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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天賜我生 第六十二章 叔侄 文 / 夜盡長安

    永和五年,時熒惑犯積屍,又犯昴、月,及熒惑北犯河鼓。

    正月,石虎稱帝,立石世為太子,諸子皆為王;大赦天下。獨不赦正前往涼州的原東宮高力士。

    消息傳到雍州,高力士督護梁犢不忿,遂自號大晉征東大將軍,起兵反趙。一萬高力士雀躍擁護,以民間柴斧裝一丈長木柄為武器,呼嘯向東。

    高力軍團體壯如牛,又經過了系統的訓練,騎射皆精,一人足可抵得上十餘人。他們揮舞著柴斧,交戰時左右揮舞,彷如神靈下世,各地軍隊一觸即潰,又有無數下層兵卒加入他們的行列。

    旬日間,裹挾各地民眾郡兵十餘萬,大敗安西將軍劉寧、樂平王石苞。隨後衝出潼關,殺進關東。

    樂平王石苞,出動所有精銳軍隊抵抗,剛一接觸,馬上潰敗。

    連番大勝的梁犢信心大增,於是帶十萬軍隊一路向東,直奔洛陽。

    這時終於感覺到了危機的石虎,馬上任命司空李農為大都督,行大將軍事,率衛將軍張賀度等步騎兵十萬,南下討伐。

    在新安,與梁犢大軍相遇,李農大敗,一敗。

    再在洛陽二戰,李農又大敗,退守成皋,二敗。

    兩戰兩勝,梁犢繼續向東進擊,掠奪滎陽、陳留各郡,聲震京都。

    高力軍團一路高歌猛進,石虎大為驚懼,命燕王石斌任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統御冠軍大將軍姚弋仲、車騎將軍蒲洪等,討伐梁犢。

    姚弋仲率領部眾八千人,抵達鄴城,要求面見石虎。

    石虎病入膏肓,不能馬上接見,只把他領到領軍省,送上石虎平日裡用的御膳。

    姚弋仲大怒拒絕,說道:「我千里迢迢而來,難道就是為了貪圖這一頓飯嗎?主上不見我,我怎麼知道他是死是活?」

    要說這姚弋仲也是個耿直的老頭,當年石虎篡位的時候,他也曾經給過石虎難堪,現在又來了這麼一出。要是換了別人早就被石虎拉出去大卸八塊了,只是姚弋仲是姚姓羌族的族長,勢力龐大,就連石虎也不敢小看他。再加上他說的是實話,所以也就聽之任之了。

    石虎不得已,只好出來相見。一見到了石虎,姚弋仲馬上又犯了老毛病,他毫不客氣的就說道:「是不是兒子死了,心裡愁苦?不然,怎麼害起病來?兒子小的時候不挑選善良的人教導他,才終於使他成為叛逆。既然成為叛逆,把他誅殺也就算了,又何必愁苦?」

    一連數落了一大通,姚弋仲接著又說道:「梁犢那幫人不過是窮困至極,想要回到自己的家鄉。聚在一起當強盜,所經過的地方,殘酷凶暴,如蝗蟲過境,不得民心。這種土匪一般的行徑,怎麼能夠抵達家鄉?你現在應該擔心的是你立下的太子年齡太小,你如果不能痊癒,馬上就是天下大亂。這才是你應該擔心的事,梁犢那幫人,我老羌就可以替你解決!」

    不管石虎聽了他這句話有多尷尬,姚弋仲對打仗還真不含糊。

    尷尬不已的石虎封他為使持節,征西大將軍,賞賜駿馬。

    在滎陽,姚弋仲身先士卒,率本部士兵大破高力士軍團,斬梁犢,勝利班師。

    聽到了高力士軍團被打敗的消息,石虎也是到了彌留之際。他任命彭城王石遵為大將軍,鎮守關西。又命燕王石斌為丞相,主管朝政。與吏部尚書張豺,一同輔助石世。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

    早就與原來的安定公主,現在的劉皇后勾結到一起的張豺,一心想要獨攬朝政,現在多了一個石斌跟他分權,他豈能願意?

