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九十六回 傷痕 文 / 方竹花笑
塵風從草叢中站了起來，孤日也隨後直起身來，塵風直奔那人走去，他沒有急著去看那女子的面容，而是摸向那女子的脈門。
「這是怎麼回事，她的脈幾乎已經停止了跳動，她是怎麼撐到現在的？」塵風一邊歎息，一邊揭開了那女子面上的輕紗。
「放肆！」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塵風身後傳來，他沒有轉身，但是他可以肯定，那人一定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小舞。
但是，他不敢回頭，儘管他戴著面具，儘管小舞看不到自己的臉，但是他還是怕，他怕他會看到小舞，他怕自己會忍不住衝上去抱住小舞，他怕小舞會記起自己，他怕小舞會因此而遭遇不幸，畢竟，現在的塵風已經死了，現在只有無刃。
但是，他又不得不回頭，因為他需要一樣東西，一樣寶物，一樣可以幫到龍浩天的寶物，那顆靈芝火丸。其實龍浩天的傷本不需要那顆靈芝火丸，但是他的酒毒卻已深，想要用最快的時間解去他的酒毒，就只有那顆靈芝火丸。
「是你？」小舞盯著塵風問道。
「怎麼你們認識？」孤日走到塵風身邊問道。
塵風點頭，而後道：「在下無刃，未請教小姐大名。」
孤日忽然很驚異的看了一眼塵風，他明明叫塵風，卻為什麼要說謊，不過既然他這麼說，就一定有他的原因，當下便沒有多問。
小舞哼了一聲，道：「你明明知道我叫小舞，卻還要問。」
塵風點頭道：「是我的不是，也許是我失憶了吧。」
在說出那兩個字的時候，他更想說的一句，是「失憶的其實是你啊。」
但是他沒有，因為他捨不得。
「師傅，師傅，您醒醒啊。」小舞跪在那女子身邊，一邊搖晃著那人的身體，一邊小聲喚道。
「她是你的師父？」塵風走到那人身旁問道。
小舞沒有抬頭，道：「沒錯，我的本事也是她教的。」
塵風點頭，然後道：「令師的傷很重啊。」
小舞不耐煩的道：「我當然知道，如果不是那群賊人搶去我的寶貝，現在師傅的傷早就好了，還會受那些人的欺負。」
塵風向小舞看去，問道：「你都看到了？」
小舞道：「如果不是那樣，我還會對你如此客氣嗎？」
塵風笑了，他笑，因為他不想笑，卻必須要笑，除了笑，他還能如何？一個曾經的愛人，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他不笑還能怎樣？
「你說的寶貝，是靈芝火丸嗎？」孤日在一旁問道，他問的很是時候，因為他可以讓塵風不再笑下去。
小舞看了一眼孤日，又把視線移回道她舒服身上，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塵風道：「因為我也在找。」
塵風以為小舞的反應會很驚奇，很驚訝，但是小舞卻只是哦了一下，然後將一道真氣注入到她師傅的體內。
她師傅咳嗽了幾聲之後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當她看到小舞的時候，卻居然給了她一記耳光。
塵風驚呆了，孤日驚呆了，卻只有小舞，她臉上的神色一點都沒有變，而是淡淡說道：「我錯了，師傅。」
「疼嗎？」那女子撫摸著小舞的臉，極其溫柔的問道，這和剛才竟如兩個人一樣。
小舞摸著剛才被師傅打過的地方，道：「不疼。」
那女子站起身來，也扶起了小舞，然後轉身對塵風道：「適才多謝少俠相助。」
塵風道：「哪裡，前輩嚴重了，敢問前輩大名。」
那女子道：「什麼前輩不前輩的，都把我叫老了，我姓任，叫平兒。」
「平兒，平兒，平兒……」
龍浩天躺在床上，口中喃喃說著，他背上的傷早就已經好了，但是他心中的傷呢？
他緩緩從床上坐了起來，手卻又要去摸索什麼，也許是酒吧。
