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六章 歲在甲子(2) 文 / 碧海情深
第六章歲在甲子(2)
當夜,何進、皇甫嵩、朱俊、盧植等一干將領連夜進宮,漢帝劉宏掌政以來第一次高效會議秘密召開,幾員大將制定了作戰計劃及各自戰區,直至深夜才紛紛離去。諾大的朝堂僅剩劉宏一人。
殿側,一個人影由簾後走出,臉龐消瘦、眼中帶有幾分詭異與精明。劉宏頭也不回,呵呵笑了一會後問道:「朕叫你辦的事情如何了?」
此人立刻跪拜:「皇上洪福齊天,臣蹇碩不辱聖命!」說著拿出一份奏章交出。
劉宏接過細看,「愛卿做得不錯,找到這麼多可靠之人。嗯,曹操……袁紹……鮑鴻都是朝廷忠臣後裔,不錯!夏牟……淳於瓊……趙融……馮芳也不錯,好!就他們了,偷偷安排到那幾個人手下,剩下的事情愛卿應當知道如何去做。」
蹇碩叩拜:「是,皇上。臣告退。」
看著燭光下明亮的大殿,劉宏毫無睡意,呆望許久後輕聲歎氣,「唉!怎麼這麼多麻煩事!」
光和七年(公元184年)三月十二日,朝廷下詔任命何進為大將軍,調集長安守軍開赴洛陽協助守禦,調集荊州駐軍北上夾擊南陽黃巾軍;派皇甫嵩、朱俊率洛陽官軍主力鎮壓對洛陽威脅最大的穎川黃巾軍;盧植、董卓等率軍鎮壓冀州黃巾軍。
一時間,十數萬兵馬拔營起寨開赴各自戰場,軍需官忙裡忙外調撥糧草軍需。幸好朝廷略有儲備,否則根本無法支撐如此大規模的軍事調動。得到朝廷大軍征討黃巾亂匪的消息後,官員、世族歡欣鼓舞,士人更不惜筆墨讚揚皇帝英明之舉。
然而,與洛陽熱鬧的場面相反,地方卻陷入空前的困境。國都洛陽長年有十餘萬兵馬駐紮,安全絕無問題,可守備薄弱的地方郡縣根本無力阻擋黃巾怒濤,陷落的速度比上奏的速度不知快了多少倍。朝廷兵馬尚未開赴到位,黃巾軍的攻勢已然一浪高過一浪,面對遍地黃流,地方官吏、朝廷大員不斷上表建議朝廷准許地方百姓自組義兵協助討敵。當然,反對的聲音也不少,無非害怕尾大不掉、飲鳩止渴。
這些事情作為皇帝的劉宏當然明白,但是為了盡快平定內亂,為了有足夠的時間調動兵力,權衡利害後,劉宏下達了一道將東漢引向滅亡的聖旨——解除黨錮,允許各地官員、豪強招募鄉勇義兵,依靠自己的力量對付農民起義。於是各地豪強地主如雨後春筍般紛紛起兵,加入到分享黃巾蛋糕的行列之中,並就此拉開漢末亂世的帷幕!
