作客,在下一定會好好招待殷大人的。」

    「權參軍一路走好,不送……」殷浩並沒有起身相送,權翼也不以為意,向殷浩拱了拱手,然後就一個人慢慢地離開了這裡。

    「哼!」

    看著權翼的身影漸漸遠去,殷浩臉上那無比牽強的笑容終於消失了,憤怒地一揮袍袖,捲起一陣微風,看樣子氣得不輕。

    「深源,這個權翼,只怕是來者不善啊。」王彪之的身影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一臉憂愁地順著殷浩的目光向外面看去,顯然之前殷浩與權翼的那一番對話,他都已經躲在後面偷聽到了。

    「不過是一個狐假虎威的小角色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的,叔武實在太高看他了。」殷浩氣呼呼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繼續開始用自己的腳步一遍遍地丈量房間的寬度。

    「深源兄,那個姚襄畢竟是手握重兵的一方諸侯,聽說此人也是雄武不凡,你這樣逼迫於他,只怕會生出許多變故啊。」王彪之搖了搖頭,眉頭上皺得更緊了。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姚襄此人一向狼子野心,這一次不過是假意歸附朝廷,貪權圖利,心裡面依然在做著其他的非分之想。我本來就不贊同朝廷接收這些反覆無常的胡狗,現在朝廷的指令都下達了好幾個月了,我也派人去催促了很多遍,但是這個姚襄一直在強調各種借口,一直畏縮避戰,害得我這七萬大軍只能滯留在這淮河之畔,寸步前進不得。其人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若不是苦無證據,我早就派人把他的官職給免了!」

    「深源兄,你我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你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王彪之的神色變得無比嚴肅,這種變化也影響到了殷浩的情緒,他也慢慢停下了自己來回行走不停的腳步,有些奇怪地看著王彪之。

    「深源兄,」王彪之的語氣停頓了一下,抬起眼簾在殷浩的臉上掃了一下,然後語音低沉地問道,「你是不是對那姚襄,已經採取了什麼行動?」

    「叔武,除了因為魏憬之事而向朝廷上了一本之外,我可是什麼都沒有做。我畢竟也是堂堂的朝廷命官,就算對那姚襄有什麼不滿,也不會做出違背朝廷法紀的事來。難道,你對我還不瞭解嗎?」殷浩的表演十分到位,那種被別人誤解的冤枉與委屈,使得一向精明的王彪之也是對自己這一個無端的猜疑感到慚愧。

    「沒有就好,是我想太多了。等日後,我再邀請幾個德高望重的本地士紳,大家一起坐下來好好地坐下來談一談,把這場誤會解除,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希望如此吧。」殷浩很配合地以手捋鬚,看樣子已經同意與姚襄和解了,這讓一旁細心觀察的王彪之,終於舒展開了自己的眉頭。

    這種丟人的事,還是不要讓叔武知道了。那個死士跟出我來的。沒事,沒事的。

    殷浩附和著王彪之又跟著敷衍了幾句,心裡面卻開始不住地安慰自己,單從外表上,是絕對看不出有什麼異樣的。江東大名士,清靜守虛,鎮之以靜,果然非同尋常。

    只是事實就是事實,殷浩可以瞞過與自己相交甚久的王彪之,卻無法瞞過這一事件的另一個當事人——姚襄。

    「你們幾個有什麼意見,都站起來說一說吧。」聽著急匆匆趕回來的權翼帶回來的消息,姚襄端坐在大廳中央的椅子上,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幾名自己最為信任倚重的幾名心腹,不急不緩地說道。

    「將軍,那殷浩不過是一個嫉賢妒能的小人而已,又貪功心切,欲以北伐之功博取威名,成功則歸功於己,不成則委罪於他人。若讓此人北伐成功,那麼今後,就更沒有將軍的容身之地了!」權翼剛剛說完自己和殷浩的對話內容,此刻聽到自家將軍詢問意見,搶先第一個發問。

    「殷浩這一次以將軍為前鋒,不是想要器重將軍,實際上是暗藏禍心。從之,則借苻秦之力削弱我眾;不從,則必加將軍違命之罪,以兵相伐。我們從北地避難來此,剛恢復一點元氣,絕對不可受殷浩所迫而拿我們本族的男兒們去和苻秦人*,將軍請三思。」另一人站起來,這是姚襄從被北方一路帶來的一位漢人智囊,名叫薛贊,曾經多次為姚襄出謀獻策,深得姚襄的信賴。

    「這一點,我如何不知?」姚襄看著薛贊無奈地苦笑一聲,語氣中滿是無可奈何,「只是現在我畢竟是晉臣,受命輔助殷浩參加北伐。我可以找借口拖住一時,但是長久如此,終究不是辦法。到時候被殷浩抓住機會向朝廷上書治我一個抗命不遵之罪,又當如何?」