終於，他摸到了，然後他打開瓶封，然後一仰頭，喝盡了整罈子酒，然後又倒在了床上，大睡了起來，但是他不知道，有一個人正在往回趕，不，是一群人，其中一個卻是他永遠也想不到的。
「那裡真的安全嗎？」小舞跟在塵風身後問道。
塵風走在前面，淡淡道：「我用我的性命保證，在我取回靈芝火丸之前，令師和尊師都不會又危險。」
任平兒問道：「少俠如此身手，敢問尊師是何人？」
塵風道：「尊師的名諱晚輩不敢明言，望前輩見諒。」
任平兒淡笑道：「既然少俠不願相告，我也就不勉強了。」
塵風也笑道：「多謝前輩諒解。」
山路還是那麼難走，尤其是跟著一個受傷的人，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塵風可以和小舞多在一起一點時間，就算那時間少的可憐，塵風也會覺得滿足。
山頂的小屋是塵風為了給龍浩天養傷而特意請木匠建造的，這裡的建築，和龍浩天為他心愛的女人所建的木屋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付諸在這小屋上的心血。
「你說的安全的地方，就是這裡？」小舞看著那間木屋，不怎麼相信的問道。
塵風轉身看著小舞，道：「有他在，無論什麼地方都是安全的。」
孤日拔出身後的刀，自信的笑了一下。
「就他？」小舞更加不信任的看著孤日。
任平兒咳了一聲，道：「小舞，不得無禮。」
小舞拱手道了句抱歉，但是他還是不願意相信孤日真的有無刃說的那麼厲害。
又向前走了幾步，任平兒終於可以看到那間木屋，就在她的目光與那小屋相接的時候，一種莫名的震撼傳進了她的心頭，這小屋是那樣的熟悉，儘管她都已經忘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踏足那間小屋，但是只要她見到那小屋，那種感覺還是會衝進她的心頭，那種熟悉，溫暖的感覺。
「這是你建的？」任平兒轉身向塵風問道。
塵風點頭道：「這是為了給家師養傷所建，簡陋之處，還望前輩包含。」
任平兒又向前走了幾步，她的心似乎已經開始激盪，多少年前，在那間小屋前面，兩個人在雨天下面，他說她會走，她說她不會，那些本已經淡忘的記憶不知怎的，又一下衝回了自己的腦海，那種感覺是那樣的難以言喻，她真的想衝進去，她想看看舊時的人是否還在，但是她卻又不敢，因為她怕失望，一時間的思緒交雜，竟讓她失了神。
「前輩，您怎麼了。」塵風走道任平兒身後小聲問道。
任平兒回過神來，道：「沒事。」
一行人向那小屋走了去，只是當他們走進那裡之首，會發生什麼，也許沒有人會知道，只有在他們見到之後。
「你回來了。」龍浩天躺在床上，醉醺醺的問道，他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睜開，連身都沒有轉一下。
塵風走到龍浩天身後，小聲道：「師傅，我們有客人來了。」
「那你就去招待，告訴我幹什麼？」龍浩天說完鼾聲便傳了出來，但是他真的睡著了嗎？睡著的人是聽不到別人叫他的，尤其是那比蒼蠅還要小的叫聲，但是他聽到了，因為他沒有睡著，就算他睡著了，只要那個人叫他，他也會立刻醒來。
熟悉的背影，永遠都是那樣的熟悉，熟悉的聲音，難道他就會忘記嗎？
「浩天師兄……」
這聲音難道還如說出時的一半微小嗎？
這聲音難道還可以讓他無動於衷嗎？
這聲音難道不足以讓他站起身來去看一眼那人？
顫抖，顫抖，他現在只有顫抖，從心到身體，到手指，到舌頭，到眼睛，任何一個神經可以傳到的地方都在顫抖。
多少年來，他一直想見，卻不敢去找的人，今日居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他會說些什麼，會做些什麼？
一道癒合額許久的傷口，忽然被撕裂，那種感覺又是什麼樣子？