去往河間高陽的官道上,三撥人馬涇渭分明。鄒靖的三千官軍保護著輜重走在最後,一個個無精打采懶散不堪,打罵喝斥不絕於耳,更時常出現兵痞混蛋竄入路邊村莊內劫掠沿途百姓。如果不是大部分青壯隨黃巾軍轉戰各地,村莊內只剩下老弱病殘,只怕這支官軍非激起民變不可。
高勇試著向鄒靖進言,要其嚴格約束下屬。可是,鄒靖除了苦笑別無他法,在這種非常時期,拿不到州府足額糧草供給的官軍,只好通過默許劫掠保證軍心穩定。無奈之下,高勇只好率領玄菟郡兵走在最前充做先鋒,並派孫泰領一營騎兵以偵查敵情為借口提前告知沿途百姓疏散。
而劉備的五百兵卒如同一個小饅頭夾在兩個拳頭之間,看到鄒靖部屬的惡行,他也義憤填膺,怎奈自己兵微將寡說不上話,可是看到走在最前的玄菟郡兵安排百姓躲避並藉以收買人心,他的內心又充滿嫉妒與羨慕。
隊伍中最無憂無慮最開心快樂的當屬張飛、樂進了,各帶一營輕騎兵於兩翼搜索前進,範圍達到五十里。遇到小股黃巾軍就地圍剿,遇到貧苦百姓則向他們宣傳玄菟郡的好政策。高勇為聚集人口還下令盡量勸降,減少人員傷亡。畢竟東漢的苦難才剛剛開始,根據歷史記載,十餘年的黃巾動亂導致東漢人口驟降,從張角起義到黃巾被徹底撲滅前前後後一共損失上千萬人口,使東漢元氣大傷,直接造成以後數百年對北方遊牧民族的戰略守勢。
勸降加上政策宣傳以及玄菟郡兵展現出來的良好軍紀,每天均可弄到俘虜、貧民數百人,高勇命人發給他們路費自行趕往玄菟。軍紀嚴明及從不虐待俘虜的良好形象,一路之上,玄菟郡兵的名聲迅速傳開:優待俘虜、不濫殺無辜、不搶劫民財,還救助貧困百姓,比起其它官軍好上百倍。而與此一同傳播的還有玄菟郡的新式佃農政策,如此巨大的誘惑擺在眼前,怎能不讓人動心。
道聽途說與親眼得見相結合,令那些活不下去的貧苦百姓紛紛向玄菟郡兵投靠,一些青壯更要求參軍。高勇呢也是來者不拒統統全收,反正大部分糧草由劉焉提供,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每聚集百餘人即整編成隊,發給路條引信後命其自行前往玄菟郡。
斷後的鄒靖官軍本打算趁機劫掠一番,可看到那玄菟郡的路條引信後,乖乖的讓路放行。雖然不知道玄菟郡如何強大,可那些強悍的郡兵近在眼前,消滅黃巾軍撈下一份功績主要還靠他們呢!
如此一來,僅在河間一郡就弄到三萬多民眾。即便只有五成願去玄菟,那也足有一萬五,想想都讓人興奮,拿到統計數據的高勇更時喜上眉梢,當夜紮營後擺下酒宴,請來鄒靖、劉備暢談樂飲。
由於北上入侵幽州的程遠志部全軍覆滅,故此,剛剛進入冀州的時候幾乎沒有遇到超過五十人的黃巾軍,而他們在一營二百五十餘輕騎兵的圍毆下無人可以逃脫,戰鬥相當輕鬆並且能夠很快結束。但是,隊伍離開高陽趕往武垣後,情況發生了微妙變化。沿途黃巾小隊出現的次數越加頻繁,數量也很快超過一百,更有幾隻在千人上下。圍殲戰也逐漸變作追逐戰直至最後的搜索戰。
特別是進入武垣地界後,一向沒有組織各自為戰的黃巾小股部隊突然發生變化,神出鬼沒不說,有時竟然能夠在輕騎兵的眼皮底下利用樹林、村莊的掩護逃脫,這讓高勇大為奇怪,讓張飛指著四周破口大罵,輕騎兵將士也是氣惱異常。
越靠近武垣,氣氛越詭異,沿途村莊空無一人,田地荒蕪無人耕種,而各鄉、亭的的大宅院全被搗毀,裡面的世族大戶不知所蹤,除了鬼宅般幽暗寂靜的房屋及大火焚燒後的殘垣外,再無其他。
武垣西北的武河鄉槐樹村臨水而建,依靠武河養育著此地百餘戶人家,可是黃巾亂起,此地亦難逃厄運。傍晚時分,孫泰勒住戰馬,舉起手示意後面的部隊停下,銳利的眼光借助夜幕之前的光亮仔細掃視村內的一切可疑之處。四營長吳蘭來到孫泰身側說道:「孫校尉,要不要派一個騎兵連進去看看?」
孫泰沒有回答,視線仍在村莊內搜索……突然,靠近外側的一間房屋內有個東西動了一下,一絲壞笑爬上孫泰臉頰:「這些黃巾匪把我們玄菟郡兵當做傻子,用一次伏擊傷了我們十餘人就夠了,怎麼能反覆使用?吳營長,讓騎兵將村莊包圍起來,準備火箭並堵住所有路口,另派人散開察看外圍有無伏兵!」
