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九章 整軍經武(下) 文 / 碧海情深
第九章整軍經武(下)
自從玄菟高太守借兵遭拒後,玄菟與遼東的聯繫日漸稀疏,除了來自玄菟販賣貨物購買物資的商賈外,再也看不到任何出自玄菟之人。以前常常結隊遷徙而來的饑民消失得無影無蹤,反倒是遼東的貧民聽到玄菟減免稅賦紛紛逃向玄菟。
公孫度能文能武自然知曉人力資源的重要性,如果放任貧民外逃只會削弱遼東增強玄菟。於是,公孫度當機立斷調兵於官道設卡盤查,對於逃難百姓一律抓回。但是,這種方式治標不治本,反惹得怨聲載道官民對立。故此,公孫度才決定親自到玄菟拜訪,一來緩和雙方矛盾;二來趁機探查究竟,為下一步行動做好準備。因為在公孫度最早的計劃中,玄菟與遼東二郡的治權本應一併取得。
按照大漢律法,鄰近郡縣太守只需通稟一聲即可在周圍郡內任意行動暢通無阻,加之當時軍備鬆弛地方守衛薄弱,邊地郡縣幾乎來去自由,連通稟都免了。熟悉此點的公孫度沒有打出旗號,只帶領五十化裝成僕人的衛兵進入玄菟。然而這種微服出巡卻遭遇意想不到的窘境,進入玄菟不到半里便被設卡於此的玄菟郡兵當道攔阻。
看著指向自己的槍戟,公孫度皺著眉頭不悅道:「吾乃遼東太守公孫度,速速讓開道路通稟你家太守,否則……」
話未說完,帶隊的什長執刀在手打量公孫度說道:「空口白話誰能相信?必須拿出憑據方可放行。否則,任你自稱是天王老子也不得踏入玄菟半步!」言罷低吼一聲,其身後一兵立即吹響號角,「嗚嗚」號聲漸傳漸遠。
公孫度臉色頓沉,自打入仕以來只在洛陽遇過如此狂妄的軍兵,那也只不過是仗著御林軍身份欺軟怕硬索要錢財之徒,想不到在這玄菟又遇到同樣的事,小小郡兵竟也如此猖狂。公孫度右手不自覺地握向劍柄,尚要答話,他身後一人躍馬而出爆喝道:「甙!瞎了眼的狗東西,竟敢在遼東太守面前撒野!」此人乃是公孫度於遼東新收之將,在遼東、樂浪一代頗有名氣。姓張名虎,獵戶出身,可獨力擊殺黑熊,外號左虎將,與那元並稱遼東虎狼二將。
什長哪裡見過這等面目凶悍虎背熊腰之人,耳膜震得發疼不說,竟被其攝人氣勢嚇退兩步。公孫度見狀嘴角冷笑,心道:「與那洛陽御林軍一般無二,表面猖狂實乃膽小如鼠之人。」佯裝惱怒道:「張虎!這裡是玄菟地界不得無理。」
張虎哪管這些,叫嚷道:「抽刀,準備開打!殺光這幫不長眼睛的東西。」
什長回過神來挺槍喝道:「準備戰鬥,不能放跑一個!」
「呵!」其餘九人立即聚攏起來組成小陣站立於官道中間,眼神堅毅不見半分膽怯之色。
公孫度帶來的僕人亦抽出兵刃列隊包圍上來,張虎催動馬匹緩步向前,手中長槍伴隨馬步上下晃動。
什長心裡相當緊張,只好打氣道:「兄弟們,與烏桓一戰,哥幾個在鬼門關走過一遭,沒什麼好怕的。高太守曾說:『人生自古誰無死,但有馬革裹屍還』,戰死沙場才是軍人的歸宿!」
其餘九人齊聲應答:「誓與劉大哥共生死!」
聽到這番話,剛剛還心存蔑視的公孫度竟生出一絲讚許:想不到那個娃娃太守竟有如此魅力,令兵卒視死如歸。這時,西北官道方向煙塵驟起,號角聲中一隊人馬飛奔而來。什長舉目眺望,立時激昂道:「援兵來了,看誰還敢在玄菟撒野!」
公孫度冷哼一聲閃目觀瞧,只見十餘騎兵當先開路,後面緊跟五十步卒。張虎勒馬靠近公孫度請示。公孫度微微點頭。張虎立刻發出命令:「結陣!保護公孫太守!」
騎兵奔至近前,什長據實稟明情況。領兵將領抱拳道:「玄菟郡府有令:對於出入玄菟境內的閒雜人等務須嚴加盤查,郡兵依軍令行事,如有怠慢望請海涵!在下玄菟郡兵校尉魏明,請問諸位是?」