被酒泡的發膿的傷口呢？
門外的風吹了進來，也讓屋裡的人清醒了些許。
「好久不見了，師兄。」任平兒微笑著說道。
龍浩天站起身來，此刻他的眼神絲毫不像一個酒鬼，而是一個男人，一個真正的男人。
「是啊，很久了。」
龍浩天說的很淡，也很輕，他想說很多，但是他只可以說這一句，他還可以說別的嗎？
任平兒向前走了幾步，走到了龍浩天身前，看著他那張佈滿滄桑的臉孔，問道：「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龍浩天笑了，他笑的很勉強，但是卻沒有人看出，因為這笑容他在心裡不知練習了多少次。
「我很好，你呢，他呢？」
他口中的他，就是任平兒真正的師兄，雖然任平兒也叫他師兄，那也只是因為他們的師傅是一對師兄弟，所以任平兒才會叫他師兄。
任平兒歎了口氣，道：「你是說蕭師兄嗎？」
「他死了。」
「他死了？」
她說的那麼簡單，他問的那樣艱難，她說的那樣明瞭，他卻是那樣的不願相信。
但是事實就是事實，你可以不信，可以否認，但是卻不能改變，死了就是死了。
「怎麼死的？」龍浩天問道，這一次，他的問中，是惆悵和失落，因為他這一生的目標只有兩個，一就是可以得到任平兒的愛，二就是可以超越任平兒口中的師兄——蕭言。
「被魔君殺死的，就在五年前，他和魔君決鬥。」任平兒說的很冷靜，但是任誰都可以感覺出，她的聲音已經明顯哽咽了起來。
龍浩天又問道：「你親眼看見他死的嗎？」
任平兒咳了一聲，道：「沒有，但是從那以後他就沒有了消息。」
龍浩天仰天道：「希望他還活著，我要親手打敗他。」
任平兒道：「師兄還是放不下那件事。」說完很急促的咳了幾聲，甚至都咳出了血。
龍浩天立刻走上前去，抓起任平兒的脈門，忽然驚道：「你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天下有誰可以將你傷成這樣！」
任平兒想說，卻沒有開口，因為她知道龍浩天的脾氣，只要誰敢動自己一根頭髮，龍浩天都會和那傢伙拚命，只為了自己，龍浩天已經不知道斷了多少劍客的手，不知摧毀了多少武林高手的信心，他從未受過傷，也從未敗過，無論天上人間，他都沒有敗過。
他就如盤古一般，他的生命由天地所給，他的身體裡流著天地人的血液，所以他有著天地人都畏懼的力量，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可以通曉天地人都無法通曉的劍法第四重境界。
但是儘管如此，他還是要贏一個人，那就是蕭言，因為蕭言曾經說過他的劍法還不是最高的境界，最高的境界遠非如此，但是他卻從未領教過，這也成了他的憾事。
誰知卻小舞在一旁搶道：「打敗我師父的不是人！」
屋外的草似是低了，儘管周圍的氣息一點都沒有亂，但是卻讓人忽然覺得有一股莫名的壓迫。
「不是人，難道是仙，或者是魔？」龍浩天已經拿起了他的劍，他已經準備衝出去。無論是誰，只要敢動任平兒一根頭髮，他都會和那人拚命。
任平兒盯著小舞，她想再給她一個耳光，但是手最終還是落了下去，畢竟，這些都不是她的錯。
小舞走到任平兒身前，撲通跪倒在地，低頭道：「弟子又多嘴了。」
任平兒扶起小舞，道：「這不是你的錯。」
「說，到底是誰！」龍浩天的心裡怕是當真只有他的師妹，其餘的一切都與他毫無關係。
小舞看著任平兒，任平兒微微點了一下頭，小舞這才道：「是雲族的人。」
「呵，怎麼可能？」孤日輕聲一笑，他的笑中儘是不信。
小舞卻十分嚴肅的道：「這是真的。」
孤日還想笑，卻已經笑不出來。
「是蜀山一支吧。」沉默了許久的塵風問道。
「你怎麼知道的？」小舞驚奇的問道。
塵風提起了自己的劍，淡淡說道：「雲族只有崑崙與蜀山兩支，但是崑崙剛受大劫，元氣未復，而且令師的傷也絕不是崑崙一支所造成的，崑崙部落之人所修皆為天之力量，雖不精純卻絕不會如這般陰寒，所以只可能是蜀山一脈，不知奪去靈芝火丸的是否也是他們？」