    「不停不行,聽了也不行,那到底應該怎麼做?!」一個粗豪雄壯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裡嗡嗡響起,像是平地裡響起一聲炸雷,震得放在桌子上的茶杯裡的茶水,都蕩起了層層漣漪。

    「楊亮,將軍也是左右為難,你不要打岔,影響了將軍的思考!」薛贊瞪了那名造成這聲巨響的大漢,語氣雖嚴厲,但眼神之中只有無奈。

    「最討厭你們這些書生的這些花花腸子了,七拐八拐的就是不把事情說清楚。要是把一切都說清楚了,那裡還值得如此的傷腦筋?」被稱作楊亮的那名大漢虎背熊腰,個頭比身長八尺五寸的姚襄還要高出一些,說話雖然粗魯直接,但是在場的幾人都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就連姚襄也只是搖頭苦笑。顯然已經對楊亮的這種說話方式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了。

    「好了,這些事情就不是你能想明白的。乖乖地坐在那裡,聽聽他們是怎麼說的吧。」姚襄對這樣一個一根筋的楊亮也是感到無可奈何,他說話向來不分場合,有時候面對自己都是這麼沖。只是他雖然在謀略上沒什麼能力,但是作戰勇猛,對自己又是忠心耿耿,所以要想也就默許了他這樣,習慣就好。

    「將軍,聽從殷浩的命令絕對不可,那樣只是自取滅亡。在下現在只想問將軍一句,不知將軍,可還懷念北方的那段日子嗎?」薛贊自動過濾了楊亮這一個渾人的打岔,面對姚襄躬身下去,低頭問道。

    「薛參軍,你這是……」姚襄知道薛贊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搞什麼憶苦思甜大會,這一問,必然有其深意。

    「昔日我等在草原上逐水草而居,今日在這樣一個分崩離析的亂世,既然此地已經不能再讓我等安心牧馬,何不去尋找另一片水草豐美之所?在下只是提出一個自己的想法,如何定奪,皆由將軍決定!」薛讚的眼睛中閃過一道光芒,雙目灼灼地盯著游移不定的姚襄。

    「只是北地已經被苻秦和鮮卑慕容氏分據東西,我們如果回去,又可以去哪裡定居?」姚襄抬起頭來看了看薛讚的堅定眼神,心中卻是猶豫不決。

    之前在得知那名刺客是由殷浩派出來的時候,姚襄的確是無比憤怒。自己一心一意地投奔晉室,就算自己夾雜了一些私心,但這不過是在亂世中的一點自保的生存手段罷了。自己只是不想讓自己的族人白白送死,這才拖延了一點時間,再怎麼說,也罪不至死吧?更何況那個殷浩還是使出了行刺這樣的下作手段,枉他還號稱什麼江東名士,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

    那時候,在殷浩的心裡,的確有過一走了之,離開這裡的想法。但是冷靜下來之後,卻發現自己已經無處可去。當初之所以要從北方投奔到晉室,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北方時局動盪,自己這一支實力不足,故而才暫時退出那個漩渦,卻不想讓苻秦氐人搶得先機,佔據了關中這塊四塞要地。

    天下之大,難道還沒有我姚襄,和這萬名族人的容身之地嗎?

    姚襄站起身來,推開窗戶看著天邊溫暖燦爛的太陽,心中卻是無比淒涼。

    「將軍不必過分擔憂,現在的形勢雖然對我們很不利,但是還沒有壞到那種非要離開此地的地步。」薛贊走到姚襄的身側,低著頭恭聲說道,「現在將軍最大的敵人只是殷浩一個人而已,並非要與晉室完全決裂。只要可以將殷浩打倒,我們就完全可以繼續留在這裡,不必再次遷徙。」

    「殷浩?」姚襄從剛才的那陣悲憤中冷靜下來,眼睛忍不住一亮,「你說的沒錯,是我糊塗了。現在一心針對我的只有殷浩一個人而已,他才是我們現在唯一的一個敵人。」

    「只是,『深源不起,如天下蒼生何!』」姚襄的眼神祇是一亮,轉瞬間又暗淡了下去,頗有些喪氣地說道,「那殷浩名聲甚大,在江東又交際廣泛。更何況他現在官職在我之上,我又有什麼辦法,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把他扳倒呢?」

    「殷浩是有著很大的名聲,但那些都只是虛名而已。名聲要積攢起來很難,那殷浩幾十年積攢下的偌大名聲,只需要一個小小的契機,我們就可以讓他顏面掃地,身敗名裂。而恰巧,現在就有一個非常好的契機,可以很快就讓殷浩的大好名聲,全部付諸東流!」薛讚的心中早就有了主意,此刻回答起姚襄的疑問來毫不費力。