吳蘭應諾:「一連按班散開搜索方圓二里,其餘各連包圍村莊。」一聲令下,馬蹄聲驟響,將周圍的寧靜打破。
孫泰走近一些高聲道:「村內的人聽好:我們是幽州玄菟郡兵,來此地特為剿滅黃巾亂匪。臨行前,我家主公有令: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可妄開殺戮,故此,我數一百下給你們一點時間考慮是否投降。另外還有一事,此村已被包圍,你們已無路可逃!」
寂靜如故,只有輕風吹過樹林發出嗚咽之聲。「九十九……一百!看來村內的朋友決心已下,那麼孫泰也不好強求。傳令:放火箭,把他們逼出來!」
吳營長大喝:「全營聽令:開始放箭!」隨即自己手中火箭離弦,劃出一道弧線後射中一間茅草房頂,大火頓時燃起。四週二百餘火箭先後射進村內,風助火勢,火借風力,眨眼之間便讓槐樹村陷入滔天大火之中。孫泰靜靜的看著,手中弩箭上弦,等待敵人出現的一刻。
很快,村內出現異動,茅草房內最先衝出十餘人,一邊滾地撲滅山上火焰,一邊破口大罵官軍無恥。隨後,其餘房屋也相繼有人跑出,越聚越多,粗略一數至少有三百人!孫泰暗道:「幸好剛才沒有冒進,否則決不只是受傷十餘人的代價!」
發現敵人後,輕騎兵紛紛舉起弓箭等待孫泰命令。孫泰看著村內緩緩移向南口的敵人,高聲勸道:「投降或者戰死,你們選一樣?」
霎那間,咒罵之聲頓停,三百餘人的腳步同時停止,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命令。火勢越來越大,已然將整個村莊吞沒,幸好刮的是南風,否則……人群中一人大吼:「官軍沒有一個好東西,搶掠我等錢財,欺辱我等姐妹,大丈夫但有一死,跟他們拼了!」三百餘人聽聞此言不再猶豫,吶喊著衝向村外的騎兵。
孫泰聽到此人口音十分耳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到底是誰,眼見敵人即將衝出,只得下令攻擊!三稜箭矢應聲離弦,不斷地射向村口那些不畏生死冒險突圍的敵人,噢,確切的說應該是黃巾軍,因為他們都裹著黃巾為記號。孫泰毫不手軟,連珠箭矢飛快射出,一個個生命在箭矢下凋零。輕騎兵不禁在內心祈禱,希望他們來生能投個好人家,誰讓他們此生選錯了隊伍。
面對如此壓制,黃巾軍似乎毫無所懼,仍舊拚死突圍,甚至用陣亡同伴的屍身抵擋箭矢。但戰局對他們絕對不利,身處劣勢,如此下去只有全部陣亡。這時,剛才的聲音再次響起:「弟兄們,向武河跑,游過河找安平的兄弟為我們報仇!」頓時,突向南口的黃巾軍迅速回攏,互相掩護著向河邊退去。
孫泰瞭解地形,知道黃巾軍退卻的方向無法用騎兵合圍,遂下令:「吳營長從北面壓上,我帶人從南面壓上,能抓則抓!」
一個半圓逐漸成型,一點點壓向退向河邊的黃巾軍。箭矢不停,有些騎兵乾脆換上強弩射擊。缺盾少甲的黃巾軍損傷慘重,走了一半路就已損傷大半,而那原本不高的士氣終於到達崩潰的邊緣,當負責斷後的頭目眉心中箭當場斃命後,剩餘的黃巾軍再也控制不住瘋狂的向河邊跑去……
箭雨仍未停息,有幸跑到河邊的黃巾軍下餃子般撲通撲通跳入河裡,不管會不會游泳,都死命撲騰游向對岸。岸邊,二百騎兵橫列一排繼續射擊,一箭一箭準確有力。河面上漂浮不動的屍體越來越多,河水也逐漸出現小片紅色。不足十丈的河面成為黃巾軍永久的噩夢。
孫泰舉起強弩仔細搜索,準備尋找下一個目標。突然,對面河岸露出一個人頭,一把抹去泥水後回頭凝望,視線正與孫泰相對,在天邊最後一絲光亮與村莊通紅的火焰映襯下,二人同時露出驚訝的神情,同時在心中驚道:「是你!」
對視僅持續片刻,那人雙臂用力翻上河岸,跑向不遠處的樹林。孫泰一邊下令停止射擊,一邊緩慢抬起強弩,準星由那人背影的後腦稍稍上提……嗖!叮!