小舞的頭剛剛點下，龍浩天便已經向門外衝去，塵風卻長劍一橫，道：「這點小事怎敢勞煩師父，弟子去辦就是，必定要那傷了師叔的惡人親自也嘗嘗這般的苦楚。」
龍浩天微微一下，道：「我就姑且信你一次，速去速回。」
「是！」
一字出口，塵風的身影卻已經在十丈開外，御劍飛仙，他的手法更加熟練了。
「不要忘記奪回靈芝火丸！」
小舞在門口向著塵風離去的方向大喊著，她也不知道塵風是否可以聽得到。
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怎麼會是這個樣子。連接在兩塊極大山石上的虹橋之上正在走著人，向上而流的水中正有魚兒嬉戲，如沙羅般的光線正在風中蕩漾，這裡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神奇。
「這裡就是蜀山？」塵風收回方劍，慢慢走上虹橋，向一個手持法杖的和尚模樣的人問道。
和尚雙手施禮，念了句佛號，而後道：「沒錯，請問施主要找何人？」
塵風抓了抓腦袋，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找的，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和尚笑了，然後走了。塵風也笑了，然後走了。
他笑他自己問錯了人，一個出家人，心中又怎麼會有名利之事，像那樣的問題，他還是去問旁人吧。
這裡的白天似乎很短暫，塵風剛一踏足在虹橋之上這裡的天空立刻暗了下去，就連塵風腳下的虹橋也變得暗淡無光，週遭懸浮的山石漸漸向塵風靠攏過去，一塊塊聚在一起，宛如一個巨大的牢籠，而塵風就是籠中的野獸。
「想不到蜀山就是這樣待客的。」
塵風踏足虹橋之上，嘴角露出了意思淡淡的笑意，他的手放在了劍柄之上，劍未出鞘，劍氣卻已經在四周瀰漫，然後集中在一點之上，那一點，就是塵風的劍鋒。
「看來朋友是有備而來，想這小小的亂石陣也攔不住閣下，既然如此，就請來吧。」
話音消散，一切又恢復到最初的模樣，山石歸為，天晴日朗，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塵風放開了劍柄，又笑了一下，然後順著虹橋走了下去，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對不對，但是既然來了，他沒有更好的辦法，他不是路癡，但是對於一個陌生的地方，他也開始不知所措了。
光……
前面有一點光亮，這裡並不暗，那光與周圍的顏色相同，明暗也相同，但是眼前的一點光卻顯得分外顯眼，就如同在夜空中的流星一般，他並不是那麼顯眼，卻是最特別的，而最特別的，往往卻又是最顯眼的。
塵風走到光點之前，他發現，發光的居然是一間屋子，一間不怎麼特別，卻格外引人注目的小屋，塵風忍不住去摸了一下那屋子，一種前所未有的觸感立刻傳進了塵風心頭，那中感覺，就像是手觸摸在水面，水面會凹陷，卻不會打濕手掌的感覺。屋體散發出的淡淡的光透過塵風的指縫，流進塵風的眼中，塵風第一次覺得，光原來是可以流動的。
「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一見？」
一個安靜的聲音自屋內傳來，塵風的心似乎感覺到那聲音一般，砰的跳了一下。
塵風想去推門，但是門卻自己開了。塵風緩步走進屋中，裡面並不是如塵風想的那般光明，裡面甚至有點幽暗，而且這一間在外部看起來並不怎麼大的小屋，此刻卻似成了幽洞，就在剛才，在裡面說話的人也似乎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