    「什麼契機?」姚襄急忙追問道。

    「將軍應該還記得,在殷浩之前,還有另一位所謂的大名士主持北伐,最後落得丟盔棄甲,羞慚自盡的往事吧?要知道,那個人可是比殷浩的身份背景,還要深厚得多呀。」

    「你是說褚裒北伐之事?」姚襄只是一轉念就反應了過來,眼神也變得明亮了起來。

    「沒錯,前車之鑒,這個殷浩卻還是我行我素,一點都不引以為戒。苻秦的實力絕對不只是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那個殷浩只是一個空談玄言的書生而已,初次領軍,卻還是如此目中無人,尚未成功就開始對將軍打壓排擠,豈會不敗?就算我們不動手,他也只有和那個褚裒同樣的身敗名裂的下場!」薛贊冷冷一笑,平淡的語氣中,卻透出了一股殺伐的血腥味。

    「薛參軍一定是有了計策,快快講來,讓我等一起參詳一下。」權翼在一旁催促道。

    「其實也沒有什麼,只是一點小小的建議。成與不成,還需要將軍自己來權衡定奪。」薛贊謙遜一笑,繼續說道,「那個殷浩先是唆使魏憬攻城,被將軍斬殺後,又開始派遣刺客行刺將軍。所為的,不過是想要剝奪將軍的兵權,得到將軍帳下的數萬大軍的指揮權而已。北伐,是他證明自己不是一名只會空談的清虛之士的機會,為了自己的利益,他才會如此迫不及待,連刺殺這種下作手段都使出來了。」

    「既然他想要讓我們來北伐的開路先鋒,那麼我們就如他的意好了。他不就是一心想要北伐嗎?那我們就按照他的命令,先行一步,主動向北方前進!」

    「什麼、那最後不還是要屈服與殷浩嗎?那我們在這裡討論來討論去,最後還是只有委曲求全這一條路可走嗎?」有人這樣問道,語氣中充滿了無奈與悲憤。

    「薛參軍的計策自然不會是如此簡單,且聽他說下去。」姚襄自然不會相信薛贊拐彎抹角了這麼久,就只是說這樣一個根本就不是計策的建議。其實在他的心裡,也可以隱隱猜出薛贊想要說的是什麼主意了。但他並沒有說出來,只是揮揮手,示意薛贊繼續向下說。

    「大家誤會了,我們當然不可以被殷浩牽著鼻子一直走,那樣我們不過是被殷浩借刀殺人,變成他手下的一個被犧牲的卒子而已。我們要做的,只是假意答應,然後將計就計,尋找機會,反噬之!」

    「具體的策略,就不是薛贊所擅長的了。不過我想,將軍現在,應該已經有了主意了。」

    薛贊抬起頭恭敬地看了姚襄一眼,剛才從他那若有所悟的眼神中已經明白了什麼,不再向下多說,把這個表現的機會留給了姚襄。

    「哪裡哪裡,要不是薛參軍這一言驚醒夢中人,我現在不過是還在唉聲歎氣而已。」讚賞地看了知進退的薛贊一眼,這個薛讚的確比那個楊亮要圓滑許多,「朝廷的國策是對我們這樣的歸附之人以禮相待,可沒有允許像殷浩這樣苦苦相逼。如果我們可以將殷浩的北伐之事破壞,讓他損兵折將,然後搶先向朝廷上書,將罪名全部推給他。到時候,朝廷會如何面對這個空談誤國的大名士呢?」

    「只是我們畢竟是新附之人,根基甚淺,在建康城裡面,也沒有能在朝堂上說的上話的自己人。那個殷浩交遊廣闊,和建康的那幾個大士族可都有著交情。我們這貿貿然然地遞一份奏折,真的就可以了嗎?」權翼為人還是很謹慎的,對這個計劃提出了自己的疑慮。

    「權參軍這個疑慮也不是沒有道理,我們在建康城的確是沒有什麼根基。那些士族高官對我們這樣的異族人都是在骨子裡瞧不起的,要不然也不會派出殷浩這樣的一個人,來此地鉗制我們了。」薛贊一點都不慌張,對此顯然已經有了全盤的考慮,「我們是不認識什麼位高權重的大臣,但是對殷浩心懷不滿的人,可不是只有我們這一方而已。」

    「除了我們受到了那個殷浩的排擠欺壓,沒聽說哪個殷浩和誰有仇啊?」權翼還是沒有想起來,自己這一方,還會有什麼同盟軍。

    「權參軍不要忘了,晉室這一次北伐,為何會如此主動,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呢?要知道,那個人,可是比建康城裡的那幾個大家主說話,還要有份量的。」

    「薛參軍,你是指……」權翼恍然大悟,伸出一根手指指著西方,薛贊頷首示意,兩人相視而笑。

    「若有此人在一旁推波助瀾,我們只要製造出一個缺口,那個人根本就不用我們再多說什麼,他自己就會對那個殷浩窮追猛打的。」姚襄的心中已經有了定計,臉上的愁悶已經一掃而空,雙眼之中又恢復了昔日的神采,「想必現在,那個人正在大江之畔,翹首以待殷浩的敗戰之訊了吧。有如此助力,那我們就可以放手一搏,讓那個殷浩,好好品嚐一下,從人人敬仰的大名士,一下子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的滋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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