公孫度初見魏明即覺此人絕非普通校尉可比,言談舉止頗有大將風範,當即回禮:「吾乃遼東太守公孫度,日前玄菟邊界突然出現巡邏郡兵不知何因,故特地拜訪高太守,望請解釋一二。」言罷掏出蓋有遼東太守官印的文書交給兵卒呈上。
魏明拿過文書細閱,明知他是真的太守,卻仍裝作恍然大悟般歉意道:「該死!該死!竟沒有認出公孫太守。你們幾個還不快快讓開道路,有眼無珠的混賬,回去有你們好瞧的!」
什長一言不發乖乖指揮兵卒搬開路障讓出道路。張虎啐口吐沫在他們幾人面前揚長而過。魏明保護著公孫度向玄菟郡城行進。眾人離去後,一個郡兵嘟囔道:「劉哥,這也太氣人了!沒被選中也就算了,可這次我等明明沒有錯,為何還要遭受辱罵?」其餘幾人亦憋悶難當,沒有了剛才的勇敢與豪氣。
什長背靠青石眼望郡城方向發呆,眼神逐漸落寞。這時,樹林中走出一名少年對他們笑道:「幾位軍爺為何生氣?」
郡兵見有陌生人出現立刻齊舉槍戟包圍上來,什長喝問:「你是何人?為何擅入玄菟郡境?」
少年舉手示意郡兵稍停,並由懷內掏出一塊鐵牌。什長之前曾被告知:持有鐵牌者均是郡府專屬探查情報之人,地位高於普通隊頭,遂立即行禮。少年收起鐵牌笑道:「剛剛你們幾人一定在咒罵上司對不對?」幾人同時搖頭苦笑。少年繼續道:「無妨,即使魏校尉知道也不會怪罪你們,畢竟你們沒有任何過錯。回去後我會稟明高太守給你們相應的嘉獎,三五日後會有消息。記住以後要繼續忠實執行軍令!」說完,少年拍拍身上的塵土再次鑽入樹林。
什長再次愣在當場,其餘郡兵亦傻傻的不知如何是好……果然,三日後一封嘉獎令送達,除褒獎忠於本職之外,還有每人二百錢的額外獎勵。
魏明前面引路,帶領公孫度這百餘人沿官道趕往玄菟郡城。一路上魏明不斷向公孫度介紹路旁景觀,殘雪飛霧、青松翠柏、山清水秀,隨便挑出一處都可稱得上自然瑰寶。然而公孫度僅以微笑敷衍,視線始終在經過的路旁村落掃蕩。其所將五十僕人彷彿事先早有準備,經常藉故停靠,或如廁、或休息,更趁機進入村莊內探察。魏明看在眼內,明知公孫度用意卻不加阻止。
不足五十里的官道走了近兩個時辰,晌午過後才望見白雪藍天背景映襯下的玄菟郡城。城門處行人稀少,兵卒懶懶散散蹲坐一旁,一個個哈欠連天睡眼惺忪。公孫度目光掃過,再聯想起一路所見、所聞、所探的諸多「情況」,一絲蔑視悄然掛上眉梢。
沿途村莊殘破,農戶死的死、逃的逃,除了屋舍和村外那些大小墳包外再也找不出任何人類生存過的痕跡。官道坑坑窪窪年久失修,靠近河流的地段大部分被水流侵蝕毀壞。公孫度心中暗想:「這個新太守比哪個王寇還厲害,王寇當政時好歹村莊內還有農戶生活,可這個高勇上任不到半年便十室九空,看來巴結常侍的代價還是蠻大的!」
入城時,張虎低聲道:「公孫太守,想不到玄菟郡兵如此懈怠,看來之前遇到的那十幾人也不過是裝裝樣子。呵呵,他日如有機會,請給屬下五千兵卒,張虎一定踏平玄菟!」
公孫度詭笑道:「不急,照這樣下去,到時候只怕一兵一卒都不需勞費!」
街上人跡寥寥,路面髒亂,晌午融化的雪水此刻與淤泥凝結在一起,踏上去發出清脆聲響。城內居民皆面黃肌瘦步履蹣跚,明顯為飢餓所致。房屋破敗程度與城外村莊有的一拼,公孫度看來看去不禁啞然失笑:「鮮於老爺子確有先見之明,這高勇真不是一般的厲害!」張虎聽到這話一時不解,只得撓撓頭咧嘴傻笑一番。
高勇來到郡府門外迎接,遠遠便望見一隊人馬浩浩蕩蕩的走來。當先者須分兩撇,上等布匹縫製的衣衫尤顯地位高貴,胯下棗紅馬步伐穩健,一看便知是草原良馬。高勇緊走兩步施禮道:「公孫太守親來拜望,高勇有失遠迎,還望海涵。」
公孫度見一少年身著太守官服,衣料比自己的還要高檔,立刻猜到他便是傳聞中的少年太守高勇!公孫度翻身下馬回禮道:「高太守年輕有為,率領郡兵擊退虎狼烏桓為大漢增威,理應先受在下一拜!」