    於是趁著石虎病危昏迷,假傳聖旨,誅殺了石斌。張豺則被任命為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與東漢時期的霍光擔任同樣的官職。

    四月,暴君石虎病死,太子石世登基。

    繼位之初的石世,不過是一個十歲的小孩子,朝政皆被劉太后與張豺掌控。他們把目光瞄準了另一個實權派司空李農,只是他們沒有選好人,被人告知了李農,秘密遂暴露。

    李農是原來的乞活首領,他的勢力集中在廣宗,在那裡約有數萬乞活軍。一得到消息,他馬上退守上白,擁兵自保。

    西行的石遵,在途中得到石虎的死訊,又聽到了劉皇后與張豺的一系列舉動,知道自己馬上就要大難臨頭了。正好遇上討伐梁犢班師的姚弋仲、蒲洪、石閔等人,幾人命運相同,遂決定一同舉事,入京清君側。

    一番廝殺,石世與劉太后皆被誅殺,石遵登上了皇位。

    五月,鄴城忽起暴風,天空雷電交加,緊接著降下小壇大小的冰雹。皇宮失火,宮殿起火,大火燃燒月餘不絕。

    石虎一死,關中大亂,幾個兒子紛紛自相殘殺,各地打成了一團糟。

    看出了便宜,遼東的鮮卑慕容氏磨刀霍霍,在一旁蠢蠢欲動,準備著自己下手的時機。

    而剛打下西蜀成漢的桓溫,也向東晉朝廷上疏,請求北伐。

    這的確是一個好時機,只是建康的那幫名士已經被桓溫的力量嚇怕了,不敢再讓桓溫領兵。於是他們選派了在士林中享有清譽,清談很在行的皇太后褚蒜子的父親征北大將軍褚裒領軍,親自帶軍北伐。

    清談在行的褚裒,在打仗方面實在是一竅不通。

    結果李農以二萬軍隊就打跑了褚裒,南歸的二十萬北方平民,因無人接應,幾乎全部死光。

    回軍返回到京口的褚裒,在路上聽到陣亡將士家屬的哭聲,慚愧惱恨,一病不起,到了十二月就死了。

    江南的北伐軍退回去了,關中大地又是陷入了戰火紛飛的世界。為了鎮壓各地的叛軍,石遵啟用了石虎的義子石閔,許諾一旦勝利就封他為太子。但是之後石遵有毀約,絕口不提此事。

    當上皇帝的石遵,決心剷除石閔與李農,鞏固自己的地位。在經過了一番的陰謀與行動之後,計劃再次敗露,石閔誅殺了石遵,自己當上了皇帝。

    當上了皇帝的石閔,恢復了自己的漢姓冉,正式更名為冉閔。

    此時,一個全新的人物誕生了。這個在後世的歷史書上被避而不談,在正史上被稱作屠夫,也有人稱呼他為漢民族英雄的爭議人物,正式登上了歷史舞台。

    面對連綿不絕的羯胡人造反,冉閔大為震驚,他下令:「內外六夷,敢稱兵杖者斬之!」

    結果此令一出,胡人紛紛逃出城去,而漢人則紛紛湧入城中。

    對胡人徹底死心的冉閔,下達了一條千年來未有的法令——殺胡令!

    「趙人斬一胡首送鳳陽門者,文官進位三等,武官悉拜牙門。」

    此令一下,漢人殺羯人,一日之中,斬首數萬。冉閔自己親率六軍誅殺胡人,」無貴賤,男女、少長皆斬之,死者二十餘萬,屍諸城外,悉為野犬豺狼所食。」對於屯戍邊疆的胡人、羯人,冉閔下令,讓軍隊中漢人當將帥的把屬下胡人、羯人統統殺掉。

    迫於冉閔和諸路中原漢軍的殺戮,氐、羌、匈奴、鮮卑數百萬人退出中土,返還隴西或河套草原一帶原來生活的地方,一些胡族甚至遷回萬里之外的中亞老家。在返遷的路上這些胡族相互進攻掠殺、搶奪糧食,甚至人肉相食,能成功回去的人十個人中僅有二三人。