那人一愣,只覺身後破空聲至,跟著厲風劃過頭頂,幾縷髮絲飄落的同時,一支弩箭狠狠的扎進面前一丈外的樹幹上,尾羽兀自急速顫抖,發出嗡嗡聲響。該人停下腳步轉身向河對岸躬身施禮:「今日兵敗,於毒欠孫兄一個人情,他日如有機會,於毒定當報還!」言罷帶領剛剛趕過來的十餘人跑進樹林,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之中。
孫泰召集騎兵押送俘虜、傷員迎接高勇兵馬,自己卻歎息道:「世界真小啊!」
武垣城北十里,幽州軍營寨。孫泰將傍晚的情況詳細講述一邊,末了說道:「想不到那三人果然是黃巾軍,怪不得當初執意勸說主公加入。」
高勇靠著椅背凝望帳頂,腦中翻閱著關于于毒的記載,緩緩說道:「這個於毒蠻厲害的,身處劣勢仍能進退有序,將來有機會一定收來。」
戲志才亦贊同此點,「不只是於毒,另外兩人也是將才,主公也不可輕易放過。當然,前提是他們願意歸降。」
樂進柔柔手腕,略帶不滿道:「世上將才、帥才繁多,何必非要盯著幾個黃巾賊將。這些人出身低微,能力好不到哪去,至多指揮一些烏合之眾。況且私自收留黃巾賊將已違反大漢律令,一旦被朝廷知道,難免受到責難,於主公仕途造成不良影響,得不償失!」邊說邊觀察高勇的反應。
高勇的面容依舊平靜,可孫泰卻不滿道:「出身低微怎麼了?我孫泰原來不過一個饑民,現在不也是校尉身份。」
樂進一愣,立刻明白自己剛才的話傷了孫泰的自尊心,孫泰包括其餘幾名團長、營長都是窮人出身,跟隨高勇轉戰多年,自己一句話可是得罪了一大堆人,搞不好……心中一陣懊惱,急忙說道:「這個……孫校尉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這些黃巾賊將受到蠱惑,腦中指不定想些什麼,萬一他們假裝投靠主公,而後趁機造反……」
高勇敲擊桌面的食指突然停下,看看即將展開爭吵的二人笑道:「都別爭了,我明白你們的想法。文謙,有些觀念需要轉變轉變,身份地位是父輩留下的,沒得選擇,也無法代表能力高低,至多代表一個較高的起點而已。我的用人觀念可能與大部分人不同,舉賢任能,唯才是用。不論原來身份地位如何,在我的麾下全部要按照能力、功績重新來過。相信文謙也聽我提起過玄菟高都尉的事吧,等你見到他後便能有更深的體會。」
樂進抱拳相謝恭敬道:「樂進受教!」
高勇起身走到帳中,拉起孫泰、樂進,將他們的手放在一起,「以後不要再提什麼出身高低,這些話只會增加嫌隙與誤會。既然有幸成為同僚,就要好好珍惜,取長補短積極進取,通過功績來證明自己的能力。」
樂進、孫泰對望,各自感到羞愧,雙手握得更緊。「孫兄,樂進給你陪禮了!」「文謙,孫泰的話也說的過火,別記在心上。」
高勇輕拍兩下繼續道:「還有啊,雖然有著一定的危險,但我始終堅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則,也希望你們能夠堅持同樣的原則。當然,必要的準備還是要做的,這個算不得詭詐吧!是不是戲先生?」
戲志才哈哈大笑,「是也,是也。如此方可真正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雖然在笑,眼角卻閃爍著激動的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