高勇故作老成爽朗笑答:「公孫太守過獎,區區小功何足掛齒。不瞞公孫太守,那烏桓退兵皆因鮮卑突襲,否則即便加上遼東的邊軍也未必是他們的對手。」
公孫度哈哈哈大笑:「謙虛,謙虛!」說著向府內走去。張虎伸手一揮,四十名僕人立刻分列府門兩側,另有十人跟隨入內。
魏明見狀吩咐兵卒提高戒備,自己緊追幾步保護在高勇身側。高勇暗自點頭,邊走邊問:「公孫太守遠道而來所為何事?」
公孫度掃視簡樸的郡府正院答道:「一來祝賀高太守擊退烏桓賊兵,二來為流民遷徙一事。」
高勇心想:你個老奸巨猾,絕口不提拒發援兵的齷齪事,反倒挑起流民的問題!面上卻苦笑道:「不提流民還好,一提起這兩字……我這心那拔涼拔涼的啊!」公孫度眉頭微動緩慢坐下等待後話。
高勇繼續道:「即使公孫太守不來,在下也打算近期前去拜訪。自今年一月起,遼東一帶的農民攜家帶口不斷湧入玄菟,一路乞討,要到東西還好,要不到便鋌而走險,打劫、偷盜弄得郡內治安日差,郡內百姓怨聲載道。」
公孫度目光緊盯高勇,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流民若管理不善必然引起諸多問題,不過,安頓之後……」
高勇把手一揮苦臉道:「安頓?談何容易!烏桓年年洗劫,高句麗、夫余更是處處緊逼不斷蠶食玄菟土地,可歎郡內兵不過兩千、民不過四萬……能不能熬過今年都是未知之數。」
公孫度面露淒然深表同情,心中卻暗自嘲笑:讓你有倆錢就買官,哼!這叫什麼?這叫花錢買罪受!「高太守馳援遼西,那賈太守定會報以重謝,遼西郡乃是連接遼東的咽喉,富庶自不用說,如此一來……」
不等他說完,高勇便打斷道:「富庶?公孫太守聽何人所說?若是烏桓劫掠之前到還貼切,現在嗎……比玄菟還要衰敗,真可謂十里無犬吠百里無人煙啊!」
公孫度沒有遼西的確切消息,不好多說,只得轉移話題:「既然如此,為何百姓仍然湧進玄菟?」
高勇望向門外傷心道:「如果留在玄菟那真是謝天謝地,可現實是這些百姓僅僅路過玄菟,全部走向漁陽。」說著以拳擊案咒罵道:「公孫瓚這個王八蛋,拒不發兵救援不說,還趁機大肆招收流民,不只是遼東,我這玄菟每天亦有百餘人出逃,阻攔不住啊!長此以往官位不保,搞不好小命還會丟掉。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應該弄這個太守玩!」
公孫度看到高勇如此模樣心中更是竊喜:讓你個毛娃子買官做,這回知道哭了吧!嘴上卻罵道:「公孫瓚一向野心勃勃、虎視遼西、遼東!待回襄平後在下一定寫奏章上報朝廷!高太守也要一齊上奏,無論如何要把公孫瓚拿下!」
高勇當即熱淚盈眶走到公孫度身前握住他的手感激道:「公孫太守……好人啊!」
公孫度以裝作感動並趁機問道:「聽聞高太守積極響應皇上旨意編練民團且頗有成效,可否讓公孫度學習借鑒,同樣是為了保護大漢邊疆禦寇於外。況且高太守曾經率兵與烏桓交戰,應該熟悉其作戰方略,度亦想效仿一二。希望高太守……」
高勇裝出猶豫為難的表情,一旁站立的魏明見主公演技如此精湛險些笑出聲來。「這……這……好吧!既然公孫太守開口,高勇不好拒絕。魏校尉前面引路,我等立刻趕往校場!」說話間向魏明眨了兩下眼。
魏明心領神會立即應諾,轉身向門外走去。高勇伸手相請:「公孫太守請!」
高勇如此爽快的答應大出預料之外,公孫度竟愣在當場。張虎急忙低聲道:「請主公先行!」公孫度才反應過來,尷尬地笑著走向屋外。
郡城軍營外,守衛營門的郡兵發現校尉、太守齊至立即吹響號角打開轅門。高勇微微點頭,至少警戒還算過得去。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卻令高勇大為光火!