    冉閔滅羯趙,殲滅三十多萬羯族與匈奴為主的胡兵,後來在鄴城對羯族屠殺了二十幾萬,加上全國各地的復仇屠殺,羯族與匈奴在血腥的民族報復中被基本殺絕。

    見到關中已經打得差不多了,一旁伺機而動的鮮卑再也忍不住了。由慕容恪領軍,與冉閔連番作戰。在冉閔連續打了幾次勝仗之後,在最後的那一戰中,悍勇無雙的冉閔,被風華絕代的慕容恪以十四萬騎兵層層包圍。而他的身邊,只有一萬步卒。

    在慕容恪的誘敵之計下,冉閔十戰十勝,最後遭遇到了慕容恪的獨家發明——鐵甲連環馬,戰無不勝的冉閔,只能歇菜了。

    在這幾年,關中打成了一鍋粥,直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一直不停地殺來殺去,死了足有上百萬人。除了血流漂杵,修羅地獄,已經找不到別的形容詞了。

    中原打得昏天黑地,但對涼州來說,反而變得異乎尋常的安靜。

    羯胡人自己打了起來,再也沒有人把目光放在偏處一隅的涼州身上了。

    沒有了戰爭,沒有了危機,涼州的人又開始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寧生活。

    沒有人會去真的為中原的血戰而擔心,對他們來說,那不過是自己飯後的一番閒談見聞而已。

    這一年,張曜靈,八歲。

    「叮……滋!」

    一聲尖銳刺耳的聲音響起,寬廣的廣場上分開了兩人,兩人分執刀槊,都是氣喘噓噓的瞪著對方。

    「靈兒,你這小子又耍詐,再來!」明顯高出了一頭的張天賜右手執槊,氣呼呼的看著一臉的狡黠的張曜靈,不滿地吼道。

    「兵不厭詐,早就告訴你了。是你自己太莽撞,在戰場上可沒有人會跟你講什麼公平。來就來吧,誰會怕你!」張曜靈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毫不在意地看著一臉不服的張天賜。

    此時的張曜靈,已經八歲了。

    但是生就一副怪胎的張曜靈,生長速度遠遠超越了常人的水平。看他現在的模樣,個子僅僅比年近二十的張天賜低了一個頭。身體雖然沒有張天賜那麼粗壯威猛,但是身材修長,一身白袍,看上倒是有一番白衣俠客的風度。

    一直在等候張曜靈露出破綻的張天賜,觀察了許久,也無法從看似鬆散站立的張曜靈身上找到什麼明顯的破綻。

    苦思無果,一向脾氣暴躁的張天賜的耐心終於用盡。大喝一聲,手中的馬槊刺了出去,「嗡。」,詭異的聲音忽地炸響,刺出的馬槊捲起了風中飄落的雪花,照面間便刺到了張曜靈的左肩處。

    一直都在警惕的看著張天賜的張曜靈,隨著張天賜的突如其來的動作,腳步終於動了。張天賜快若閃電的一刺被他躲了開去,整個人就像一條游魚一樣朝前滑了出去,幽靈一般靠近了張天賜的身側。

    眼看著倏忽而近的張曜靈,已經閃身欺近到了自己的身前。張天賜孟眼神一凜,手腕一回,原本刺出的馬槊一顫,在空中如同靈活的毒蛇扭曲身子吐信轉折,碩大的槊鋒無聲無息地刺向張曜靈的後背。

    已經出手的張曜靈無聲而笑:這個看似莽撞的叔叔,現在也會耍詐了。

    閃爍著寒光的槊鋒向著張曜靈的後背高速襲來,張曜靈並未揮刀擋格,而是一下子彎下身子,雙腿在張天賜的左腿上一纏,滾到地面上一絞,兩個人就一下子滾到了地面上。兩人手中的馬槊、短刀紛紛落地,砸在一起叮噹作響,濺出了一連串的火星。

    原本洋洋得意,以為至少可以把張曜靈弄得狼狽一些的張天賜。在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是怎麼回事的情況下,忽然發覺腳下一痛,身體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手中那桿沉重的馬槊再也握不住了,只好遠遠地扔了出去。

    「咳咳……」被地面上的灰塵一下子嗆得連聲咳嗽,張天賜躺在地上憤怒地瞪著張曜靈,只從他那還沒有來得及撤走的雙腿就想明白了,事情的經過。

    他一下子從地面上跳了起來,伸著一隻粗短的胡蘿蔔手指,指著滿身塵土卻又難掩其淡然氣質的張曜靈,跳著腳罵道:「你這混小子,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剛才是耍詐,現在是直接用上腿了。我問你,這是哪一個混蛋教給你的,哪有用槊的時候,在地上滾來滾去的?」