號聲響過五次才有十幾名兵卒跑出營房。等到高勇眾人走上校台也才聚齊了五、六百人。高勇的臉色越發陰沉,眼中怒火漸盛。魏明亦顯憤怒,他實在沒料到抽調郡兵骨幹組建新軍後,原來郡兵竟變成如此模樣。
結果,用了差不多半個時辰九百郡兵才勉強集合起來,橫不平、豎不直,歪歪斜斜、衣甲不整、垂頭喪氣、東倒西歪!
新軍組建後,訓練地點均選在林木茂密交通便利之處,郡城兵營駐紮的皆是新軍篩選後淘汰下來的二線部隊兵卒,除軍紀外,訓練、作息、巡邏等均按照原有規定執行。特別是新軍選拔過後,工作重心偏向新軍,包括軍需給養、器械裝備、待遇條件等。導致一些郡兵鬧情緒,加之主要將領都在集中訓練新軍,放鬆了對原有郡兵的管理,於是懈怠懶散的狀況迅速蔓延。高勇雖有所耳聞,卻因工作繁忙一直無暇顧及。故此今日的突然到訪才見到如此一幕。
高勇儘管心知肚明,知道這番表現比刻意安排更能蒙騙公孫度,但是認真嚴格的性格卻容忍不了郡兵的頹廢,胸口怒火噴湧無法抑制,狠狠的訓斥道:「你們躲在營房幹什麼呢?無組織、無紀律!倘若敵人來襲,不等你們集合完城門就破了!哼!平日裡是怎麼教育你們的?當兵就是要保家衛國,在第一時間出擊!看看你們,還有一點當兵的樣子嗎?衣衫不整,丟盔棄甲……」
一席話說得台下兵卒低頭不語。一旁觀看的公孫度心裡暗自發笑:「那個鮮於甫常說這個新來的太守不簡單,一定要我過來察看。呸!怎麼看都是毛頭小子,做太守還差得遠,玄菟先讓你管著,等過個一兩年……呵呵,烏桓來襲之日即是你壽終正寢之時!」
高勇訓斥得累了便交給魏明繼續喝罵,那魏明比高勇更厲害,畢竟高勇沒有真正訓練過士兵,所想所說多由書上學來。這魏明可大不相同,一個翻身跳下校台,在校場上巡視起來,先由當官的開始收拾,一個一個從左到右、從前到後……激勵、訓斥、指點、教育各種手段互相結合,眨眼之間郡兵面貌煥然一新,至少沒有了剛才的頹廢與懈怠,代之而來的是熱血與激動。
看著這一切,公孫度更是對魏明刮目相看,心中開始盤算如何將此人挖到襄平。高勇見狀亦大為感動,為擁有這樣的好將領而激動。看到公孫度貪婪的眼神,高勇搖頭笑問:「此地有一王記酒樓非常有名,菜餚酒品均屬上乘,遠來是客,就由在下做東宴請公孫太守!」
公孫度看看天色已晚,推卻道:「多謝高太守美意,怎奈暮色將至,襄平尚有許多政務需要處理,現在是農耕時節,忙啊!他日若有時間,定要前來吃上幾席酒宴。」
高勇也不強留:「公孫太守勤政愛民必將成為一代名臣!既然執意要走,也不便強留,就由在下親自恭送出城!」
說了一大堆無關痛癢的客套話後,公孫度帶著滿意的笑容離開了。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高勇淡淡地說道:「公孫度啊公孫度!先暫時讓你瞧不起吧,以後的路還長著,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不過,你的遼東半島我要定了!」
送別公孫度,高勇即刻返回校場。此刻魏明已將郡兵調教完畢。暮色中,九百餘郡兵仍舊整齊地站立在校場上。高勇踏上高台大聲說道:「今天你們的表現很讓人失望,一點沒有了與烏桓決一死戰的氣勢!不僅本太守惱火,恐怕那烏桓更加惱火——怎麼會敗在這樣一群懶散、窩囊的傢伙手中!振作起來,不要因為沒有入選新軍就自甘墮落。告訴你們,在我眼中對所有士兵都一視同仁,當兵必須要時刻準備戰鬥,守衛疆域國土保護親人百姓!今天在場的所有官兵立刻繞校場奔跑二十圈,作為對你們懶散懈怠的處罰。明日午前派人到府衙領取賞錢,每人二百錢,作為你們今天懶散的獎賞。不過,獎賞僅此一次,以後再出現這種情況,不但沒有賞錢,還要接受軍紀嚴厲處罰。好了,全體聽令:繞場跑步,掉隊者加罰一圈,脫逃者加罰五圈!」
郡兵們聽到這番奇怪的話立刻雲山霧罩滿頭霧水,面面相覷中開始了黃昏中的長跑。看著一隊隊郡兵在台前經過,高勇心裡清楚:經過此次事件,他們也會變成一支有戰鬥力部隊!