    面對張天賜的責問,張曜靈卻是一點都不生氣,只是在聽到張天賜說「是哪一個混蛋教給你的」時候,眼神中突然有一抹傷感閃過,但是一閃即逝,很快就又恢復了常態,再也看不出什麼異樣。

    「叔叔,我的確有一個師傅,只不過他從來沒有教過我武藝,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領悟的。兵無常勢,只要是為了勝利,什麼手段都是可以的。在戰場上,可不會有人跟我一樣,在把你絆倒了之後,不再給你補上一刀。在這個亂世,異日我們很可能會走上沙場,這一點,你一定要謹記!」

    張曜靈從地上撿起馬槊,遞給張天賜,一臉認真地看著張天賜,語重心長地叮囑道。

    「行了,你這臭小子,我打的什麼仗,你小子哪裡會想得到?我也就是在跟你比試的時候,留了一手,沒敢出全力。要是我一下子使出了全力,你以為這小子,現在還可以好好地站在這裡嗎?」對張曜靈的這種語氣很是不滿,粗線條的張天賜大大咧咧的回答道,明顯對張曜靈的這番叮囑很是不以為然。

    「是嗎?我怎麼記得,我這位高大威猛武藝高強的叔叔,好像從來都沒有上過戰場啊?」苦笑著看了看滿不在乎的張天賜,張曜靈眼珠轉了轉,忽然反問道。

    「胡說八道?誰說我沒上過戰場?」大為不滿地看著張曜靈,只是張曜靈那亮晶晶的眼睛一直就這麼定定地望著張天賜。

    在這種看似天真無邪的目光注視下,張天賜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最後低著腦袋,張天賜不滿地低聲嘟噥道那個,「還不是你那一個父親?硬是說什麼我不懂事,說什麼也不讓我上前線,還拿出父親來壓我。不就是比我多出生了幾年嗎,每次見到我都擺出一副大哥的長輩樣子來訓斥我,有什麼了不起的呀。當初要是我早出生幾年,現在……」

    「現在什麼呀?」張曜靈眨了眨眼睛,忽然帶著一種奇怪的微笑追問道。

    「有什麼不敢說的?當初要是我早出生幾年,現在我一定把你爹訓得跟我現在似的。我是你大哥,父親已去,長兄如父,你以後不要再這麼魯莽。咱們張家在涼州經營百年,掙下這份名聲實屬不易,你以後一定要……」

    也許是沒有見到張重華在眼前,張天賜的膽子大了許多。模仿著平日裡聽到的張重華的語氣,張天賜怪模怪樣的模仿了起來。

    「天賜!你這混小子,又在這裡說什麼渾話?」一聲怒吼突然在張天賜的身後響起。這一聲吼不要緊,平地裡一聲驚雷,一下子把張天賜嚇一個趔趄。

    他遲疑地轉過身來,一下子看到了一張讓他膽戰心驚的臉來。正是他剛才模仿的原版正主——張曜靈的父親,張天賜的大哥張重華。

    張重華黑著一張臉,滿臉的恨鐵不成鋼,指著張天賜就是一陣怒叱:「你這混小子,這麼大了,還是讓人不省心。當著靈兒的面,說話還是那麼不知道輕重。我平日裡那麼說你,都是為了不辜負父親的重托,想要你成人成才。誰想到,你不但把它當作耳旁風,而且還在孩子面前胡言亂語!你也是做父親的人了,怎麼還是這麼不懂事?還有沒有一點長輩的樣子?……」

    張天賜無奈地低著頭,溫順地聽著張重華的訓斥。他恨恨地斜著眼睛瞪了一旁捂嘴偷笑的張曜靈,給了他一個威脅的眼神,以示警告。

    剛才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看到了大哥,才引誘我說出那句話的。這個混小子,哪有這麼坑他叔叔的。

    只是頭上的張重華依舊在不停地訓斥,張天賜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只能低下了頭來,繼續扮俯首認錯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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